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賢玲
王光美,1921年9月出生。當時在政府部門任職的王槐青正在美國參加九國會議,接到家里發來的電報,知道自己喜添千金。王槐青已有6個兒子,一直盼著能有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這次終于如愿以償,興奮不已,為女兒起名“光美”。
小光美出生后,母親董潔如又生了4個女兒,家中兄弟姐妹共11個。雖然孩子多,但父親俸祿豐厚,生活還算寬裕。母親董潔如畢業于天津北洋女子師范學校,有文化教養又通情達理,十分注重孩子的教育,讓他們全部到學校讀書,在學習、品行上,對孩子們的要求都非常嚴格。王光美就是在這樣一個大家庭里成長的。
小光美天資聰穎,從小學到大學,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1945年,王光美從北京輔仁大學畢業,并獲物理學碩士學位,同年參加工作,就職于母校,成為該校物理研究所研究生助教。年輕的王光美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努力學習專業,認真研究學問。
1946年,抗日戰爭剛剛結束,蔣介石卻又耍起了“假和平,真內戰”的陰謀,企圖把中國共產黨排擠在中國的政治舞臺之外。美國為了自己在亞洲的利益,就國共關系進行調解,國、共、美三方組成“軍事調處執行部”。在國、共、美三方談判中,王光美被中共方面選中擔任翻譯。
王光美被中共選中擔任翻譯并不是偶然的。她求學的那些年,日本侵略中國,正是國難當頭、民族危亡的時期,王家兄弟姐妹紛紛參加抗日。三哥王光超經常為八路軍采購藥品,并冒著生命危險送往解放區;四哥王光杰是中共地下黨員,中共北方局與延安的聯系以及敵占區的大量情報,許多都是通過他用秘密電臺輸送的;4個妹妹也先后加入了共產黨;母親董潔如也非常同情革命,曾多次掩護地下黨員。在社會大背景和家庭影響下,王光美早在讀大學時,就與中共地下黨有聯系。負責與她聯系的崔月犁 (新中國成立后曾擔任衛生部部長),經常給她介紹一些進步書籍。這些經歷為王光美做“軍調部”中共方面的翻譯打下了基礎。
國、共、美三方最終沒達成共識,談判破裂,大規模的內戰開始了。王光美也結束了在“軍調部”的工作。當時延安正需要有知識、有文化、有專長的青年,同時考慮到王光美身份已經暴露,無法在北京繼續待下去,為了她的安全,黨組織安排她到延安去。
在王光美準備去延安的同時,美國大學的博士錄取通知書也下來了。王光美思想上進行了一番斗爭。到美國讀書,繼續深造,就可能實現當一個女科學家的夢想;而去延安則條件艱苦,前途未卜。但她最終選擇了到延安去。因為她在“軍調部”工作期間,在與中共領導和同志的相處中,看到了中國的希望。到美國只是和她個人前途相關,而去延安跟隨共產黨,則是和中國的前途相關。她想要為自己的民族貢獻一份微薄的力量。
1946年11月,王光美告別親人,登上了去往延安的飛機。那是美方為國、共、美三方談判提供的交通工具,往返于北京、南京、延安。機上除了王光美,還有兩名乘客,一個是美方的代表,另一個是從南京到延安的宋平。
從哥哥、崔月犁及許多共產黨人那里,王光美無數次聽過“延安”二字,那究竟是怎樣一塊土地?為什么能讓那么多人都向往?一路上,她心情激動,從飛機起飛就一直伸長脖子向窗外望。帶著對延安的好奇和向往,王光美來了。王光美是當時無數投奔延安的進步青年中唯一一個坐飛機去的,沒有經歷跋山涉水。這也成了她心中的一個結,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
初到延安,從小長在大城市、過慣了優越生活的王光美看什么都覺得新鮮。不久,她被分配到外事局做翻譯工作。由于工作的原因,她有不少機會接觸到領導同志。王光美回憶第一次見劉少奇的情景:
