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忘卻的紀念……

主持人/斜陽不暮

讀者朋友們好！正所謂世間的任何事情，也改變不了時間的腳步——不經意間，我們迎來了2019年。首先向大家送去新的一年祝福，祝大家愜意生活，長足發展，開心地過好每一天……

幾天前，雜志社同仁問我：你剛從歐洲回來，旅途中是不是有新“收獲”。在下不得不承認，迄今為止的每每出行，總會在旅途中有新識的朋友于交流中產生“咨詢”類的“共振”。此次，同樣沒有“例外”……那么，在本年度開篇的第一期，主持人就將這一“無端糾結”，但卻涵蓋著歷史印記的“故事”講給大家……為閱讀方便，請允許主持人用第一人稱直接講述?！八敝砸鹞业淖⒁猓且驗樗锹眯袌F中唯一的獨自旅行者！

我是誰不重要，您寫不寫也不重要。不瞞您說，我這次的歐洲旅行，是冒著和老伴兒與孩子“撕破臉”的風險！回去啊，離婚的風險都有呢！原因嘛，您聽我慢慢說。

我們在一起經過了羅馬、奧地利、德國慕尼黑、瑞士阿爾卑斯山之后，在前往法國的旅游大巴上，這位六十八歲的山東老兄在同我熟悉，并知曉我從事的職業后，打開了話匣子。

我是山東人，祖籍青島附近的一個縣，現住在省會濟南。是從老運輸公司，后來的物流企業退的休。老伴兒挺好，兒子兒媳婦孝順，小孫子今年都上初中了。前年兒媳婦剛又生了二胎，是個孫女。我們啊，可以說是改革開放中國一個幸福家庭之一。老伴兒比我小三歲，屬馬，好像跟您同歲。我和老伴兒退休這幾年開始要照顧孫子不得空，孫子上幼兒園以后沒少出去旅游。國內的地方先跑了幾個，接著兒子給安排什么新馬泰啊，韓國日本啊，后來我們說不過癮，去年自己掏腰包去了臺灣和美國。實話說，坐十幾個小時飛機到美國，還真的累呀。不過呢，樂在其中！我父母那會兒別說去了，想都不敢想。這不就是咱改革開放的好生活嘛！您問我這次怎么是一個人出來的？說起來讓您笑話，我是“偷著”出來的！我到北京跟家里說是見一個老同事來的。直到北京上飛機，才告訴他們我飛羅馬，要去巴黎凱旋門！

說到這的時候，不知什么原因他聲音有些“哽咽”。我沉默著，等著他“說”或者“不說”……大巴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駛著，望著窗外入冬后的曠野阡陌，想著在百年之前和六十多年前這塊土地上的兩次世界大戰，情不自禁地想了電影《音樂之聲》里的《雪絨花》，想起拒絕為納粹服役，帶著家人翻越阿爾卑斯山逃脫納粹魔掌的海軍上校特拉普……

兄弟，別走神啊。您還得聽我說呢！

我啊，是來還祭奠的！是替我奶奶和爸爸來祭奠的！您該說了，我家在山東，怎么跑到法國來祭奠??？說來話長……說到這，不得不說說我爺爺奶奶的故事，不得不說說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中國勞工……

我是從小跟著我奶奶長大的。從我懂事開始，奶奶就開始給我講我爺爺的“故事”……

我說過我老家是青島附近縣里的。您也該知道，青島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國的唯一戰場。那是一百年前的事嘍，咱當然沒經過，可我奶奶經過！

我父親1918年初生人，屬馬。要是活著今年整一百歲了。我奶奶家當年是做生意的，經濟上挺富裕。1916年她16歲那年，在讀私塾的時候認識了我爺爺。當時我爺爺家境并不好，只因為他叔叔是教書先生，他才能跟著讀私塾。那個年代婚姻都是家長做主，可我奶奶有大小姐脾氣，再加上民國了讀書了，思想相對開放了，非要嫁我爺爺不可。一來二去，家里看實在攔不住了，只能勉強同意。轉年，我爺爺家下了聘禮，我奶奶下嫁了我爺爺。

如果沒有后來的“故事”，一切的一切就就是爺爺奶奶結了婚，有了我爸才后來有了我唄！正因為事沒那么簡單，所以說啊，引出了“一系列”。

據說那會兒是北洋政府的徐世昌當總統，1917年北洋政府對德奧宣戰以后啊，開始招募勞工。說是公司招募的。因我爺爺覺得我奶奶“下嫁”了自己受了委屈，是個出去闖天下的機會，于是就報名了。這一報名一培訓啊，就去了一戰的歐洲戰場了！當時的生離死別的感覺我奶奶跟我說過無數遍了，今天咱就不提了。關鍵是我爺爺走了以后，我奶奶發現自己懷了我爸。那時候通信不發達，她想讓我爺爺回來呀，可一封信得走好幾個月，更不要說我爺爺在戰場上了。再怎么著，信還是寄出去了。盼來盼去，盼到了我爸爸快一歲那年，一戰結束了！消息傳來我奶奶這個高興啊……有消息說，北京的北洋政府還舉行了一戰勝利的慶祝活動，我奶奶聽了更高興啦，覺得自己的丈夫也是個“大英雄”，也代表中國參加了維護正義的世界大戰！她腦子里甚至把我爺爺想象成古代的楊家將、岳家軍，想象成慷慨從軍，衣錦還鄉的“志士仁人”……雖然她對歐洲在哪兒并不知道……

