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張翔
在女兒臥室的顯著位置掛著一幅字:“誠實善良,勤勞勇敢,熱愛生活。”這是她周歲時,我父親提筆寫的,這幅字把美好的祝福語和家風家規融在一起,愿她能讀懂家人的情深意切,傳承優良的家風家規,更時時警醒著我給女兒做個好典范、好榜樣,莫辜負祖輩的期望和破壞女兒心中的“男神”形象。而我印象中的家風家規養成需從爺爺那輩說起。
兒時,我跟著爺爺去趕集。一根擔子、兩個竹筐,裝滿農副產品,夏有豆角、茄子等,冬有白菜、大蔥等。到了固定攤位,爺爺碼菜擺攤,我吆喝著買賣。秤砣一拉,秤尾高高翹起,買菜人再瞧一瞧秤,高興地付錢交貨。若是老顧客,幾乎沒人瞧秤就爽快付錢。他們常說:“老張賣菜,秤準!菜好!”爺爺聽了,高興地再掐一把菜塞進了顧客的布袋里。
空閑時,爺爺就教我識秤。“娃呀,一斤十六兩,這十六兩就是天上的十六顆星星。先取北斗七星,再取南斗六星,寓意著生意南來北往,四海興隆;另有‘福、祿、壽’三顆星,代表著世人美好的向往。要是買賣缺斤短兩的話,少一兩缺福,少二兩缺祿,少三兩就折壽了。咱老祖宗多聰明,造了這桿秤,警告做買賣一定要誠實守信,莫要存私心。千萬別為了幾分錢,把自己的福祿壽賠進去。知道了嗎?”“爺爺,我知道了。”這樣的對話淹沒在無數個喧鬧集市中,但卻深深復刻在我的腦海中。
收攤回家時,爺爺總會留些菜或買些油鹽等物品。前莊李爺家、傻根家、本家叔家,爺爺必去看一看,把菜、油、鹽分給他們一些。“菜爛了,別嫌棄,挑著吃。”“沒花錢,這是拿菜換來的。”“這不求你幫我澆地打場去?”爺爺給他們送東西時會說這些不薄面的話。其實菜是好的,油鹽是花錢買的,田地被爺爺“伺候”得好好的。我說:“爺爺是個騙子,騙人。”爺爺撫摸著我的頭,指了指那桿秤:“等你長到秤這么高時,你就知道了。”我疑惑地看著這桿細長的秤,盼著長大。
父親自從當了老師,一門心思撲在教書上。轉正當年,父親就榮獲了“縣級十佳教學能手”,這可是我們村小學教師獲得的第一個榮譽。這事成了我向小玩伴炫耀的資本,母親卻惦記著父親沙啞的嗓子和胃病,給父親的一個獎品——保溫杯,解了母親的心結。
套裝上母親織的毛線罩里的保溫杯一直跟隨著父親,見證了父親教書路上的辛勤與勞作。天未亮,護校的父親已起,開校門,清掃校園,學生上早讀課,一杯熱水讓父親享受到了片刻清閑。上課時,它就在講桌一角,聽父親傳道授業解惑,看父親一板一眼地板書,一杯粗茶緩解了父親沙啞的嗓音。午飯時間,為了節約時間備課、批改作業,父親狼吞虎咽后,一杯水沖淡了饑餓感和胃痛。當村莊陷入漆黑的夜里,一盞鵝黃的燈光影射出父親彎曲的背影,他會喝一口苦濃茶提神,扶下眼鏡,又要夜以繼日。
周而復始,毛線罩被磨得發亮,杯身上“縣級十佳教學能手”幾個字若隱若現。在講臺上、書桌上、學校路上……水杯蘊存著熱氣與能量,父親或伏案疾書,或鏗鏘有力地講課,不懼風雨砥礪前行。
高考落榜,與理想學府的文學專業失之交臂,現實給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我收起所有文學書籍,執意選擇理科并復讀。這是一個艱難而勇敢的決定,因為那時大學夢遠大于作家夢。
復讀時光是苦的,是難熬的。面對復雜的數學公式、拗口的元素周期表等知識,我一竅不通。為了跟上復習進度,我必須通宵達旦地將理科知識點全部謄抄一遍,再熟記于心。幾次模擬考試下來,理科成績逐步提升,使我重拾信心,胸懷壯志。再次高考,我終于步入大學校門,回想起曾握在手中的數百支寫廢的簽字筆,令我渾身充滿了力量。
大學初始,我勇敢地把自己的文學夢公布于眾。有鼓勵的,有嘲諷的,但我無懼,俯身鉆進校圖書館潛心讀書寫作。
一摞厚厚的獲獎證書、讀書筆記、寫作練習本和各式精美的獎杯成了我最貴重的畢業禮物。步入社會,我更善于思考,勤于寫作,敢于將自身的寫作優勢展現出來。手中的筆,我從未停,我會一直堅持下去……
寫此文時,爺爺的那桿老秤仍在老家發揮著余熱,我早悟得誠實守信是本分,樂善敬人是智慧。桃李滿天下的父親和那破了口的水杯仍堅守在那三尺講臺上,我看到無數雙渴求知識的眼神在他駝背的身后,給他勤勞耕耘的力量和信心。我手握一支筆,或有形的鋼筆,或無形的利劍,勇敢地書寫世間百態、冷暖人生,還原生活本真滋味。
2019年,女兒周歲生日,按家鄉風俗抓周時,她竟先把銅秤、杯子、毛筆三個物件依次抓出來。當眾多親朋好友依著物件說吉祥話時,我卻聯想到了爺爺的秤、父親的水杯、自己的筆所蘊含的家風家規:誠實善良,勤勞勇敢。那晚,我在日記里寫下給女兒的祝福語:“女兒,我希望你自始至終都能熱愛生活,可以如太爺爺是個農民,可以如爺爺是個教師,可以如我是個公職人員,也可以是個演員、舞者,或任何職業人,但一定要誠實善良,勤勞勇敢做人。”
“潤物細無聲”,言教身傳勝過千言萬語,道德品質世代積累,嘉言懿行代際沉淀,由此,家風家規潛移默化、悄無聲息地在家族間傳承著,成為家族的精神紐帶和肉體骨血,引領家族新風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