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崚,陳伊妮,肖海茵,鄒銀萍,賈 真,韓 彬,陳偉明△
(1.暨南大學文學院,廣州 516032; 2.廣東藥科大學生命科學與生物制藥學院,廣州 510006;3.廣東藥科大學中藥學院,廣州 510006)
飲茶的起源假說主要有:飲用起源說、食用起源說、藥用起源說和藥食同源起源說。國內學者大多持飲茶藥用起源說[1]。食用起源說[2]和藥食同源說[3]也有一部分支持者,但普遍缺乏詳細的論證。國外學者中,以日本學者研究最多,其中食用起源說[4]和藥用起源說[5]為主流意見,飲用起源說[6]也有部分支持者。
總結起來,國內外主流意見以飲茶藥用說為主,其支持者對觀點有或多或少的論述,其中以關劍平博士的論述最為詳細,分析最為透徹。但筆者在對比初唐以前的醫籍、農業、飲食等文獻后,發現飲茶藥用起源的觀點并不完全正確,更多的證據顯示,飲茶其實是食用和藥用為同一來源,即藥食同源,且食用是其主要的利用方式,藥用促進了食用的推廣。
中醫有“藥食同源”的說法,即藥物和食物同一來源。蓋建民[7]認為藥食同源即食療,包括2個方面內容,一是利用食物預防和治療疾病,二是為汲取食物中的各種營養攝生保健,防止疾病產生,或用某些食物配合藥物促進病體康復。陳元朋[8]認為食療有3種解釋,一種是根據不同的病癥,選擇具有不同作用的食物,抑或以食物為主并適當配伍其他藥物,經烹調加工制成各種飲食,以治療疾病的醫療方法;二是應用食物對于疾病進行治療和調理,又稱“食治”;三是利用不同的食物影響機體的功能,使其獲得健康或治愈疾病的一種手段與措施。蔣力生[9]認為食療亦稱食治,廣義的理解是指通過選擇適宜的飲食物,養成良好的飲食習慣和注意飲食衛生,即通過調整飲食行為來養護身體、防治疾病的一種方法,通常稱為食療食養;狹義的理解即是將藥物與食物相配合,經過烹調加工,用以防病治病、強身健體的方法,通常稱為藥膳療法。以上概括起來,“藥食同源”或稱為食療、食治等,其共同內容一是食物具有防病治病的功效,二是通過有益于身體的飲食原則,促進身體健康而免于疾病的功效。
茶同時具備食物和藥物的特性,這個已經被漢代以來的醫家、農學家、道家、飲食專家所了解,并被載入農書、醫書、飲饌書籍等。然而,由于茶的香氣淡雅,藥效并不十分顯著,因此食用較為突出。然而茶葉具有提神、助消化、無毒等優點,無疑促進了茶的食用并逐漸推廣開來。
作為“藥食同源”的茶最早認識于神農嘗百草的傳說。《茶經》云:“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聞于魯周公。[10]”又《淮南子》云:“古者,民茹草飲水,采樹木之實,食贏蠬之肉,時多疾病毒傷之害,于是神農乃始教民播種五谷,相土地宜,燥濕肥墝高下,嘗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辟就。當此之時,一日而遇七十毒。[11]”盡管神農發現茶葉并沒有文獻依據,但神農采果實、遍嘗百草、辨水泉甘苦,這些其實反映了早期人類在飲水、尋找食物的過程,而食物往往具備藥物的特性,茶葉其實也就是這個時期逐漸被發現的。
茶最早進入醫家的視野,根據已知文獻應從陶弘景注釋和增補《神農本草經》開始。茶被誤認為與苦菜相似而載入《本草經集注》的菜部,且陶弘景將茶列為上藥,即“為君,主養命以應天。無毒,多服、久服不傷人”[12],而既可久服、多服且無毒的茶,當然也可以用于日常食用。
