石智雷,楊雨萱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人口轉變不是某一個國家、民族或者某一種文化所特有的規律,而是世界性的人口生育革命。隨著發達國家及部分發展中國家生育水平的持續下降,越來越多人口學家和發展經濟學家致力于通過女性社會地位來解釋女性生育行為的特征及其變化。[1]在快速的經濟發展過程中,不同國家的總和生育率不約而同地快速下降,但并沒有按照第一次人口轉變理論所預期的降到更替水平就停止,而是越過更替水平呈現持續走低的趨勢。同樣,中國過去幾十年生育率的快速下降被很多學者歸結于我國計劃生育政策的嚴格實施,但是進入21世紀總和生育率越過政策生育持續走低的現象也不是該理論能夠完全解釋的。2016年1月我國全面二孩政策的放開更是讓女性權益和生育選擇成為多方關注的焦點。
長期以來,世界各國都將維護女性權益、提升女性社會地位作為衡量社會發展的重要維度。世界銀行(2001)將賦權作為發展援助的首要目標,性別平等甚至被視為發展目標,同時也是促進經濟增長、減少貧窮和實現更好治理的手段。在過去幾十年的幾次高級別國際會議上提出的政策聲明中已經充分體現了提高婦女社會地位和促進性別平等的重要性,例如“開羅行動綱領”(1994)“北京宣言和行動綱領”(1995)“聯合國千年宣言”(2000)以及目前已經有183個國家簽署的“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的公約”(2014)。2012年《世界發展報告》更是直接以“性別平等與發展”為主題,強調促進性別平等有利于提高生產率,改善下一代的發展結果。維護女性權益和提升女性社會地位已成為全世界發展努力的一個重點,有必要對現有的女性社會地位和生育選擇實證文獻進行全面的梳理和評估。
目前國外學術界無論是歐美發達國家還是亞非發展中國家對該問題的研究越來越多,相比而言國內學術界相關研究還不夠。本文在對國外相關文獻收集和梳理的基礎上,著重研究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選擇之間的關系,以期從女性權益的視角對我國生育率不斷下降的原因進行思考。
2018年1月我們通過文獻服務檢索系統、數據庫和科學網站進行文獻檢索工作。檢索是依據以下主題來進行的:生育、子女數量、生育意愿、生育間隔、墮胎和性別偏好;搜索范圍為1970年1月到2018年1月的文獻。最初的檢索結果是在文獻服務檢索系統里的4 568篇文章、數據庫里的2 497篇和科學網站的3 431篇,總共有10 496篇文獻(見圖1)①本文研究方法重點參照Upadhyay,U D,Gipson,J D,Withers,M,et al.Women’s Empowerment and Fertility:A Review of the Lit?erature[J].Social Science&Medicine,2014,115(1982):111.。

圖1 文獻處理流程圖
我們依據文章的標題和摘要來判斷是否為我們的目標文獻。符合要求的文獻必須滿足以下幾個標準:語言為英文;研究生育選擇;研究女性社會地位②由于不同學者的表述方式不同,我們設置女性社會地位檢索詞為:Women’s status,Women’s empowerment。。為了進一步縮小文獻的范圍,本文從上述幾個主題對文獻進行了更深層次的篩選,通過對文章摘要以及大綱目錄的簡要閱讀,排除了不符合本文要求的文章,經過這一過程后共保留301篇文章,然后列下文獻清單,對研究設計、研究數據、女性社會地位測量、自變量、因變量以及結果進行了審查編輯,排除寫作質量不高、研究不規范的論文,最終保留68篇文章。其中研究子女數量的文章29篇,生育意愿10篇,性別偏好12篇,生育間隔8篇,墮胎4篇(見圖2),對內生性問題總結的文章5篇。本文首先評述了女性社會地位的測量標準,然后分別總結了女性社會地位對生育數量、生育意愿、性別偏好、生育間隔和墮胎選擇影響的研究進展。

圖2 各研究專題文獻分布
女性的社會地位是指女性決定家庭資源分配和選擇個人生活方式的能力和自由,是一個多維度的概念。但是在具體測度中有兩種不同的方法,一種是單一指標,即用單方面的單個變量來度量,如Rathnam只使用教育變量來衡量。[2]另一種則是多個指標,即用單方面的多個變量或多方面的多個變量來進行衡量。[3]對于生育行為的考量,大多數研究使用的是生育率或子女數量指標,也有一些文獻單獨使用生育間隔、墮胎或者性別偏好,少數文獻使用的是兩個及兩個以上的概念。各國面臨的是各種各樣的生育文化和生育環境,即使對于生育率、生育間隔、性別偏好等相同生育行為的研究視角和結論也往往存在明顯差異。
