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城闕

19年前,廚師周光銳為愛豪賭,贏得美人歸。孰料,命運給他設置難以跨越的路障。婚后兩年,周光銳便患上惡性腫瘤。17年的抗癌路,當初最不被看好的妻子陪伴他,經過4次大手術10余次小手術,基本換了顆頭才得以存活。他們的幸福很卑微,一日三餐兩人四季,連房子都沒有!可守得云開見月明時,劉純霞卻患上癌癥。如果說生活是一盒巧克力糖,周光銳這輩子中了兩次。這一次,他們賭贏了嗎?以下,是他們的故事——
一場關于幸福的豪賭,情定淳樸廚師長
2011年11月,武漢一家星級餐廳后廚,廚師長周光銳剛做完一道大菜,突然兩眼發黑,一頭栽倒在地。醒來時,他已躺在武漢市協和醫院內科樓住院部。一旁,妻子劉純霞打開保溫桶,舀出一碗藕湯遞給他。周光銳掙扎著爬起來,劉純霞按住他:“先喝點湯,你身子虛得很。”周光銳鼻頭一酸,豆大淚珠落在湯里,往事涌上心頭……
周光銳1974年出生于湖北省襄陽市郊一個普通農家,自小跟隨川菜廚師學藝。2000年,26歲的周光銳被宜昌一家五星級酒店高薪挖去當主廚。其間,周光銳認識了高挑美麗的同鄉劉純霞,兩人芳心暗許。
婚后一年,劉純霞生下兒子周小明。
然而,生活并不如詩,饋贈給他們的,除了驚喜,更多的是驚嚇。
2002年初,周光銳在后廚作業時,發現右眼眶靠近鼻梁處有黃豆大小硬塊。6月6日,他到宜昌市第二人民醫院檢查,結果很快出來:內翻型乳頭瘤(復發及惡變傾向明顯的癌癥)。醫生還告訴他:“你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整個右臉,趕緊準備資金,立刻手術,否則有生命危險。”周光銳一下子愣住了,雖然是夏天,但他頓覺脊背發涼。
周光銳早年有在米其林酒店工作的經歷,在國內餐飲界頗有名望,很早便月入過萬。但是兩人一直在大城市生活,消費觀念超前。再加上周光銳一直愧對劉純霞,結婚后便讓她在家休息。他將自己卑微到塵埃,憑一己之力將這段高攀的婚姻推著往前走。
如今,他突患癌癥!他想不明白,自己這么努力,剛剛將幸福拽在手里,卻被疾病撞得人仰馬翻。他來不及傷春悲秋,為近20萬的手術費發愁。
不知不覺,周光銳走到長江邊,望著翻騰的江水,不知何去何從。不知多久,周光銳聽到妻子的呼喊聲。他回頭,劉純霞一把緊緊抱住他:“你別做傻事,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
原來,劉純霞不見丈夫回家,便猜中了大概。她一路從酒店尋到醫院,從醫生那里得知結果后,馬不停蹄尋到江邊。
當晚,劉純霞只身前往酒店提前預支了周光銳的半年工資。回家后,她將兒子托付給婆婆。接著,拉著周光銳往醫院走。周光銳扭捏著不去,劉純霞一把拽著他的衣領往外走:“錢的事我來想辦法,你忍心兒子這么小就沒爹?”認識這么久,周光銳第一次看劉純霞發這么大火,縮著脖子出了門。
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周光銳輾轉反側:自己出身農村;父母種地,最值錢的一頭老水牛不過幾千元;妻子沒工作,兒子尚在襁褓,岳父岳母幾近斷交。這個季度的房租還等著繳,哪有錢治?