爺爺沒回來，直到1922年我父親四歲的時候，才有從法國回來的勞工捎信兒說，我爺爺是收到了我奶奶的信，但還沒得回信就病死在戰壕里……

后來的“故事”我就不細說嘍，那是誰都知道的中國現代史——“巴黎和會”、“五四”運動……

爺爺再也回不來了。結婚不到三個月就送走了丈夫的奶奶，雖然幾乎天天以淚洗面，可她得活下去！無論她是不是識文斷字的女子，她都把撫養孩子長大成人當做了自己的唯一目的！正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正在奶奶痛苦不堪的時候，她自己父母相繼去世，財產由兄長們繼承后，原本不富裕的婆家，則認為她是個不吉利的“掃帚星”，不再“待見”她！走投無路的奶奶在當年同學的幫助下，只身帶著孩子離開了家鄉到了濟南的大明湖畔……期間，她做過苦工，當過保姆，甚至曾一度討過飯……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認識了一位教書先生，他安排她到學校當了校工。后來教書先生追求她，被她婉言謝絕……奶奶告訴我，她不只是恪守著“從一而終”的古訓，最怕的是自己兒子受委屈……好在教書先生真的是位善良的好人，他不光沒介意我奶奶的“執意堅守”，而且還讓她孩子在學堂里讀書……

盼啊盼，只盼著兒子長大！兒子長大了，抗日戰爭爆發了！把自己丈夫看做楊家將、岳家軍的奶奶，真的舍不得要立志投筆從戎，奔赴抗日戰場的兒子……可當濟南被日軍占領，四十萬人的濟南城跑得只剩下幾萬人的時候，尤其是“血染田莊”之后，奶奶義無反顧地“放手”了……

以后，我父親在國軍參加了我們黨的地下組織，后來到了延安，再后來隨許世友將軍的部隊到了東北，直到全國解放他才回到濟南，找到了居無定所的奶奶……1951年出生的我，因為我父母部隊換防和職務調動，小的時候就在奶奶身邊長大。六十年代初，我父母轉業到地方，他們才回到了我奶奶身邊，而我才回到爹媽的懷抱。

兄弟，我是帶著我奶奶和我父親的囑托來祭奠我爺爺的！奶奶在文革期間，在她自己和我父親同時受到不公待遇的那會兒投了大明湖，是被跟蹤著的我救上來的！從那以后，不滿七十歲的老人就重病纏身。1968年，在我父親還被關在“牛棚”的時候，我奶奶，經歷了無數苦難的奶奶撒手人寰啦！臨終前他叫著我的名字說：“解放啊，那個戴高樂也來過啦，中法也建交啦，我原本是盼著能到法國祭奠一次，哪怕祭奠一次你爺爺……沒成想來個“就是好”的文化大革命。你爸眼下受審查，法國又是資本主義國家，他也是去不成的……如果你，如果你能趕得上，五十年以后，在一戰勝利一百年的時候，替你奶奶到法國，到凱旋門那兒祭奠一次，哪怕一次！祭奠你爺爺……這是奶奶一輩子的心愿……我就去見他啦，告訴他，有個好兒子，好孫子……”我，是按照年份、月份來的……

當大巴車駛進有著申根協定的法國境內的時候，我問到他為什么回去有離婚的“風險”？似乎“忘記”風險的他告訴我，原本是他同老伴兒一起來?？膳R行前不久，他心臟出現房顫，家里所有人都要他等等，怕他受不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最終，他為實現奶奶，包括父親在內的“百年祭奠”遺愿，還是瞞著家人踏上了歐洲旅途……他告訴我，如果他父親活著，整整一百歲！只不過父親沒能有幸成為百歲老人，甚至都沒能等到自己的“平反”和“被解放”那一天?？v然后來被恢復了所有的功績和榮譽，但他卻早在五十歲那年，就懷著永遠的不解和遺憾，長眠于“牛棚”里！

讀者朋友們，“故事”講完了！可歷史并不會“完”！我們在奧地利的時候，正好是11月11日……當我在大巴車上，把微信里巴黎凱旋門前11月11日紀念一戰結束一百周年的視頻轉發給這位老兄之后，引得他老淚縱橫……他聽到、看到了一位清麗的華裔女孩用漢語，緩緩地讀出了一名中國勞工在1918年11月11日當天寫的日記：“忽聞教堂鐘聲，工廠汽笛聲，以及廠外歡呼聲，與歌唱聲同時并作，余輩驚問何故，始知敵人業已簽訂休戰條約，戰爭從此可以終止矣……”

當天入住法國。轉天我們一起到了拿破侖為奧斯特里茨戰役而建的凱旋門，到了這位仁兄要祭奠祖父的地方……那天因法國的“黃背心”騷亂處于初始階段，從而警方的戒備使凱旋門周邊異常冷清。在初冬清晨的靜謐中，我沒去探究叫“解放”的同胞是怎樣祭奠祖父，但我，一個華夏子民，在心里一起祭奠著，祭奠為了人類和平而長眠于異國他鄉的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