1.女性社會地位的測度方法
女性的社會地位是一個多維度的概念,構成要素包括經濟、政治、教育、健康和婚姻家庭等多個方面。本文總結了16個測量維度并且在每一維度上又有具體的細分。其中,家庭決策權是最早用于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指標,[4]并且也是最為常見的度量女性社會地位的維度,主要衡量方式既有女性對家庭日常用品的購買和娛樂行為的決策,[2][5]也包括對一些重大事件的決策,比如自己和家人的醫療、教育方面的決策[6]以及家庭生育計劃和子女婚姻方面的決策。[7-8]另一個常用的女性社會地位衡量指標是女性自己活動范圍的決策權,具體的衡量指標是女性自主決策的活動范圍,比如到附近的市場、電影院、門診以及平常社交領域之外的區域(如回娘家)。[6][9-10]還有些文章除了使用家庭選擇決定權和流動范圍來衡量女性社會地位之外,還加入了女性對家庭資源的控制指數和政治意識等指標。[11]其他一些測量維度比如教育、經濟自主權以及婚姻方面的發言權等在不同的文章中亦有體現。[5][12-13]
另外,人口的社會特征等相關變量或作為控制變量或直接作為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指標,在不同的文章中也有所體現,例如Ojo等人的研究即用婦女的教育水平、就業狀況、家庭經濟地位來衡量女性社會地位。[14]而Rathnam則用受教育水平來衡量女性社會地位,把經濟地位和相關背景特征作為控制變量。[2]
學者們雖然從各個角度對女性社會地位進行衡量,但很少有文獻可以做到面面俱到,大多是選取某個角度,而對現有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變量的科學性和客觀性還有待考量。不同的文獻采用不同的變量對生育行為進行研究,所得出的結果存在明顯差異性,無法排除女性社會地位衡量的差異對其所造成的影響。

表1 女性社會地位的測量及代表性文獻

續表1
2.女性社會地位與子女數量
大量研究發現女性社會地位衡量指標的各維度中至少有一個維度與子女數量(下文也稱生育率)之間存在著顯著負向關系,也就是說女性的社會地位越高生育的孩子數量越少。[7][15-26]如Rathnam選擇女性的受教育水平作為女性社會地位的衡量指標,經濟地位和背景特征作為控制變量,結果顯示隨著女性受教育水平的提高生育率持續下降。[2]在教育的基礎上加入女性的就業狀況、收入水平以及身體保健權利來共同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研究中,Ojo等人使用拉菲亞的調查數據,結果顯示女性社會地位越高,生育子女數量越少,其中婦女教育是影響生育率偏好的最重要變量,不僅可以促使女性從事家庭外的活動而且還可以延遲初婚年齡,由此降低生育率。[14]進一步加入初婚年齡、對家暴的態度和性別談判幾個因素來綜合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研究中,Shimamoto的研究結果表明,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幾個指標對子女數量的影響并不完全一致。女性受教育水平與生育率呈現出負向關系,初婚的年齡也與生育率存在負向關系,但家庭決策權和對家暴的態度都與生育率無關。[3]
少數研究發現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多個變量和生育率之間的關系不一致,既有正向關系,也有負向關系。[27-29]在亞洲,Sathar等人利用巴基斯坦的調查數據,以避孕措施作為中間變量,研究以性別角色態度、家庭決策權以及經濟權衡量的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率之間的關系,結果表明女性家庭購物自由度、性別角色態度與生育率之間呈負相關關系,但是女性在家庭中的經濟權與生育率之間存在正向關系。而使用相同的衡量維度在不同的國家得出的結果也存在差異性。[30]Phan利用亞洲跨國數據發現女性社會地位的三個衡量指標(勞動力的參與、教育、家庭決策權)與孩子數量存在顯著關系,在東帝汶,更高的勞動參與度對應著更低的生育率。而在印度尼西亞,更高的勞動參與度則對應著更高的生育率。該文章還表明女性的社會地位對生育率有一個平衡的作用,在高生育率國家,其理想孩子的數量更低,而在低生育率國家,其理想孩子的數量更高。[31]