這邊,劉純霞已經買了連夜回襄陽老家的火車票。抵達襄陽站時,天已大亮。她來不及休息,馬不停蹄往家里趕。老兩口只有這一個女兒,只好拿出養老錢救急。
漫漫抗癌路,打怪升級我們不認輸
一周后,周光銳在宜昌市第二人民醫院進行了腫瘤切除手術。手術當天早晨8點,周光銳緊張得渾身發抖。劉純霞抱抱他:“我賭你手術成功。”周光銳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下午4點,周光銳才從手術室推出來。醒來后,周光銳有氣無力地望著妻子說:“這下,你爸媽更不會認我了。”劉純霞搖搖頭,努努嘴指著病房門口,岳父岳母正抱著小明在踱步。
原來,妻子回家后,岳父岳母不放心女兒獨在異鄉照顧病夫幼子,風塵仆仆趕過來幫忙。周光銳滿眼含淚:“可憐天下父母心!”劉純霞擦擦他的臉:“你會做飯,不用怕,往后的日子還有我呢。”
妻子的鼓勵燃起了他的斗志,術后第22天,周光銳立即返回到工作崗位。劉純霞也打算回歸工作崗位,可她已停工兩年,對酒店業務早已生疏。無奈下,她只好從頭做起,擠在一群小女孩中間當點菜員,每天穿著高跟鞋在酒店大廳站足12小時,一周上夠6天,才能拿到3000多元收入。這點錢,還不夠周光銳一支手術鎮痛棒的錢(8000元)。但她干得特起勁:“飯要一口一口吃,錢要一分一分賺,日子要一天天過。”
此時,周光銳看到妻子的變化。手術后,劉純霞退租了小區房,搬到一處一室一廳的民居。有次,周光銳回家早,發現妻子從包里拿出一個飯盒。原來,為了省飯錢,她將工作餐一分為二,一份給自己,一份帶回家給婆婆。為了省交通費,她每天走40分鐘路程去酒店上班。
危難襲來,這對不被外人看好的小夫妻終于挺了過來。2003年春節,周光銳備著厚禮去岳父岳母家拜年。同時,打算將借的錢還給岳父岳母。老兩口將他手一推:“這錢你們拿著過生活吧,當初我們擔心女兒嫁給你會受苦。現在純霞長大了,你們能夠同甘共苦,你也是我的孩子。”周光銳向他們保證:“你們的女兒跟了我,又救我于危難,這份情值得我一輩子報答。”劉純霞踹他一腳:“別來虛的,每天給我多做幾個好吃的菜。”她賭他能給自己一個安穩的生活,一日三餐兩人四季。
但是,新的狀況迎面而來。
內翻型乳頭瘤是一種十分特殊的疾病,復發性高惡化度高,被治愈的概率極小。周光銳雖然進行了手術,但每三個月都需要進行檢查,每個月需要用抗癌藥抑制癌細胞擴散。算下來,一年僅復查和抗癌藥都需要近6萬元。
小兩口辛辛苦苦攢錢,唯愿將日子過好。可命運并未就此收手,病痛帶來的磨難,揮之不去,時刻縈繞在這對夫妻身畔。
2006年,周光銳被查出癌細胞擴散到鼻腔,他在武漢市協和醫院進行了第二次剔除手術。這次手術,花光了岳父岳母的贈予和兩人的積蓄。
2008年,周光銳的癌細胞繼續擴散到鼻骨,他在武漢市協和醫院進行了第三次切除手術。這次的手術費用,基本是親朋好友湊的。為了還手術費,夫妻倆將兒子托付給老家的公婆,周光銳輾轉各地酒店擔任主廚,劉純霞便跟著他在后廚打雜。他們看過北京、石家莊、廣州、寧波等城市凌晨的星光,也體驗了世事人情的薄涼。
兩次手術下來,將他們打工掙來的錢全部花得精光。不僅如此,夫妻倆還欠了一屁股債。
有次,周光銳跟朋友們喝酒,苦笑著說:“你們當廚師是給妻子做好吃的,換大房子。我當廚子是給自己續命,一日三餐填飽肚子。”出身底層的廚師朋友,除了同情他的遭遇,大多愛莫能助。
周光銳的病灶如頑固的野草,總能死灰復燃。
2011年11月,在廚房工作的周光銳突然暈倒。于是出現文初那一幕——