那一次,我們幾個同事到朱老總那里串門,因為和朱老總熟了,所以在長輩似的朱老總面前,無拘無束地鬧騰了好一會兒,還非要朱老總講他過去的故事。朱老總被我們纏得沒辦法,提議帶我們到少奇同志那兒看看。于是,我們一大群人就跟在朱老總后面來到少奇同志的住處。
到了窯洞前,還沒進門,朱老總就喊了起來:“少奇同志,看我給你帶來一些新朋友,歡迎不歡迎。”說著就領著我們大伙進了門,一下就把窯洞擠得滿滿的。少奇正趴在桌子上寫東西,看到我們,就把筆放下站起身說:“歡迎歡迎,就是我這個地方小了點兒,請大家到院子里坐吧。”說完就叫警衛員趕緊搬凳子。
大家在院子里坐了下來,少奇跟大家一一握手,問問情況,我因為參加革命時間比較短,又是坐飛機來的,自己不好意思往前坐,就悄悄在大家后面站著,也沒敢說話,只是跟少奇握了握手,報了個姓名。
不久,國民黨入侵延安,王光美隨機關疏散到瓦窯堡,后又到了晉綏。在晉綏,她參加了土改學習班。
一天,少奇從晉綏路過,上級就把我們叫到分局食堂一塊兒吃飯。吃完飯,大家在院子里散步,我照例是悄悄地站在一邊,沒想到,少奇卻向我走過來。
“我見過你,上一次朱老總帶你們外事局的一些同志到我那里去串門,你也在。”少奇操著湖南口音跟我說。
“是,我叫王光美。”我趕緊自我介紹。
“你在這里干嗎?”少奇問。
“剛剛參加完土改學習班,準備下去搞土改。”我說。
少奇“哦”了一聲接著說:“你要是愿意,可以跟我走,先去晉察冀,那兒也搞土改。”
明眼人一聽,就從少奇的話里聽出點兒什么來,可我那會兒挺單純,對他的邀請沒想那么多,婉言謝絕了。我說:“我已經參加了在晉綏的學習,還是不動為好,要不然別人會覺得我怎么在這兒學習又跑到那兒去啦,脫離集體搞特殊化,謝謝首長。”
王光美在晉綏搞了一年土改,參加完土改,又回到外事局機關。因為工作關系,跟劉少奇經常見面,有了一些接觸。王光美感到他很愿意找自己說話,但也沒往別處想。以后在有意無意的接觸中,漸漸了解了他的一些情況,知道他當時是單身,才明白為什么劉少奇總愛找自己說話。接觸多了,互相也有所了解,王光美發現劉少奇有幾個很特別的地方:
不管春夏秋冬,少奇吃完飯,總是習慣拿一個熱水袋捂在胃上,我也不好意思問,就慢慢觀察,發現那是他胃不好的緣故。
另外,他吃飯也很特別,每次他吃飯,蒸的米飯上總有一瓣蒜,我覺得很奇怪。后來才知道,少奇不知從哪兒聽說,蒸飯的時候放瓣蒜治胃病,所以他采納了。
有一天,我吃完午飯路過少奇那里,就走了進去,正趕上少奇準備吃飯,少奇邀我一塊兒吃,我說我剛吃完飯,請他自己吃。少奇聽了我的話沒有急著先吃飯,而是站起身看了看,走到辦公桌前,從最底下的抽屜里拿出一個梨遞給我,那意思是我吃飯你看著不合適,這樣你吃梨我安心吃飯。從這件小事中,我就感到他還挺會照顧人的。
就這樣,在越來越頻繁的交往中,倆人互相了解。王光美感到劉少奇很需要人照顧,尤其是一件小事,讓她更強烈地感受到這一點。
有一次,少奇邀我去他那里坐坐,待了一會兒,我看時間不早了,就要告辭走。他抬起手腕看表,沒戴表,就拉開抽屜拿出表來看,那表早就不走了。我心想:“怎么一個負責人的表不走了都沒人管,黨培養一個干部不容易,尤其是一個高級領導干部。如果少奇只是單純生病,那會有醫生管,可他不是這樣一種情況,他需要的是一種生活上的照顧和調理。我那會兒就想,如果少奇同意,我愿意照顧他一輩子。
在與王光美認識之前,劉少奇曾經有過幾次婚姻,并有5個孩子,均由阿姨和警衛員照管。王光美走進劉少奇的生活,孩子們很喜歡這個和藹可親、漂亮大方的阿姨。每次聽說王光美要來,孩子們便早早候在門口。王光美到了后,他們總是寸步不離地跟在她身后。王光美從孩子們的眼睛里看到了他們對母愛的渴望。
不久,她接受了劉少奇的結婚請求。
1948年8月21日傍晚,在河北滹沱河畔,勞累了一天的劉少奇疲憊的臉上透著喜悅和幸福,他將警衛員叫進屋:“我今天要結婚了。”
“什么?結婚?首長,我們怎么一點兒也不知道啊,什么準備也沒有。”
“我結婚,又不是你娶媳婦,要你準備什么?”
