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燕 ,柯智淳 ,王毓巖 ,李華南 ,2,王金貴 ,2
(1.天津中醫藥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推拿科,天津 300193;2.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推拿手法生物效應三級實驗室,天津 300193)
王金貴教授從事中醫臨床與科研30余年,致力于推拿方藥相結合,主張謹守病機、內外兼治、優勢互補、各得所宜;以內治用藥之理,指導外治施術之法,發展“津沽臟腑推拿”獨具特色,療效顯著;在臨床治療痙攣性斜頸時,王教授強調遣方用藥調其臟,推拿導引通其脈,筆者有幸跟隨王教授學習,茲就其臨證治療痙攣性斜頸的學術經驗介紹如下,以饗同道。
本病屬中醫學“痙證”范疇,病因病機較為復雜,王教授認為本病與肝、脾密切相關,主要病機為“肝風內動、痰濕閉阻”,《類證治裁》曰:“風依于木,木郁化風。”《吳中珍本醫籍四種·柳寶詒醫論醫案》曰:“和木性化風,風木不和,則上越而為肝風之病。”可見風氣通于肝,肝風內動責之于肝木失和,木郁而化風。《素問·至真要大論篇》云“諸風掉眩,皆屬于肝”“諸暴強直,皆屬于風”,肝為風臟,肝病生風,主動。葉天士在《臨證指南醫案·肝風》中指出:“肝為風木之臟,因有相火內寄,體陰用陽,其性剛,全賴……中宮敦埠之土氣以培之,則剛勁之質得為柔和之體,遂其條達暢茂之性。”《素問·至真要大論》又曰:“諸頸項強,皆屬于濕。”可見一則肝氣乘脾,脾失健運,土壅木郁,若肝氣暢達,則脾胃安和[1];二則脾不運化,聚濕生痰,風痰阻絡,客于頸部筋絡,引發痙證。
王教授臨床善用方藥祛痰息風,通絡止痙,以緩解疼痛,解除痙攣、抽動震顫為主。《醫學心悟》記載:“癇證,則痰涎聚于經絡也……癇者,甚則瘈疭抽掣……雖有五臟之殊,而為痰涎則一,定癇丸主之。”痙證和癇證雖臨床表現有所區別,但其引發的肌肉痙攣抽掣的根本病因基本相同,均為痰濕閉阻,故多選方定癇丸。方中竹瀝、貝母、膽南星清熱化痰,此外,竹瀝還可鎮驚開竅,貝母開郁散結,膽南星息風止痙;全蝎、僵蠶、天麻平肝息風,鎮驚止痙;治痰先治氣,氣行痰自消,故又伍半夏、陳皮、茯苓,法二陳湯燥濕化痰,行氣和胃之義,石菖蒲、遠志、茯神、琥珀、朱砂祛痰開竅,安神定志;丹參、麥門冬清心潤燥,以防溫燥傷陰;姜汁,溫中化痰,以開痰通神明[2]。臨證還應不拘于法,因人制宜,靈活加減,還可適量配伍調和肝脾之品。
本病病位在筋脈,王教授首次提出“治痙獨取宗筋”理論[3],《素問·痿論篇》曰:“陽明者五臟六腑之海,主潤宗筋,宗筋主束骨而利機關也,……陽明虛則宗筋縱,帶脈不引,故足痿不用也。”他指出“宗筋”具有約束筋骨,滑利關節功效,并根據“帶脈不引則宗筋痿”反推痙證病因,即“帶脈過引”。《類證治裁》認為:“痙者,病在筋也,筋者血之所榮,傷于邪則成痙。”《景岳全書·痙證》曰:“其病在筋脈,筋脈拘急,所以反張。其病在血液,血液枯燥,所以筋攣”,說明筋脈攣急的本質為氣血不足,充養乏源。