醫生來查房,指著CT片對周光銳說:“癌細胞全面擴散,右眼眶的眼眶骨必須切除。此處連接血管,手術成功率不高。”久病成醫,周光銳雖然已經能自如面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但面對來勢兇險的病情,他仍心有余悸。
劉純霞聽完醫生的分析,重重點頭:“醫生,我們全聽您的,趕緊給他做手術。”周光銳在一旁聽得肝顫:這些年,因為病情相繼復發,每次都必須進行手術。自己雖然每個月收入過萬,但因為自己生病已經花費近200萬元,除了自己當廚師的收入,還有岳父岳母和親戚好友的幫扶。而他的口腔,經過大大小小十幾次手術,基本是重塑,連說話都漏風。而他自己的臉龐,早已因為手術而變得面目全非。可以說,因為自己的拖累,這個家早已經一窮二白。
思來想去,周光銳突然泄氣了:“這個病就是個無底洞,我們填了這么多年,一次比一次兇險,我覺得還是不要治了。而且醫生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手術成功,萬一……我不想你們來還債。”
“結婚還有風險呢,可女人還不是找男人結婚。”這一次,劉純霞繼續給丈夫打強心針。
回病房路上,劉純霞提出將老家的一套房子賣掉。周光銳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行,這些年,你跟著我一件衣服都沒買,那個小房子賣了,你和兒子的窩都沒有了。”
次日清晨,周光銳從睡夢中醒來,發現劉純霞已經趕最早一班火車回家了,她回家賣房子去了!
2011年11月22日,周光銳在武漢市協和醫院進行第四次癌組織切除手術。術后三個月,因為眼眶骨的缺失,他無法自主進食,只能靠軟管喝米湯補充營養。為了熬米湯,劉純霞專門帶了一個電飯鍋熬制。
這次術后帶來的并發癥讓周光銳生不如死,尤其是麻藥過后的疼痛。他無數次半夜疼醒,從床上摔到地上,再從地上爬到床上。有次,周光銳實在疼得難受,哭喊著讓劉純霞拿嗎啡片劑。正好止痛片劑吃完了,周光銳口不擇言吼罵起來,整個病房都回蕩著他的聲音。看著眼淚汪汪的妻子,周光銳更加火大:“都怪你非要做手術,讓我死了算了。”
那天凌晨,周光銳起夜,看見妻子貓在洗手間洗頭發。她將白色的洗衣粉倒在手掌心,摻點自來水,等洗衣粉融化了,再糊到自己的長發上。那一頭曾經烏黑油亮的長發,形同枯槁。原來,妻子為了省錢,用洗衣粉洗頭。他連忙轉過身去,愧疚和自責涌上心頭。他以最快的速度挪到床上,將頭蒙在被子里,他無地自容:自己因為病痛對她大吼大叫,而她默默忍下這些委屈。此后,周光銳疼得再厲害,都不吭一聲。而劉純霞,早已準備了滿滿一大袋子的止疼藥,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2012年5月,度過危險期,周光銳順利出院。
路過人間,只要有愛就有機會
回家后,周光銳覺得自己成了個廢人。2013年4月,周光銳見妻子連著一星期都是深夜才回家,他氣得提出離婚:“當初是我高攀你,現在我是無底洞,你趕緊脫身,我不想拖累你。”劉純霞氣得朝他發火:“動不動就離婚,離就離!”
周光銳定睛望一眼妻子,生病后,劉純霞再也沒有涂過化妝品,更別談防曬隔離護膚。連身上穿的衣服,都是娘家嫂子淘汰下來的,臉上早已刻下歲月的風霜。岳母接著說:“當初她看上你就不是圖你的錢你的長相,這么多次手術都能挺過來,為什么這次就不行?你們的霉運已經到了底,再往前走都是光明!”