“那也得熱鬧熱鬧,慶祝一下吧。”警衛員說。
“沒什么準備的,簡單一點兒,只是光美同志不好意思,你們去把她接來吧。”
結婚后,王光美從外事局搬到劉少奇的住地。組織在劉少奇辦公室旁給她安排了一間幾平米的小辦公室,她仍然從事翻譯工作。
每天完成自己的工作后,王光美就想著怎么幫劉少奇減輕工作負擔,想想還是幫他做報紙摘錄,這樣能讓他節約好多時間。那時王光美還不是劉少奇的秘書,他的辦公桌她從來不動,不該看的東西絕不看,不該問的事情也絕不問。
新中國成立后,王光美隨劉少奇到北京,回到了她出生的地方。劉少奇隨后將流落在外的孩子們都接了回來。
劉少奇與何葆珍烈士的第二個兒子原來一直流落在外,接到北京后,安排他上學。但長年動蕩的生活使他耽誤了不少學業,王光美就充當起家庭教師的角色,每天給他補課。
何葆珍烈士的女兒劉愛琴,一直被寄養在蘇聯。1949年,劉愛琴回國后,來到父親的新家。無論是對眼前這位新媽媽,還是對國內的生活環境,劉愛琴都感到十分陌生,不能很快適應和接受。對于這種情況,王光美給予了充分理解,及時給予她指導和幫助,讓她盡快適應國內的環境和生活。
劉愛琴回憶說:
我四九年回國的時候,中國剛剛從戰爭的硝煙里走出來,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我穿著高跟鞋、一身洋裝,顯得格格不入,特別扎眼。為了讓我盡快融入社會,光美媽媽耐心細致地一點兒一點兒教我。
……
在光美媽媽的幫助下,我很快就適應了國內的生活。在學習上,光美媽媽也同樣給了我很大的幫助。
我回國的時候,講一口流利的俄語,中國話卻說得結結巴巴,中國字更認不得幾個,就很難與人正常溝通。光美媽媽找來一些書,其中就有我父親的 《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一個字一個字地教我。在認字的同時,又給我講一些革命理論,比如:什么是階級,階級是怎么劃分的,社會共分成哪些階級,等等。每天學習完,我還要認真做筆記寫心得,因為那是父親要求的,他還經常親自檢查我的學習情況。
在父親的嚴格要求和王光美的耐心輔導下,劉愛琴很快掌握了母語,并學會了寫漢字,生活圈子逐漸擴大,迅速融入了社會。她與王光美也變成了親密的母女。劉愛琴回憶:
當我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丈夫不在身邊,快到預產期了,光美媽媽就為我要出世的孩子準備好了一切。臨產那天,她放下手中的工作,親自陪我到醫院。從檢查到進產房,直至分娩整個過程,她都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扶著我、攙著我。第一次生孩子,我心里很緊張,她就坐在產床旁邊,握著我的手安慰、鼓勵我:“沒關系,沒關系,放松,女人都要有這一關,一會兒就好了。”看到我疼得滿頭大汗,她心疼地對大夫說:“給她聞點兒麻藥吧,聞點兒麻藥就不那么疼了。”后來孩子終于生下來了,光美媽媽的心才塌實。她又急忙趕回家,給我熬雞湯送到醫院,所有這一切讓我感到,就是自己的親媽活著,也不過如此啊!
