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于勇
父親是位老知識分子,受其影響我自幼就有求學上進的志向。記得中小學在校讀書期間,作文多次寫過“我的理想”,不是想當個科學家就是想成為一代名醫。但1965年初夏,當我在濟南第15中學17級4班,剛剛學完初中一年級的課程。“文革”來了,學校停課。這一停,就延續至1968年6月底才算畢業。接著,我這位實際只讀了一年初中的人,又隨著上山下鄉的洪流,來到了莒縣中樓公社兩山口大隊成了“插隊知青”。
位于大山懷抱中的兩山口屬于窮鄉僻壤,在此下鄉插隊兩年無學可上、無書可讀。1970年底招工回到故鄉濟南,進工廠當了鍛造工人。好在濟南畢竟是省城,找幾本書看還是容易的。我家隔壁有位抗戰時期參加革命的老干部,我叫他叢叔叔。他手上有本艾思奇著的《辯證唯物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干部通俗文本》,我借來后如獲至寶,抽空就看。當時我雖對書中的哲學道理不太明白,但也懵懵懂懂學到些什么。在這以后幾年中,我先后又讀了《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三言二拍》《基督山伯爵》《戰爭與和平》等中外名著。

作者于勇
讀書加思考,我開始嘗試著寫點東西。誰成想“豆腐塊”不斷的被廠廣播站、企業辦的《黃河報》采用,并經他們推薦給省市廣播電臺和《大眾日報》《濟南日報》等媒體。如此一來,我的寫作熱情高漲,一發不可收,發表的文章越來越多,質量也不斷提高。這自然也引起了領導的注意——1972年下半年,我先是到《黃河報》幫助工作,1975年又以學習的名義被借調到《濟南日報》工交組。1976年4月,《濟南日報》通過市委組織部下調令,將我正式調入。不久后原企業黨委副書記李永澄(他曾在濟南日報社工作過)與我談心。他說,《濟南日報》老同志多,你想解決組織問題要等很長時間,還是回《黃河報》入黨快。入黨對我是很大的誘惑。我也是以此為理由說服了關心、信任我的濟南日報社的領導,于當年底重新回到《黃河報》當編輯。
俗話說,當家才知柴米貴,到媒體當記者做編輯,我更感到自己知識的貧乏。好在時代終于變了。1977年10月20日,在旅行結婚去南京的途中,廣播里傳來了振奮人心的好消息:恢復高考了。我頓時激動起來,躍躍欲試。可轉念又一想,我結婚了,且僅僅讀了一年的初中,哪所大學會錄取我這樣的學生?于是就放棄了報名參加高考的念頭。與此同時,省內的各類培訓教育也陸續開辦起來。1978年春,濟南市總工會主辦的職工大學最早開辦了中文培訓班,雖無學歷,我仍義無反顧的堅持業余學習了一年多。當時我的想法很簡單,有沒有學歷無關緊要,只要能學到東西就行。轉眼到了1979年2月,中央廣播電視大學英語專業開學,我經考試已被錄取。但此時我面臨重重壓力。工作繁忙自不必說,壓力最大的是來自家庭。母親直腸癌術后才半年,父親食道癌住院已至晚期,弟弟自1972年外傷致高位截癱一直臥床,吃喝拉尿都需要人照顧,兒子出生不足6個月。這些現實問題擺在面前,怎么辦?愛人鼓勵我,千難萬難也要堅持學下去,于是我咬著牙開始了電大英語學習。一年半學習結束,于1980年6月通過全國統一考試,我拿到了平生第一張大學英語單科結業證書。

雖是單科結業,我還是嘗到了自學的甜頭。學習的熱情更加高漲。1981年春夏之交,山東師范大學夜大學開辦,面向濟南市招生。我報名應試被順利錄取為中文系夜大學生。那個年代,社會需要知識,國家需要人才,學習的氛圍很是濃厚。夜大學一年的學費僅20元,這點錢連學校發的書本費都不夠。夜大學自然是夜間上課。學制3年,每周5天每晚3節課。這期間除去推不掉的因公出差外,我做到了風雨無阻,下班后草草吃幾口東西即騎上自行車往返近20公里按時上課。