以上研究從女性的社會地位和生育率之間的關系展開討論,但并未從發展的角度考慮時間的維度。Samari的研究從多維度考察了埃及女性的社會地位和生育率是如何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化的。結果表明,與2006年相比,2012年婦女的自主權更大,社會地位更高。但是與預期相反,在2012年這一時期生育率呈現出不降反升的態勢,作者分析其原因可能是女性在擁有更高社會地位的同時也承擔著更高生育率的社會期望。[32]
有些學者在探討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率之間關系時重點突出了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決策權之間的關系,發現兩者之間有顯著的正向關系。[33-34]如Hindin利用津巴布韋調查數據進行研究,結果表明女性的家庭選擇決定權越低,其與丈夫討論生育意愿的可能性也越小,而且不太可能去使用避孕工具,沒有生育決策自主權的婦女比有自主權的婦女多0.26個孩子。[35]Kiani等人首次調查了伊朗女性社會生育決策權的決定因素,發現女性及其丈夫的文化程度與女性在生育決策中的權利存在顯著的正相關性;資產自主權、婚姻滿意度以及社會支持與婦女在生育決策中的權利也存在顯著的正相關性。[36]
中國近年來生育率持續下降,在3篇針對中國的研究中基本上都認為女性的社會地位與生育率存在顯著的負相關關系。[37]Liu分析了中國各省20世紀80年代女性地位和地位變化對生育率的影響,使用女性在經濟、教育和婚姻中的自主權來衡量其社會地位,結果表明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率之間呈負向關系。[38]Wu等人通過對2000年和2006年進行了兩次全國代表性調查的研究,結果表明生育率較低的婦女從事家務較少,對其在家庭中的地位更為滿意,而女性社會地位的提升也會減少生育孩子的數量。[39]
3.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意愿
在已有文獻中大部分學者認為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意愿之間存在著明顯的負向關系。[7][9][40-43]Woldemicael研究表明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具體指標不同,對生育意愿的影響存在明顯差異,女性日常家庭購買決策權和女性生育決策權越高,意愿生育子女數就越少;女性對訪問親戚和朋友的活動自主權越大,其意愿生育子女數就越多。以家暴作為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指標,相比于認為家暴合理的女性,認為家暴不合理的女性渴望生育更多孩子的可能性低20%-40%。此外,生活在城市地區的女性比生活在農村地區的女性更愿意采取避孕措施,減少生育數量,以期獲得較小的家庭規模。[8]Blumberg用女性受教育程度和家庭決策權來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研究結果表明女性社會地位與孩子的理想數量呈現出負向關系,擁有更高教育水平背景和更高家庭決策權的女性往往傾向于更低的理想孩子數量。[5]與此結論類似,Gwako的研究也表明女性受教育水平越高,其生育意愿越低。[44]
也有學者研究了女性不同的職業在生育意愿方面的差異。Zheng等人利用中國調查的17 093名已經生育一個孩子的婦女的數據研究了社會地位和生育意愿之間的關系,以職業和學歷水平作為女性社會地位水平的體現,在有一個孩子的中國婦女中具有較高社會地位的婦女擁有較低的生育意愿,中學及以上學歷水平比中學以下學歷水平的女性理想的孩子數量少。職業類型是影響婦女生育意向的另一個重要因素,其中農民的生育意愿最為強烈。[45]
4.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性別偏好
男孩偏好是生育偏好的重要方面,強烈的男孩偏好對某些國家和地區造成嚴重的性別失衡困擾,人口學者們已經在世界不同地區發現強烈的男孩偏好和女性歧視之間的穩定的相關性。[46-49]在性別平等度較低的國家,選擇性墮胎非常少見并且成本較高,且伴隨著較低的避孕措施普及率,因此他們就會讓女性一直生孩子直到生出達到他們期望的男孩數量,導致這些地區的生育率一直維持較高水平。[50]
