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低處吹來（組詩）

陳坤浩

童 謠

我們坐在這里許久了

風從低處吹來

從池塘，從盛滿了水的深處而來

它填滿了我們的睡意，月亮的姑娘

入睡吧。我的母親，她唱著歌

在金色的大地，沒有什么會被責備

也沒有什么注定消失

魚 類

醒來，便有了不同的氣息

哀傷與音軌。衛生間，水的聲音

是潮濕的開始。醒來了

你的身體便生了苔，你吸入二氧化碳

躋身在卡帶中循環播放

醒來，昏暗是部分調味料，而浮游生物彌漫

我們很快便一半浸泡在水中

另一半則投向車窗，看到無數的自我

他們上車下車，以出現與消逝

維持著巴士的生命。就如你時常夢見

擁有著魚鰓，任憑它一張一合。即使空無一物

即使無水。但都是為了生活。我們都一樣

都在努力上坡。皮鞋、西服

鱗片光鮮艷麗，所以不免互相割傷

少 年

總是會告別。我知道的都不少

這種情況。告別了藍色的霧氣

告別了白鷗的記憶

在海中，自己是無數的泡沫。散去仿佛成了必然

談起前些年，什么都不怕

在一片紅色的沙灘，向漫起的孤獨

伸手。即使像缺腿螃蟹

也不覺得來回折返是一種徒勞

而活在地平線的夾縫

徒勞是暗灰色的屋頂。相信籠子是無害的

是清空一切的時候了。走在半路，你說

“羨慕他們的羽毛依舊整齊，從未打開”

這是我知道的，我們接近過，知道殺死了什么

那親眼見過的巨大風暴如此，那風暴中的少年如此

開始是薄霧

爬到三十多層，才能看到，隔著欄桿，馬路和海灘

我曾想過去擁抱它。藍色的水，海鷗的影子。在一無所求中折疊。依然不是很理解

如果出海的話，是否帶著海的傷疤回來。就像我們討論過的，那垂死的漁夫

開始是薄霧，后來是藍色，最后才是每個愛他的人的夕陽

阿刻羅俄斯的孩子們

徘徊于西海岸，一群沒有翅膀的銀魚

你說看海。不知道什么是航海人致命的毒藥

過于遼闊的未知，或過于美幻的現存

又或者都有。你加踩油門

像我們曾經，在水母般的藍色溫柔游走

打開收音機，收納在兩米空間

而又有多少迷失在薄霧之中

只剩幸福指數、沙子與水

在小于我之中自我感覺

不全然是人，也不全然是魚

然而總有人愛上你的悲傷

與折翅的痛處，你說

他們都愛殘缺、尾燈部分、夜色

他們都愛四散的漁火、欲火、浴我

他們甘愿為你的歌聲觸礁

讓美附上罪惡

讓哀痛的歌聲永遠孤獨地合理

家族或簡化的紅

在半山坡上。有走丟羊群的山坡上

種上一排松香，而后她又

一把火燒掉。這是被重復中的我們

被簡化的紅：無休止的建造與摧毀

從孩子開始，便崇拜山神

孤獨來于被命名，孤獨的島鳥

孤獨的天空，孤獨的滿地無序，石塊

他們享受著，方屋，封閉已久

在下午，讀著祖母的舊信

誰能給我們講故事呢

隱約之中，先生，她喊

我們停不下來

燒吧，燒吧。

這是我們的背景

緋紅色的世界，點火，做飯

那是我

從一號線轉入二號線

從一個潮濕的腹部走入另一個腹部

同樣的擁有窗戶和扶手

像螞蟻搬運著無數憂郁的腦殼

我們在城市爬行，完成勞動

并且許久不做夢了，準確來說是

沒有多余的語言。許久

沒有談談菜市場，談談今天的天氣

明天的早餐。沒有松開領帶

把所有的噪音勒在脖子以上

夜的流光在散放。我們擁有同一張臉

同等疲憊的形象，并在街道

反復穿過彼此

我們把呼吸藏在四月的水洼里

伴隨枯葉的氣息。任由風替我們

撫摸，撫摸每一塊玻璃上的倒影

我們躺在同一張大床

你說那些都是我，模糊但是肯定

空白集

一直都不敢說自己是無罪之人只有草木從不會背叛

曾擁有過的土地童年之水已經很遙遠

偌大的一片天空，在嗎？談論過的白屋子、祖母形象、光影與碎瓦片

一個不曾被察覺的細節。45度。散落的，不同的我時常抬頭

在夜的巴士，在不下雪的南國接受下雪

有時候，必須像一群遷徙的候鳥那樣呼吸

用足夠的力量拍打重力

而多少年過去了。引擎無數次熄火。在回城的高速上，只有閃爍的尾燈，川流不息

也不知道如何稱呼

一只太過遙遠的烏鴉。美麗。但必須接受某些傷口。必須忘掉一些讓步的空白

即使穿過白茫茫的沙漠，羽毛無數次結霜

而遺忘也是一種能力。像活著，不斷地刪去語言

一些命名的模糊，在港口叫不出來，聽著汽笛，從不過問

偌大的夕陽背后。仿佛他們從來都沒有回來過，也貌似沒有離去

是一種曖昧，在忘與忘不了之間

在每天跨過的金湖大橋，向那邊延伸。可以聽見被甩動的江水，灌進窗戶

一次是清晨燈火，一次是深夜薄霧

誰又躺在里面，在一天天中消解

誰又燒起了松木，午夜的卡夫卡

誰又在赤腳地行走。誰的面團，又在夜里等著流亡發酵。

詩觀

詩歌應該具有破壞性，但更應該具有建構性。詩歌應該凝視深淵，但是必須帶著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