茶再次被醫家載入本草,乃唐代著名醫家孫思邈所著的《千金要方·食治》。盡管茶還被誤認為屬于“菜蔬”類,但“茗葉”條和“苦菜”條已經分開,且對茶同時具備藥用和食用有了較為深刻的認識。其“茗葉”條記載:“味苦,咸、酸,冷,無毒。可久食,令人有力,悅志,微動氣。[13]454”《千金要方·食治》專篇,首次提出“食治”“食療”的概念,即認為《食治》中收錄的“果實”“菜蔬”“谷米”“鳥獸”具有食療的功效。
唐代《新修本草》是我國第一部國家公布的本草藥典,并把茶葉收入本草中,一方面糾正了前人將茶歸入草部的錯誤,將茶改歸入木部;另一方面,對茶的藥性、藥效有更加深入的認識,將其由上藥降為中藥,而中藥“為臣,主養性以應人,無毒、有毒斟酌其宜”[14]。盡管唐本草認為,茶并不具備長生不老的作用,但其無毒的特性仍然視為可日常食用。
唐代著名的食治本草專著,乃孫思邈高徒孟詵所著的《食療本草》。《食療本草》是我國現存最早的食療專著,約成書于唐開元年間(713~741年),孟詵也因此被譽為食療學的鼻祖。由于《食療本草》目前僅有敦煌出土殘卷,現看到的內容乃為后世醫家所引用,同時注明“孟詵云”“食療云”“孟詵食經云”等。其中關于茶的內容,唐慎微《證類本草》引道:“茗:食療[唐氏引]:茗葉:利大腸,去熱解痰。煮取汁,用煮粥良。又,茶主下氣,除好睡,消宿食,當日成者良。蒸、搗經宿。用陳故者,即動風發氣。市人有用槐、柳初生嫩芽葉雜之。[15]60”李時珍《本草綱目》引道:“孟詵[《綱目》引]:治熱毒下痢,赤白下痢,以好茶一斤,炙搗末,濃煎一二盞服。久患痢者,亦宜服之。孟詵食療[《綱目》引]:治腰痛難轉,煎茶五合,投醋二合,頓服。[15]60”此外,另一位唐代醫家咎殷所撰《食醫心鏡》亦引道:“茶:煎茶五合,投醋二合,頓服”[15]234,可治氣壅暨腰痛,轉動不得。可知,孟詵不僅繼承了孫思邈和唐以前食療藥物及食治驗方的經驗,而且對本草藥物同時具備的食療特點進行了總結和深入研究,后世醫家紛紛轉引其內容,亦是對孟詵關于“茗”條食療主治、功效、服食宜忌的認同。
我國首部食療專篇乃孫思邈《千金要方·食治》。《食治》開篇,孫思邈引用了歷代醫家對于食治的看法,如引用扁鵲的話說:“安身之本,必資于食;救疾之速,必憑于藥。不知宜者,不足以存生也;不明藥忌者,不能以除病也……是故食能排邪而安臟腑,悅神爽志,以資血氣。若能用食平疴,釋情遣疾者,可謂良工。長年餌老之奇法,極養生之術也。[13]448”又引用張仲景之言:“人體平和,唯須好將養,勿妄服藥。藥勢偏有所助,令人臟氣不平,易受外患。夫含氣之類,未有不資食以存生,而不知食之有成敗,百姓日用而不知,水火至近而難識。[13]448”之后,孫思邈在其前人經驗基礎之上,提出:“夫為醫者,當須先洞曉病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療不愈,然后命藥”[13]448,說明用藥之前先用食物予以調整的重要性。古代的醫家從道士、巫覡等演變脫離出來,在日常的做法、服食、看病的過程中,均有運用到具有藥食兩用的食材治病,茶作為具有藥食兩用的特性亦逐漸被認識,從傳說中的神農到陶弘景,從孫思邈到孟詵,再到以后的唐慎微和李時珍,茶所具備的“藥食同源”特性是顯而易見的。