與劉少奇結婚以后,王光美生了4個孩子,加上原來的5個,家里大大小小一共有9個孩子。這么大的家,又不是一個母親所生,如果處理不好,很容易產生矛盾。王光美對9個孩子一視同仁。她知道,幫助他們就是幫助自己,因為只有這樣,家庭才能和睦,丈夫才能集中精力工作。
1949年,王光美從外事局調到劉少奇身邊任秘書,協助丈夫工作,照顧丈夫的生活起居。秘書工作細致瑣碎,方方面面都要考慮到,王光美做得很好。
一次,機要秘書劉振德接到毛主席辦公室的通知,要劉少奇去開常委會。劉振德到樓上向劉少奇匯報。當時,王光美正招呼劉少奇吃飯,趁吃飯的功夫,有個孩子向爸爸匯報學習情況。劉振德看是個孩子,也沒太在意,便將主席辦公室的通知向劉少奇作了詳細匯報。劉少奇聽后沒說話,“哼”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但可以看出來他有些不高興。
劉振德回到辦公室,王光美跟了過來,說:“振德,以后有‘小耳朵在場的時候,不要談工作,開常委會這么重要的事情要注意保密,小孩倒不一定有意去泄密,但他們知道這個事不好。”這時候,劉振德才明白劉少奇為什么不高興。
每次劉少奇出門的穿著,王光美都要提前安排好。劉少奇平時衣著樸素,但接待外賓時,就要注意著裝,包括頭發是否長了,臉是否刮干凈了,這些細節,王光美都要親自檢查。
劉少奇工作繁忙,要考慮的大事太多,有時會忽略一些細節,王光美總能很有技巧地及時提醒他。一次,劉少奇到地方視察工作。走時,他和地方干部群眾握手告別,有兩位基層干部一直陪同,可在握手的時候,劉少奇不小心落下了他倆。王光美看到后,立即走到劉少奇跟前,拉著他的手走過去,同兩位干部握手告別。雖然只是輕輕一握,但對兩位干部而言,卻是很大的鼓勵。
在隨劉少奇訪問柬埔寨期間,一天早晨,西哈努克親王的母親親自下廚,為中國貴賓熬了桂花粥。得知這個情況后,王光美擔心有些同志喝不慣,便提前和隨行人員一一打了招呼,囑咐這個粥不管好不好喝,都得喝完,以示尊重。
由于工作忙,劉少奇很少有時間休息。工作之余,王光美就千方百計地讓劉少奇放松。吃飯的時候,她會打開收音機,放些輕松愉快的音樂;過年過節時,組織孩子們表演節目,約劉少奇一起欣賞,以此為劉少奇緩解疲勞。
為了讓劉少奇多運動,王光美還在家里舉行了一場乒乓球比賽,讓孩子們拉著爸爸參加,還設了獎杯。那是參觀洛陽軸承廠時廠方贈送的一個小軸承模型,很像一個獎杯的模樣。孩子們很懂事,跟媽媽打的時候就用全力;和爸爸打就“手下留情”。比賽結束,球技最差的劉少奇得了第一,贏得了獎杯。
王光美不僅自己關心照顧劉少奇,還教育孩子們要愛護爸爸,因為爸爸要做很重要的工作。當時倆人的工資加起來雖說有四五百,但家里人口多,平均到每個人頭上也就沒多少了。每次拿到工資,王光美都先把劉少奇的營養費預留出來。家中吃飯,劉少奇是一個等級,孩子們是一個等級,而王光美是最末一個等級。劉少奇發現后,怎么也不肯“多吃多占”,要有福同享,而王光美則堅決反對“平均主義”。她說服丈夫,他肩上的擔子重,如果身體垮了,還怎么為國家做事?劉少奇才勉強同意了。在王光美精心照顧下,劉少奇的胃病居然好了。
王光美也十分關愛劉少奇身邊的工作人員。
1961年春天,國家處在困難時期。一天吃完飯,王光美陪劉少奇在院子里散步。看到院里盛開的花草,劉少奇說:“現在糧食這么困難,咱們是不是把花園的地翻一翻,種上糧食,也可以解決一點兒問題。”第二天,王光美就組織大家把花園的地翻整了,種上小麥。秋天,小麥成熟,收獲了一百多斤,但王光美沒有留下給自己正在發育成長的孩子們,而是送給了家在農村、生活困難的炊事員郝苗。
王光美特別注意維護劉少奇作為一名領導干部的形象,對孩子們要求嚴格。一次,一個孩子起晚了,怕上學遲到,便讓家里的車送了一下。王光美與劉少奇知道后,嚴厲地批評了孩子。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類似現象。
王光美不僅嚴格要求孩子,自己也身體力行。因為工作需要,她有時要單獨外出辦事,但她總是騎自行車,因為她覺得家里的車是國家給劉少奇配的,自己無權使用。就是生完小女兒出院時,她也沒讓家里派車,而是從交通科要了一個車,并按規定交了費用。
