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毛毛
現代詩歌是高中語文教學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版塊,但因為其有著文體上的特殊性,帶來解讀和創作中的困難,我們嘗試用比較研究的方法,給現代詩歌教學尋找一個切入口,尋找一些可以操作的方法,探索一條切實可行的詩教之路。
一、在語法層面比較詩化語言和非詩化語言
現代詩歌在教學初期,我們一般要給學生界定詩化語言和非詩化語言,但是又困難重重,似乎難以摹狀。語言離不開語法規則,我們就從語法入手,比較詩化語言和非詩化語言(當然在這個命題下,我們討論的都是現代詩的語言,古典詩歌暫且不論)。
首先,詩化語言常常打破語法規則。現代詩歌主謂賓的搭配比較奇特,如果我們用現代漢語語法的條條框框來衡量這些句子,恐怕大半是病句。比如:多多《春之舞》“雪鍬鏟平了冬天的額頭”,“雪鍬”怎么能“鏟平額頭”呢?白樺《李后主》“你摸過的欄桿,已變成一首詩的細節或珍珠/你用刀割著酒、割著衣袖”,“用刀割著衣袖”的搭配尚可,而“用刀割著酒”的搭配是不是很奇怪。再看海子的《日記》“我把石頭還給石頭/讓勝利的勝利/夜青稞只屬于他自己”這里,語法是缺位的,缺位到我們看不懂了。但是,恰恰是語法的混亂,解放了語言,這就是現代詩歌的魅力。它一邊掙脫格律對聲音的束縛,一邊踢掉現代漢語語法的種種限制,它自由自在地行走在大地上,帶給我們千變萬化的語言組合,帶給我們奇妙的審美體驗。
其次,詩化語常常不合邏輯。在改病句版塊中,不合邏輯屬于病句的一種。我們想說,在現代詩歌教學中,不合邏輯和因主謂賓搭配不當產生的奇妙效果有時是一樣的,或者說,為什么會判定搭配不當,因為它不符合事理邏輯,故而我們放在一起討論。法國詩人伊夫·博納福瓦寫過一首詩,叫《雪》,開頭是“她來自比道路更遙遠的地方,她觸摸草原,花朵的赭石色” ,什么叫做“比道路更遙遠的地方”,實在不合邏輯,但是恰恰是這種不合邏輯產生了奇妙的效果,比路還要遠,那就是說明雪來自遙遠的地方,來自宇宙的幽深處,人無法到達,甚至超越了時間和空間的限制,瞬間增加了雪的神秘色彩。臺灣詩人門羅《流浪人》中“把酒喝成故鄉的月色,空酒瓶望成一座荒島”,怎么可以把酒喝成月色呢?但在這種錯亂中,我們感受到主人公的寂寞和對家鄉的思念。張棗《鏡中》“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來”,想起后悔的事,梅花怎么會落呢?違背自然科學,可是詩人就是可以這樣表達,這份后悔一定是浪漫的,美的,香的。此外,卡爾維諾有一篇小說《迷失在雪中的城市》,開篇語:“那個早上是寂靜把他叫醒的” ,“寂靜”怎么能“叫醒”人,吵鬧的聲音才能叫醒人啊,但恰恰是這種不合邏輯,我們說這個句子是詩歌,是詩化語言。我們在指導學生寫散文、小說的時候,不也經常說,要寫一點有詩歌味道的句子嗎?怎么寫,就是要“破”,突破語法,突破邏輯。
我們在教學生創作現代詩歌的時候,一個重要的抓手,或者說起步點,就是讓學生比較一般的句子和詩化的句子,比什么呢?比語法。當然,寫詩講究天賦、靈感,這不假,但讓更多的孩子能夠嘗試創作,就一定要有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法。在比較中,琢磨詩化語言的無拘無束,奇妙炫麗。
二、在藝術效果層面比較詩化語言和非詩化語言
我們剛談完詩化語言與非詩化語言在語法層面的不同,但這仍然屬于“技術層面”的問題。雖然我們可以利用這個技術,把“我欣賞太陽”寫成“我吃了一口陽光”,有點意思了,但意思還不夠,還缺少藝術感染力。下面,我們還是用比較的方法,初步研究詩歌應該具有的藝術效果。
首先,“同修辭不同藝術效果的比較”。洛夫《生活》“黃昏,落葉掛來冬天的電話”,這就是一個擬人,我可以說,秋天打來電話。但詩人選取的是“落葉”,你是可以看見的,有形象感,那么多彌漫天際的落葉,是否有很多的電話呢?落葉緊跟著的是“冬天”,冬天的腳步多快啊,隨著落葉,馬不停蹄地跑來了。再看看詩歌的題目《生活》,悲傷就在心底散開了,季節之秋冬,生活之秋冬,生命之秋冬啊。羅門《流浪人》“被海的遼闊整得好累的一條船在港里,他用燈拴自己的影子在咖啡桌的旁邊”,若論修辭,好簡單,就是擬人,但“拴”字讓意境出來了,好像不拴住,連影子會跑掉一樣,可見流浪人的孤獨。如果我說“船像受傷的孩子,孤單地停靠”是不是味道少了許多。現代詩歌使用修辭,一定用得非常出新,而這種出新的基礎是想象力。余光中《楓和雪》“想起這已是第十七個秋了/在大陸,該堆積十七層的楓葉/十七陣的紅淚,憫地,悲天/落在易水,落在吳江/落在我少年的夢想里/也落在宋,也落在唐/也落在岳飛的墓上”,修辭就是排比,但“落”字,落古落今,落實落虛,彌漫天地,縈繞不去,讓我們感到詩人深摯的家國情感。