一些研究認為性別偏好與女性社會地位之間存在復雜的互動關系。在印度父權制下,一方面教育差異、社會性別比失衡以及女性社會勞動參與率低會導致強烈的男孩偏好,另一方面強烈的男孩偏好又會導致嚴重的女性歧視,比如較高的兒童新娘比例以及對女孩獲得社會和經濟資源的限制。但是隨著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男孩偏好將下降,男孩偏好與生育率同時下降又將導致家庭中男孩和女孩更多的性別平等并最終提高女性群體的社會地位。[51]
有4篇針對亞洲地區的研究顯示女性社會地位與兒子偏好之間呈負相關關系。[52]在中國,女性的社會地位與有無生育兒子息息相關,女性生育男孩會受到家族的尊重,反之則將受到家族的歧視。一般來說,女性受教育程度偏低使得她們只能生育兒子來提高自身的社會地位。[53]以中國西南偏遠農村為例,Li等人[54]調查發現85%的受訪者表示至少會要一個兒子,男孩偏好非常強烈;進一步以家庭事務決策權、自主權以及丈夫在家庭中分擔家務的程度來衡量女性社會地位,計量結果表明女性社會地位與男孩偏好確實存在數量統計上的負向關系。Phan使用東南亞地區的調查數據,發現以家庭決策來衡量的女性社會地位與男孩偏好之間存在顯著的負向相關關系,而以女性勞動力參與和受教育程度來衡量的女性社會地位則與男孩偏好沒有顯著相關關系。[55]
傳統研究認為社會的現代化發展會對父權制帶來沖擊,女權主義和經濟發展研究表明女性社會地位和經濟發展水平之間存在正向關系。[56]性別偏好通常被認為是不發達經濟體的一個特征,但是卻也存在于印度快速增長的城市地區。Mukherjee利用印度1991年和2001年人口普查的數據進行對比分析,發現女性參加工作會顯著提升女孩的出生率和存活率,但女性文化程度的增加并未提升女孩生育率。作者認為這種現象的原因可能是,一方面由于印度社會對女性工作的傳統偏見,導致受過高等教育的婦女缺少工作;另一方面隨著印度城市女性的受教育程度不斷提高,女孩在出生和生活中所受到的性別歧視可能加劇社會經濟因素對男孩偏好的累積效應。[57]
5.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間隔
適當的出生間隔對于母親及其嬰兒的健康是極其有利的,另外生育間隔相對延長會使得生育率相對降低。Gwako考察了1991-1993年肯尼亞地區人們的理想子女數量和控制生育率的方法,發現65.3%的女性使用擴大生育間隔的方法來控制家庭子女的數量。[44]
已有文獻對于生育間隔的定義并不一致,大致可分為三類:一類是結婚時間與第一次生育之間的時段,即為第一次生育間隔。[58-59]二類是最近兩次生育之間的時間間隔,即普通意義上的生育間隔。[10][60]三類是特定觀察時期內生育-受孕之間的時段。[61]
大多數有關生育間隔的研究都認為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間隔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女性的社會地位越高其生育間隔越長。[10][12][60-62]在亞洲,Kim使用印度尼西亞地區調查數據探討了在1970-1993年間女性受教育程度對生育間隔的影響,總的來說,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女性的生育間隔就越長,對此作者提出了兩個解釋,第一,技術的進步使得勞動力市場上教育回報率上升,這使得父母對孩子數量的偏好有所下降。第二,避孕藥具的使用,受教育程度更高的女性往往擁有更高的避孕意識,在采用新型避孕工具方面具有潛在優勢。[59]
有少數研究發現某些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變量與生育間隔之間存在負相關關系。Fricke等人使用尼泊爾的調查數據發現女性的婚姻自主權越高,她們的第一次生育間隔越短,原因可能是有配偶選擇權和晚婚選擇權的女性能夠按照自己的心愿來選擇自己的丈夫,婚后夫妻間關系比較親密,因此會有較短的第一次生育間隔。[58]
6.女性社會地位與墮胎