關于這方面的資料,其中大部分可以從陸羽所撰《茶經·七之事》可以找到,另外《齊民要術》亦有部分記載,其中的文獻羅列如下。
《神農食經》:“茶茗久服,令人有力,悅志。[10]10”
華佗《食論》:“苦茶久食,益意思。[10]10”
壺居士《食忌》:“苦茶久食,羽化;與韭同食,令人體重。[10]10”
楊煜《膳夫經》:“茶,古不聞食之,近晉宋以降,吳人采其葉煮,是為茗粥。[16]”
賈思勰《齊民要術》:“木茶:《爾雅》曰:‘槚,苦荼。’郭璞曰:‘樹小似梔子。冬生葉,可煮作羹飲。今呼早采者為荼,晚取者為茗。一名荈。蜀人名之苦荼。’《荊州地記》曰:‘浮陵荼最好。’《博物志》曰:‘飲真荼,令人少眠。’[17]565-566”
《廣雅》云:“荊巴間采葉作餅,葉老者餅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飲,先炙,令赤色,搗末置瓷器中,以湯澆覆之,用蔥、姜、橘子芼之。其飲醒酒,令人不眠。[10]10”
《藝術傳》:“敦煌人單道開,不畏寒暑,常服小石子。所服藥有松、桂、蜜之氣,所飲茶蘇而已。[10]10”
前四條為飲饌類文獻,《神農食經》雖被認為與神農有關,但已被專家考證為秦漢時人托名神農所作,還有華佗的《食論》和壺居士《食忌》所記載的茶,一方面記載了茶的可食用特點,另外具有道士身份的華佗、壺居士認為,茶同時具有與陶弘景《本草經集注》所記載的上藥特點,即可久服、多服、無毒等特點。《膳夫經》成書于唐大中十年(公元856年),晚于《茶經》近100年,作者楊煜認為茶在晉宋以前,關于茶的食用很少聽說,之后吳人將茶汁用于煮粥,即可以推論,茶的食用為古老的利用方式之一。另外,“茗粥”已被孟詵的《食療本草》所記載,是可藥食兩用的。
北魏賈思勰的《齊民要術》是我國現存最早且最完整的農書,其書成晚于陶弘景所著的《本草經集注》。作為農學專家的賈思勰已經認識到苦菜與茶的區別,認為苦菜為荼,即“荼:《爾雅》曰:‘荼,苦菜。’‘可食。’《詩義疏》曰:‘山田苦菜甜,所謂堇、荼如飴。’[17]789而木茶”為真茶,不僅認為可以羹飲食用,且認為飲真茶可以少眠。
最后兩條資料雖被《茶經》引用,但都分別來自不同類別的書目,其中《廣雅》成書于三國魏明帝太和年間,屬于訓詁書類,卻保留了珍貴的茶史文獻。一方面記載了荊巴民間采茶葉做餅和烹煮法,以及烹煮時加入的調料等煮食法;另一方面記載了飲茶所具有的醒酒、不眠功效。《廣雅》所記載的民間百姓制茶餅和烹煮法,后被著名醫家陶弘景載入《本草經集注》中,同時贊同在煮茶時加入蔥、姜、橘子,或者加入香芼等溫性食材,即注意到茶葉寒涼的特性,此后的醫家普遍都同意這個觀點,并加以引用和增補。
《藝術傳》引自《晉書》,其中記載的道士服食法,除了玉石類藥物外,草木藥物有松、桂、蜜、茶蘇等均為上藥,具有斷谷的作用,而亦具有藥食兩用的特點。
最后,關于早期茶的利用,其食用和藥用是分不開的,在尋找食物的過程中發現其藥用功效,茶僅僅是其中之一而已,在《神農本草經》中已經記載了很多果、疏、菜等之類可以藥食兩用的本草藥物,其經驗總結亦被后世的醫家、飲食專家、農學家等繼承,特別是著名醫家孫思邈在長期的從醫生涯中,總結和開創了《食治》專篇,從醫者的角度,認為茶葉具備藥食兩用的特性,該觀點被其高徒孟詵所繼承和發揚,后世的醫家普遍認同這個觀點,并不斷增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