這當中有兩件事記憶尤新。第二學年開學后不久上現代漢語課。課前聽家在山師大的同學講,主講教師譚德姿家中下午失火,恐怕是來不了啦。誰想到,上課鈴聲一響,譚老師又像往常一樣準時出現在講臺上,繪聲繪色的講起課來。課間休息,同學們圍在譚老師身邊表示寬慰。譚老師下邊的一席話讓我記了一輩子。她說:“文革10年浩劫毀了一代人。國家百廢待興最需要的就是人才。你們這個年紀,或上有老下有小,或正該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你們堅持晚上來上學,不就是為國家強大嗎?老師家里遭了災不算什么,國家富強了什么都有了。”老師一席話,感動得不少同學熱淚盈眶。
1984年6月,三年夜大的學習將要結束,最后幾門功課面臨考試。被病魔折磨了多年的老母親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6月1日晚我在醫院陪床。母親清醒時就陪她嘮嗑拉家常,她昏睡時我就抓緊看功課、背題,準備次日晚上《當代文學》的終考。也許是回光返照吧,晚上顯得還很有精神的老母親,凌晨病情則急轉直下,雖經醫護人員全力搶救,終究回天無力,她老人家早6時還是閉上眼睛與世長辭了!滿懷悲慟,我通知了家人,報告了單位。在大家的幫助下,下午舉行了老人家的遺體告別儀式,2點多鐘就火化了。辦完母親的喪事,我一看時間還能趕上當天晚上的《當代文學》考試,錯過了就要等到補考了。說走就走,我騎上自行車直奔學校。當我臂戴黑紗,踩著鈴聲走進考場時,監考老師和同學們都吃了一驚,因為此前我已請過假了。也許是老母親在天之靈佑護,當天的《當代文學》考試我竟然考了全班最高分,滿分。
夜大學專科畢業在即,山東師范大學中文函授本科又要招考。我們夜大的十幾位同學相約報考。結果,和來自全國的2600多位全日制大專生同臺競考,我們山師大夜大學的學生成績最優異,錄取率也最高。這既證明了夜大學的教育水平和質量,也使得山東師范大學夜大學名聲在外。

有了前幾年學習的基礎,1984年7月至1987年6月的中文本科函授學習也順利通過。這期間值得一說的是我參加的自學考試。由于工作表現突出,我1979年底被提拔擔任了《黃河報》總編輯。雖僅是名科級干部,但畢竟要帶著十幾人一起工作。中文大專畢業,當記者做編輯專業知識可以應付了。可是當總編輯,馬列主義基本理論也不可少啊!當時由山東大學主考的黨政干部基礎科開設有:哲學、政治經濟學、法學概論、世界史和中國近代史共11門課程。細細想來,這當中有不少課程的知識是我這個新聞工作者需要掌握的呀!于是我下定決心報名參加自學考試。那個年代工業學大慶流行著鐵人王進喜的一句名言:“人沒壓力不革命,井沒壓力不噴油。”我覺得這些道理用在學習上挺實用的。經過多年學習我有這樣的體會:考試就是學習加壓的最好方式。抱著這樣的心態,我開始了自學考試。那一年多的時間里,要工作,要在寒暑假時間參加山師大中文函授課程學習,平時早起晚睡,節假日不休息,一切可以利用的業余時間全用在了學習上。這也多虧了愛人含辛茹苦,幾乎承擔了全部家務。解除了后顧之憂,我可以把全部精力用在工作和學習上。
記得1985年11月的一個晚上,報社一位編輯因沒評上職稱,心有不服到家中找我訴苦。當時我正在沖刺應付第二天上午8點開考的中國近代史。心里那個急呀,巴不得他趕快離開我好備考。哪想到這伙計上了犟勁,一直磨嘰到近午夜才離開。離參考只有7個多小時了,只好一夜無眠看書備考。一件軍大衣,一杯熱水伴隨著我復習到清晨。凡臨近考試,我基本是十幾天僅睡兩三個小時,又加上這夜未眠,考場打盹怎么辦?我不會抽煙,考場也不讓抽煙。有了,單位剛分了橘子,我怕酸,這橘子又酸得夠勁。于是,我順手抓上兩個橘子,考場上打瞌睡時我就吃瓣桔子。那個酸呀,使我頭腦頓時清醒起來。考試結束,牙齒讓橘子酸倒了,慶幸的是考試通過啦。就這樣,我自1984年秋天參加自學考試,又經過來年春秋兩次考試,整整一年時間黨政干部基礎科11門課程全部一次考試合格。1985年底,我又拿到了第二張大專畢業證書,是山東大學頒發的。我也成了所在系統近千位參加自學考試的干部中第一位自學考試成功的佼佼者。