其次,“同物不同藝術效果的比較”。現代詩歌,特別是當代詩歌,像“梨花體”“羊羔體”的詩歌多為今人詬病,只有物,沒有境。但我們認為,這不是問題關鍵,關鍵是前者的詩歌缺乏思想的深度。比如寫云,有一個作家寫的,“傍晚,山上有一朵白云/披著夕陽的金紗/在山間輕舞/遠處,吹來幾絲微風/是否帶著你的多情?”語言很美,但少了思想的光輝。辛波斯卡是這樣寫云的,“動作得十分快速——/轉瞬間/它們就幻化成別的東西……一遇到事情,便潰向四方。和云朵相比,生活牢固多了,經久不變,近乎永恒……它們壯麗地游行而過/它們沒有義務陪我們死去/它們飄動時,也不一定要人看見。” 此時的云朵不再是自由漂浮的物象,而凝聚了詩人的精神——以上帝的視角看世界,死亡對于她而言,是完成了某種秩序。
可見,如果我們想寫出具有藝術感染力的詩歌,想象是雙翼,思想是根基。
三、在文體層面比較現代詩歌和現代散文
在現代詩歌教學進入到創作階段的時候,學生分不清,什么是散文,什么是詩歌,學生簡單的認為詩歌就是短的散文,要分行的散文。首先,我們進行作家“同題不同體的比較”。我們先比較郁達夫《故都的秋》和維亞澤姆斯基《秋》,同樣是對秋景的贊美,前者繁復,后者凝練;前者句與句之間的邏輯關系明朗,后者句與句之間的邏輯關系模糊,意象之間跳躍得很厲害。又舉例聞一多《秋日之末》,“和西風酗了一夜的酒,醉得顛頭跌腦,灑了金子扯了錦繡,還呼呼地吼個不休。”聞一多用了擬人的手法,秋天竟然和西風喝酒呢,多大膽,多離奇,多讓人意想不到。這種擬人一定是別人沒有用過的。詩歌講究語言的“新”,新就是他人未用,我首用。關于這一點,文章第二部分已詳細論述,這里不再贅言。接下來,我們進行“同體不同效果的比較”,把學生寫的詩歌和類似物象的詩歌放在一起進行比較,進而得出現代詩歌作為一種文體,它該具有怎樣的特點。
先展示學生寫的詩歌:《蝶》
當一只蝴蝶真的停歇在我的指尖,
我卻為生命的柔韌而驚喜。
它的翅膀這樣柔軟,仿佛一觸即碎,
它分明如此脆弱,可卻擁有完全信任人類的勇氣。
我不禁為自己先前的膚淺無知感到羞愧,
更為這一刻蝴蝶對我片刻的偏愛,
為生命的勇敢和無畏。
……
語言缺少詩化語,姑且不表,但除了分行之外,這真的是一篇小散文。我們選取了德國詩人馮塔納的《兩只烏鴉》“我獨自走過荒野的沼地/聽到有兩只烏鴉在凄啼/一只烏鴉向另一只叫道: 我們的午餐往哪里去找?有一個騎士,昨夜被殺死,沒有人看守,躺在樹林里”,饑餓的兩只烏鴉在討論午餐,它們看到一個死去的騎士,無人理睬,只剩下一具風水日曬的尸骸。這兩只烏鴉充當的是“解構”的角色,詩歌充滿了現實批判色彩。散文和詩歌雖然都強調對生命的觀照,但現代詩歌的表達要更濃縮一點,也就是常說的凝練,構思也要更為精妙。這位同學看蝴蝶進而引發對生命的感慨,構思上沒有獨特之處。后者,作者設計兩只烏鴉的對話,設計特殊的場景,原詩后半部分烏鴉說“他的情人跟情郎跑掉了——我們可以去安心吃個飽”,看到這個與眾不同的結局,讀者的心情是沉痛的。散文講究布局謀篇,但詩歌更講究布局謀篇,因為簡短更要精彩。不過,對“物”的觀照要上升到一定境界,達到一定效果,實現對更廣闊人生、社會的觀照,確實很難,學生不易達到,但通過多維度的比較,學生至少可以分辨什么是詩,什么是散文。
現代詩歌教學一直處于放逐狀態,其一,高考不考,其二,教起來難覓固定的法則。我們嘗試比較研究的方法,在語法層面比較詩化語言和非詩化語言,在藝術效果層面比較詩化語言和非詩化語言,在文體層面比較現代詩歌和現代散文,我們試圖通過這種比較,給學生一個大致印象,一些欣賞和創作現代詩歌的方法。我們更希望在中學階段能播撒詩意的種子,讓現代詩歌回歸青青校園。
[作者通聯:廣東東莞市東莞中學松山湖學校]
“語言建構與運用”由“語言建構”與“語言運用”組合而成,兩個短語是什么關系可能讓不少教師感到困惑,因此也值得加以辨析。
從邏輯關系的角度分析,兩個概念或事物如果屬于同一層面(即非包含關系),可能會構成三種關系,第一種是同質關系,即兩個概念名稱雖然不同,所指的其實是同一個事物,比如作為課程名稱的“語文”與“國文”;第二種是并列關系,即兩者類型相同,但基本上互不相屬,例如詩歌與小說;第三種是因果關系,即兩者有內在聯系,如學習活動和學習目標。一般情況下,一組相對的兩個概念之間往往只存在一種關系,才不容易造成理解的困難,但問題是,“語言建構”與“語言運用”這兩個短語恰恰在上述三種關系上似乎都有點沾邊。
按照建構主義原理,人這一認知主體對客體世界的認知過程,同時也是主體認知能力的建構過程,一個人的語文學習過程,就是語言運用過程,同時也是其語言素養的建構過程。或者說,在認知哲學層面,語言運用與語言建構屬于一種“同質”關系,二者是不可區隔的。(鄭桂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