推拿長于舒筋通絡,調補氣血,若患者病程長、病情重,方藥力量不足時,王教授常結合津沽臟腑推拿治療本病,津沽臟腑推拿重視調理臟腑經絡、伏沖之脈[4]。沖脈,又稱“血海”、“五臟六腑之海”,《黃帝內經》提到:“沖脈者,經脈之海也,主滲灌溪谷,與陽明合于宗筋。”運用腹部手法調節軀體-內臟反射通路[5],以津沽臟腑推拿核心手法層按法通調伏沖之脈及中焦之氣血,氣行則痰自消,血行則風自滅,從而使臟腑功能協調、脈道通利、氣血活暢。同時,配合撥按帶脈緩解筋脈攣急,旨在舒展帶脈,松弛“過引帶脈”。待頸部肌肉疼痛稍緩解后,可在經筋循行所過及頸項部諸穴施以手法,通過調和經筋,達到增強宗筋“束骨利機關”的作用,從而緩解肌肉韌帶痙攣、增強肌肉韌帶的活動能力、促進腫物的消散。
王教授臨床發現本病多與情志密切相關,發病期間會出現緊張、焦慮等精神情緒變化,肝喜條達,惡抑郁,肝氣以升發為順,若為郁怒所傷,則失其疏達之用,影響周身氣機運行,造成氣機紊亂。《黃帝內經》云:“百病生于氣。”《道家養生要言輯要》指出:“氣者行之根,形者氣之宅,神形之具,令人相因而立。”形、氣、神三者相互依存聯系,氣失于升降出入而“神機幻滅”“氣立孤危”。神是生命活動的主宰,具有易動難靜的特點,正如《素問·痹論》言:“靜則神藏,躁則消亡”,入靜安坐可通過規律的呼吸吐納,循序漸進,可達到調神、調息、調心的目的。
導引入靜有助于調神馭氣[6],《莊子·刻意》云:“導引者,導令氣和,引令體柔。”沈嘉澍在《養病庸言》中寫道“導引行氣,百倍于醫藥”。在治療本病時配合練習自我導引入靜,旨在意守入靜,精神內守,以神馭氣,調暢氣機。練習入靜時,要求環境舒適、安靜、溫暖,坐姿放松、自然,呼吸柔和、細緩、均勻,舌抵上腭,雙目微閉,口唇微合,想象全身心放松,集中意念觀想某一美好對象,以摒去雜念,心神隨之入靜,循序漸進,愈松愈靜,愈靜愈松[7],每日可重復練習數次。正如《管子·心術》所言:“人能正靜,筋信(伸)而骨強。”
患者女性,37歲。2018年8月16日初診,主訴:頸項左偏伴抽動半年。現病史:患者自訴平素性急,半年前因生氣后出現頸部不自主左側偏斜抽動,于當地醫院查頸椎計算機斷層掃描(CT)、核磁共振成像(MR)示:未見明顯異常,考慮“痙攣性斜頸”,予口服苯酰胺類及抗膽堿類藥物治療,效果不著。現癥:患者頸部左側偏斜抽動,不能自行復位,頸肌僵緊疼痛,活動明顯受限,頭痛、惡風寒、無汗、神清焦慮,寡言少語,寐欠佳,納食及二便尚可,舌紅,苔白膩,邊齒痕,脈浮弦。西醫診斷:痙攣性斜頸;中醫診斷:痙證,證屬:肝風內動,痰濕閉阻。處方:葛根 30 g,桂枝 12 g,白芍 12 g,膽南星 12 g,天麻 10 g,白附子 6 g,羌活 10 g,防風 10 g,白芷 10 g,炙甘草10 g,生姜3片,大棗4枚。7劑,水煎服,早晚分服。囑患者溫覆取微汗,每日練習自我導引入靜。
8月24日2診,頸項明顯好轉,疼痛減輕,偏斜角度減小,另訴口干,胃脘嘈雜不適,納少,寐欠佳,舌紅,苔膩,邊齒痕,脈浮滑。予前方加香附10 g,炒蒼術 10 g,川芎 10 g,梔子 10 g,神曲 10 g。7 劑,水煎服,早晚分服。予推拿治療:層按法提法作用于伏沖之脈;捺調期門、章門、血海、三陰交、指按氣沖;撥按帶脈;揉雙側頭夾肌、胸鎖乳突肌、斜方肌,點按天容、天牖、水突、扶突穴。