周光銳被罵醒了:生病后,自己不僅生理發生了變化,連心理也變態了。竟然對自己最親近的人如此惡毒刻薄,其實自己最不能辜負的人,應該就是妻子呀!次日清晨,夫妻倆乘坐最早一班火車前往武漢。看著樹木、房屋一點點倒退,他握緊劉純霞的手問她:“你后悔嗎?”劉純霞臉上泛紅。
2013年5月,周光銳抵達武漢后,在一位廚師朋友開的川菜館落腳。這位朋友是周光銳夫婦的摯友,他分一些小菜給周光銳炒,保證他的收入。
川菜館緊鄰菜市場,為了幫助丈夫撿回昔日的嗅覺,每逢得閑,劉純霞都拉著他去逛菜場,她逼著他用鼻子聞各種烹飪香料。有了妻子的鼓勵,周光銳用手摸、嘴嚼香料等各種方法慢慢撿回自己的嗅覺,他對香料產生了濃厚興趣,不再單純做川菜,還開始做鹵菜。每天清晨,劉純霞用自來水洗把臉就拉著丈夫去菜場,聞新鮮蔬菜。經過半年苦苦摸索,周光銳的嗅覺回來了大部分,而且比以前更靈敏。
2015年初,周光銳前往廣州一家酒樓做廚師。在那里,他獨創了自己的鹵鴨手藝。他所在的酒店,做成了廣州市的頭牌。漂泊在外的那段時間,周光銳味覺遲鈍時,劉純霞就做他的鼻子。周光銳身體不適,劉純霞就做他的護工。她默默守在他身畔,用春風化雨的愛告訴他:“我不后悔。”
2016年,周光銳回到武漢協和醫院復查。主治醫生告知他:“你的病情現在已經基本得到控制,按時吃藥保持心情愉快。”更讓他欣喜的是,不僅如此,他的事業達到了新的高峰。
2017年,周光銳復出后,創辦了屬于自己的調味包和鹵鴨品牌。每逢夏季,廣州深圳都有酒店高薪聘請他去做指導,連周黑鴨這樣的大品牌都搶購他的調味包。工作穩定了,收入也高了。
顛沛近17年,周光銳打算給劉純霞一個可以摸得到的家。彼時,周小明已經在武漢一所大學念書。2018年5月,劉純霞發現乳房處有硬塊,隨后在襄陽市第一人民醫院檢查出乳腺癌。因病情兇險,當即轉院至武漢市協和醫院。手術前一天,劉純霞紅著眼眶說:“要不我就不做手術了吧,我們這個家剛好起來,病不起了。”
周光銳和兒子異口同聲表示:“必須治病。”5月21日,劉純霞做了乳腺切除手術。
術后化療,劉純霞的頭發掉光了。周光銳也跟著剪了個光頭,劉純霞笑他,他咧著嘴:“反正我都這么丑了,我不怕更丑呀。”兩人省慣了,有時候劉純霞吃兩口胃口不好,周光銳就接過她的碗接著吃。
有次,劉純霞上廁所不便,周光銳背著她過去。來回折騰一番,他便滿頭大汗。劉純霞給他擦汗,他揚揚手:“哎,你都為我服務過四次了,這次換我。”
2018年5月20日,周光銳前往武漢大學口腔醫院換牙后,趕到協和醫院住院部,給妻子送飯。他給她煮了最愛的清湯面,上面浮著幾顆翠綠的小白菜,仿佛是他們對待生活的態度,平淡中透著希望。
為了幫助妻子恢復,周光銳特意讓母親從老家買走地雞,然后配合理氣通血的藥材熬制。同時,他還親自到荒山上去采摘野生蒲公英,洗凈后晾曬成蒲公英茶,泡給妻子喝。有了周光銳的悉心照料,劉純霞的身體恢復得很好。
月底,劉純霞順利出院,回到家中做保守治療。面對妻子每個月近6000元的抗癌藥和自己每個月2500元的抗癌藥,周光銳哈哈笑著說:“可能我們這輩子跟錢財沒什么緣分,所以灑脫一點,畢竟最壞的我們已經經歷了。”
2019年3月,周光銳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他推掉所有工作,帶著妻子回到襄陽老家養病,他跟她說:“兒子現在大了,可以獨立了。我病了17年,你照顧我17年,以后我每天給你做飯。”每天清晨,這對歷經風霜的夫妻拉著拖車到附近市場采購新鮮食材,淹沒在人海中,繼續演繹著他們的傳奇……
編輯/艾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