因為胎兒是女孩而選擇墮胎是導致東亞和南亞地區性別比失衡的重要原因。目前該領域的研究文獻相對較少,其中有3篇是基于印度地區調查數據的實證研究。Lee-Rife以家暴經歷來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研究女性社會地位對墮胎行為的影響。在控制住社會環境等因素之后,研究發現二者之間存在顯著的正向相關關系,經歷家暴的女性更傾向于選擇墮胎。[13]Bose和Trent以識字率和生活水平來識別女性的社會地位,發現女性的社會地位越高,匯報有墮胎經歷概率越高;但是女性社會地位對墮胎行為的影響存在顯著的地區差異,在印度北方地區,兒子偏好與墮胎有顯著的正相關關系,女性較低的職業地位與墮胎有著顯著的負相關關系;在印度南方地區這些因素對墮胎沒有顯著的影響。[63]在女性社會地位方面,Agrawal使用家庭選擇決策權、經濟獨立和遷移方面三個維度的指標來衡量。結果表明,一個女人的社會地位、自然文化背景以及對家庭規模與孩子性別的偏好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其墮胎行為,女性社會地位越高墮胎的可能性越大,城市婦女的墮胎發生率比農村婦女高得多。作者認為可能的原因是印度農村缺乏墮胎服務,對媒體和外界的接觸有限,所以對墮胎的需求較低,而擁有較高生活水平的城市婦女能更好地獲得一般的衛生服務,特別是墮胎服務。由于男孩偏好在印度家庭制度中根深蒂固,這項研究還表明大部分擁有一兒一女的家庭都是經過誘導墮胎達到的,一胎是女孩比一胎是男孩在二胎時候墮胎的概率大。[64]
上述3篇文獻使用不同的維度和指標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研究結果也達成了一致,但是對女性的社會地位與影響墮胎的其他因素(如重男輕女)之間關系的討論仍然有限。然而在中國,尤其是農村,特殊的計劃生育政策造成的外力沖擊對于婦女墮胎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Li等使用2001年“全國計劃生育健康調查”數據,研究不同計劃生育政策期間女性社會地位與墮胎之間的關系。受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性別選擇性流產在中國農村很普遍,主要是為了實現男孩偏好。兒子偏好越高,墮胎率越高。在對只有兩個孩子的女性的調查中發現,第一個孩子是女孩的女性比第一個孩子是男孩的女性在下一次懷孕時墮胎的可能性高出40.2%。在20世紀80年代和90年代,女性社會地位越高則面臨著更高的墮胎風險,作者認為原因可能是這些女性獲得更多的避孕、妊娠和墮胎知識,更愿意并更有可能使用人工流產終止意外懷孕。[65]
關于女性社會地位對生育數量、性別偏好等行為選擇影響的研究很多,但大多只是發現了兩者之間的相關關系,兩者之間很可能存在雙向影響關系,即互為因果。[39]也有可能生育文化、傳統觀念等因素會同時影響女性社會地位和生育選擇,比如,人們觀察到的成年女性社會經濟地位與出生性別比之間的相關性或許反映了某個社會對女性的態度,而未必是女性的社會經濟地位與性別偏好之間有因果關系。[66]也就是說,女性社會地位是一個內生變量。因此,要識別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選擇之間的因果關系還需要更為嚴謹的設計和更為復雜的計量方法。在下面文章的介紹中,我們總結了針對內生性問題的幾種解決方案及其分析結果。
由于社會科學領域自然實驗的難以獲得性,尋找合適的工具變量就成為解決內生性問題的關鍵。Qian以“后毛澤東時代的茶葉價格”作為工具變量,利用經濟作物相對于糧食作物價格上升的這一外生沖擊,研究家庭內部不同性別相對收入變化對于出生性別選擇的影響。[66]由于茶樹高度較低,且采摘茶葉對工作的細致度要求高,女性被認為在茶葉生產上有比較優勢,對應的男性則在樹木高大的水果生產上有比較優勢。這樣,伴隨著經濟作物價格的提升,適宜種植茶葉的地區,女性的社會地位得以提升;而適宜種植水果的地區,男性的社會地位得以提升。上述兩性相對收入的變化完全是受到外生的國家政策所影響,并非受文化、宗教等不可觀測的因素所影響,也并非是男性與女性自己選擇的結果。研究發現在20世紀80年代早期的中國農村,如果男性收入保持不變,成年女性收入每提高7.7美元將會使女孩的存活率提高1個百分點,并且使男孩與女孩的受教育程度同時提高。與此相反,在女性收入不變的條件下,提高男性收入則降低了女孩的存活率和受教育水平,但對男孩的受教育水平卻無顯著影響。單獨提高家庭總收入對女孩的存活率和受教育水平都沒有影響。
Kim和Radoias則將個人風險偏好和時間偏好作為女性議價能力的工具變量,采用GMM方法對其進行估計,探討家庭議價能力對女性生育行為的影響。具體來說,厭惡風險的個人在面對家庭內部糾紛時更傾向于選擇妥協,因為他們不喜歡婚姻外部的風險。相對于厭惡風險的配偶來說,偏好風險的配偶會擁有更高的議價能力。檢驗結果顯示風險偏好和時間偏好都不直接影響生育選擇,因此是工具變量較好的選擇。實證結果表明女性議價能力對生育行為的影響效應并不顯著,這支持了生育決策的單一議價模式,即在家庭中配偶共同決定生育多少孩子,而不論他們在家庭中的相對地位以及談判的能力。[67]Toufique利用孟加拉國家庭調查數據來研究女性的社會地位對其生育率的影響,女性社會地位由多維指標來綜合構成,其中包括女性對土地和經濟的控制權??紤]到女性社會地位指標與生育率之間的內生性問題,文章使用配偶的教育程度以及是否和丈夫的父母一起居住來表現。總的來說,女性社會地位越高,采取計劃生育措施的概率越高,相對來說,生育率就更低。[68]