1985年下半年,我根據組織要求帶人創辦了面向全國發行的《中國重型汽車報》,并成為首任社長,由此走上了處級干部崗位。1987年上半年,省委黨校舉辦了全省首期處以上新聞干部培訓班,我成為一名學員。在省委黨校學習期間,聽說了夏季要招考首屆黨政干部研究生的消息。通過積極努力,我爭取到了報考名額。回到單位向黨組書記報告時碰了“釘子”。他說,報紙創辦不久工作需要你。再說考研英語你能過得了關嗎?這位領導是“文革”前清華大學畢業的高材生,重視知識、重視人才。我反復向他申述,研究生報考條件其中一條就是不能超過35歲,我踩在線上再不考此生就沒有機會了,并明確表示如考不上,回崗位后會更加努力地工作回報組織的關懷。這位領導最終被我說動了,在報名申請表上簽上了“同意報考”4個字。至今,我仍然非常感激那位老領導的知遇之恩。
報考后緊接著就是備考。要考的科目有:馬克思主義理論包括哲學、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黨史、共運史、時事政治,還有寫作和外語。除外語外,我自覺其他科目都很有把握,畢竟基礎在那兒擺著。外語雖經過中央電大一年半正規學習,但結業后已有7年多了,扔在一邊一直未用也忘得差不多了。能不能通過考試心里真沒有底。6月底,新聞干部培訓班學習結束。我借著臉熟向學校培訓部領導提出,使用培訓時的房間復習功課一個月,參加7月底舉行的研究生入學考試。想不到學校領導竟然爽快地答應了。學校放暑假后,培訓樓5層就我一個人在日以繼夜的復習英語備考。
濟南7月流火,吊扇吹著也大汗淋漓。熱急了,我就跑到衛生間,脫光衣服,一盆涼水從頭頂澆下來。一日三餐全部在食堂解決,并順便從水爐提壺熱水上樓飲用。就這樣連軸轉了近1個月,滿懷信心地走進了考場。兩天緊張的考試結束后,回到了近40天未回的家。我又累又困,回家后就想睡覺,但屁股又癢又痛,難以入眠。我讓愛人一看,她大吃一驚,原來長時間坐硬板椅子,屁股上滿是捂得冒著膿頭的熱癤子。愛人含著淚幫我擠出膿頭,涂上碘酒,我才得以入睡。
功夫不負有心人。當年8月中旬,我收到了省委黨校的錄取通知書,成為首屆研究生班的學員。在單位交接完工作,8月31日,我和來自全省各地的其他49位同學一起開始了兩年的研究生學習。這也是我唯一的一次全日制脫產學習。
1989年初畢業前夕,我的工作關系就如愿轉到了經濟日報社。成為這家有重大影響力媒體的記者,是我多年的心愿!
自1978年起開始學習,至此我已經堅持了11年之久。我自己覺得也該告一段落了。然而,1989年到1990年期間,美國夏威夷大學和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當時也是中國科技大學研究生院),決定聯合舉辦MBA研究生班。中方負責研究生課程,美方負責論文答辯和授MBA碩士學位,這個班僅在北京和山東兩省市招30名學生。我這當記者的消息靈通,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再次報名,考試合格后取得了入學資格。這個班專業研究方向為發展戰略。從1991年春開始學習,每年春秋分別集中學習一個月,直至1993年春學完了全部碩士研究生課程。論文也順利通過了答辯,我如愿拿到了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的畢業證書和美國夏威夷大學的MBA碩士學位證書。
有句名言:“知識就是力量”。15年堅持自學,我對這句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不能簡單的說知識就是力量,歷史上學貫中西而在實踐中一事無成的書呆子大有人在。要想知識成為力量,刻苦學習是前提,靠悟性消化吸收,把知識變成自身的東西,才是知識變成力量的根本保證。
今天,我說起這段往事,意在告訴后人:大專也好,本科也罷,僅僅是人生的一段學習經歷,關鍵是要有認真的學習態度和科學的學習方法。這才是人一生不斷自學,永遠進步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