8月30日3診,頸肌僵痛基本消失,偏斜角度明顯減小,時可恢復正常,仍時作抽動震顫,頭暈,口黏,渴不欲飲,納呆,寐不安,大便黏膩不爽,2~3日1行,小便調,舌紅苔白膩,邊齒痕,脈弦滑。處方:天麻 12 g,茯神 12 g,茯苓 12 g,浙貝母 12 g,丹參 20 g,麥門冬 15 g,陳皮 12 g,遠志 12 g,石菖蒲 12 g,法半夏 12 g,膽南星 15 g,全蝎 10 g,僵蠶10 g,琥珀(沖服)1.5 g,朱砂(沖服)0.5 g,竹瀝 2 mL,姜汁2 mL。7劑,煎服法、推拿療法同前。效佳,后自行繼服前方7劑。
9月13日4診:患者頸部基本恢復正常,頸肌松弛無痛,未見明顯抽動震顫,患者面見喜色,但仍擔憂復發,舌紅苔白,邊齒痕,脈弦。予上方加柴胡12 g,白芍 12 g,當歸 12 g,炒白術 12 g,香附 15 g。7劑,煎服法、推拿療法同前。
經過1月余治療后患者痊愈,精神狀態良好,遂停湯藥推拿治療,囑平日繼續自我導引入靜。3個月后隨訪,患者訴諸癥平穩,未見復發。
按:本案患者發病時間約為初春,風木當令,患者爭吵后肝氣不舒,疏瀉失常,內動生風,另外,肝氣犯脾,脾不化濕,痰濕閉阻經脈,故而發痙癥。王教授認為急則治標,初期以緩解肌肉僵緊疼痛為主,《傷寒論》指出:“太陽病,項背強幾幾,反汗出惡風者,桂枝加葛根湯主之。”太陽經氣不利,筋脈閉阻,故選桂枝加葛根湯、玉真散化裁,以祛風舒筋,定搐止痙,緩解項部痹阻之氣機,桂枝加葛根湯中桂枝溫通陽氣,葛根、白芍、炙甘草,解痙緩急,舒筋止痛。玉真散最早用于治療破傷風引發的痙證,方中白附子、防風、膽南星等祛風化痰藥可治療神經肌肉系統疾病[8]。
2診,患者頸部僵硬疼痛緩解明顯,予推拿手法治療,包括:1)津沽臟腑推拿核心手法之層按法提法作用于伏沖之脈、沖脈對臟腑、經絡氣血的盛衰起著重要的疏導調節作用,王教授提出通脈調沖具有調氣、調神、健脾的作用[9],所以氣血復而筋脈暢。2)捺調期門、章門、血海、三陰交取其調和肝脾之意,指按氣沖可使經氣注入沖脈,發揮其血海調節一身氣血的作用。3)撥按帶脈以維系并約束諸脈,維護氣機循常道不妄行,從而更好地保障上焦及全身氣血暢通。4)揉雙側頭夾肌、胸鎖乳突肌、斜方肌,點按天容、天牖、水突、扶突穴,局部手法以緩解頸部肌群、韌帶痙攣癥狀。另訴口干,胃脘嘈雜不適,寐欠佳,舌紅,苔膩,邊齒痕,氣血失和則筋脈拘急,濕邪壅滯則苔膩有齒痕,痰郁化火則口干、夜寐不安,食郁脾胃則胃脘嘈雜,故予越鞠丸以解諸郁。
3診,患者頸部肌肉疼痛明顯緩解,但仍有頸部抽動震顫,結合患者舌脈及頭暈,口黏,不渴,夜寐不安等癥,此為痰濕閉阻,頑痰入絡擾神作祟,予定癇丸治以祛痰息風,通絡止痙為主。
4診,患者頸部基本恢復正常,但仍稍有不安,舌紅苔白,邊齒痕之征,患者病情遷延日久,臟腑失和,肝失疏泄,脾失健運,形成土壅木郁,土不榮木之狀,緩則治本,故以逍遙散治瀉肝實脾。
自我導引、意守入靜操作簡單,不受時間、空間限制,該案患者病情與情志不暢密切相關,在治療過程中,囑患者同步練習自我導引入靜,可調神馭氣,疏利氣機,練習時的形體從外表看似處于靜態,但是實則體內的氣息卻在流轉涌動、往復周身地運動[10],神調控全身氣機的運行,從而使周身經絡通暢,氣血充盈。諸般治療相結合,共奏“遣方用藥調其臟,推拿導引通其脈”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