以上文獻都是通過尋找既有的變量作為工具變量,但是也有部分發展中國家的研究利用本國的一些改革事件作為自然實驗,并用此解決內生性問題。Sivasankaran研究了正規部門的工作是否會影響女性社會地位、婚姻及其生育行為。作者將一家大型印度紡織公司勞工合同的更換視為一個自然實驗,具體來說,該自然實驗就是用每日結算的短期合同取代一年期和三年期的定期合同,對于一年期和三年期這兩類合同,該公司會推遲約1/3工資的支付,直到固定期限結束,而每日結算的合同則是每日結算給工人正常工資。這就導致簽訂定期合同的女性員工中途解約的成本更高,高成本則會使得簽訂長期定期合同的女性在公司工作更長時間。因此,作者將公司工資合同的變化作為影響工作期限的重要因素,將簽訂三年定期合同的工人作為工具變量(IV),此外,為了控制相關時間趨勢,還將擁有一年期合同的工人作為對照組。估計結果表明,就業提高了女性結婚和生育一胎的年齡,降低了女性21歲以前結婚的概率和終身生育率。[69]
本文通過篩選出的68篇實證文獻對女性社會地位的衡量方法進行總結。女性的社會地位是一個多維度的概念,構成要素包括經濟、政治、教育、健康和婚姻家庭等多個方面。本文共總結了16個測量維度,比如職業、婚姻特征、生育經歷等,并且在每一維度上又有具體的細分。其中,家庭決策權和女性自身活動范圍的決策權是較早也是最為常用的兩個用于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的指標。本文還對女性社會地位與生育選擇之間的關系進行梳理,基本結論是:生育選擇是個人偏好和社會結構性影響共同作用的結果,女性的社會地位會同時影響女性生育意愿、生育性別偏好以及最終的生育決策。具體來說:女性社會地位越高,生育子女數量越少;女性社會地位越高,在生育決策方面越具有話語權,生育意愿越低。社會地位較高的女性一般會擁有更好的避孕意識,農村地區的女性生育意愿要顯著高于城市地區的女性;女性社會地位越低,越偏向于生育男孩,生育間隔越長,越容易發生墮胎。不過性別偏好、生育間隔以及墮胎這一系列生育行為本身也可以用來衡量女性社會地位,目前對這一領域的深入研究還不多,而且大多集中在東南亞地區。
由于各個國家和民族的傳統習俗、宗教信仰以及文化背景上的差異,大部分研究對其所得出的結果沒有進行深入剖析,沒有將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對生育行為的影響和地域性的宗教文化背景對生育行為的影響區別開來,后者還可能同時影響女性社會地位。就研究方法來說,在進行橫向的靜態研究的同時,也要注意縱向的動態研究,跨時間段的數據對比研究更能說明女性社會地位的變化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另外,大部分的研究沒有考慮到內生性的問題,如生育率既可以受女性社會地位的影響,也可以影響女性社會地位,對于二者的相互因果關系所導致的內生性問題,現有的大部分文獻并沒有進行深入的探討。
本文的研究發現對于理解我國生育率的下降以及調整和完善我國公共政策,尤其是生育政策有著重要啟示意義。就目前而言,已有研究對我國生育率變動趨勢的解釋大多集中在生育政策的變化上,但隨著近年來我國生育政策的逐漸放松,生育率卻不增反降,對計劃生育政策的研究已經不足以解釋現階段我國生育率的變化趨勢。因為不僅嚴格的計劃生育政策導致生育率的下降,女性社會地位的提升也能突破傳統習俗和社會因素所帶來的約束,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大多數國外的研究表明,女性社會地位的提高會導致生育率的下降,這可以從另一個角度對我國生育率不斷下降的現狀進行解釋,隨著我國女性社會地位的不斷上升,生育率趨向于下降是必然趨勢。針對我國生育率較低的問題,逐步放松生育政策只是一方面,解決女性生育較多孩子的后顧之憂才是關鍵,完善托幼設施的配套建設,減少工作中的性別歧視等措施有助于較好地解決這個問題,但是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發展,人們生育觀念的改變,總的來說我國生育率再難達到高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