三年困難時期,劉少奇滿腦子想的都是怎樣解決老百姓的吃糧問題。他領著王光美和工作人員一起深入鄉村,甚至扒開老百姓的糞便看,了解他們用什么充饑,是否能夠消化。有一次,聽說木薯可以吃,他立刻讓人從山上挖來一些木薯,大家一起吃。但他們不知道木薯里含有氰化物,要先用水泡,讓氰化物全部揮發掉才能食用。所幸大家吃的不多,沒造成什么嚴重后果。
在劉少奇身邊工作過的人,都知道發生在他們家中的“錢柜事件”。劉少奇的機要秘書劉振德回憶說:
一九六三年,光美要去參加“四清”,臨走,她把一個裝錢的盒子交給了少奇。第二天,少奇把我找去,一邊笑著一邊把盒子遞到我手里說:“這是我們家的錢柜,光美在的時候由她來管,她走的時候交代給我,我現在交代給你,以后你來管管這個事情。”
我接過盒子,聽說是“錢柜”,心想,這里面可能有不少錢吧。便說:“哎呀,是錢柜呀,那我得數數,別回頭成了四不清干部。”
“不用數了,沒多少錢,你全權處理,里面有光美留下的一個條子,發工資后按條子分配。”少奇說完就忙自己的工作去了。
少奇走后,我把錢數了數,連紙幣帶鋼嘣,一共是二十九塊多。另外,還有一個光美寫的條子,條子上寫明:給炊事員郝苗120元,這是他們全家的伙食費;給外婆150元,那是9個孩子的學費、衣物費和雜費;衛士組100元,這是給少奇買煙和營養品的費用;趙阿姨40元,這是保姆的工資;房租、水電60元;黨費25元。這樣一分配,倆人500塊的工資也就所剩無幾了。這時候,我才感到光美操持這么大個家有多么不容易。
生活雖不富裕,但王光美和劉少奇卻從不多占國家一分錢,即使是國家規定的補助,他們也是能不領就不領。那時,按國家規定,出差有出差補助,夜里加班有夜餐補助。王光美經常隨劉少奇出差,而且經常工作到后半夜,有時甚至是通宵,她完全可以領些補助貼補家用。夜餐補助是3毛錢,他倆加起來,一個月也有18塊,這在當時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但王光美從沒去領過。工作人員看不過去了,秘書和警衛悄悄為他們領了兩年的補助。這件事后來被炊事員郝苗說漏了嘴,傳到了王光美耳朵里。王光美及時向劉少奇作了匯報,劉少奇聽了很生氣,責令秘書領了多少退多少,一下子退不出那么多錢,就一天天扣。后來在王光美督促下,一天退6毛,退了兩年才把事情解決。
“文革”伊始,劉少奇成了“黨內最大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像烏云一樣壓過來,王光美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很快鎮靜下來。在與丈夫朝夕相處的日子里,她目睹了丈夫為黨、為人民、為國家嘔心瀝血,了解丈夫廉潔自律、寬厚待人的品質和作風。她堅信丈夫對黨是忠誠的,用自己瘦弱的身軀為丈夫遮風擋雨。為保證丈夫的安全,維護他的尊嚴,她盡量不讓劉少奇出去,自己每天出門去看大字報,看完后,用筆一條條記下來。回到家,夫妻倆一起分析,哪些自己做得不對,需要改正,哪些需要避免,哪些是惡意攻擊,不用去理會。
一次,王光美、劉少奇接到消息,稱女兒出車禍住院了,要他們趕快去。夫妻倆顧不得分析消息的真偽,也沒有考慮自己的安危,急忙趕過去。到后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醫院聚集了許多人,到處是紅衛兵和標語。王光美忙讓劉少奇離開,自己則從容地下了車。為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她一邊往人群中走,一邊大聲喊:“你們不就是要找我嗎?有什么要問的,來吧。”從而保證了劉少奇安全順利地撤離。
不久,王光美與劉少奇被分別隔離。1967年9月,王光美被帶往秦城監獄,走那天,她沒能見丈夫最后一面。其實,丈夫就關在不遠處的房間,近在咫尺卻不能相見。王光美不知道他身體怎樣,精神可好,是否知道自己今天要離開。她慢慢移動腳步,想多拖延點兒時間,找機會看丈夫一眼,告訴他自己要走的消息。她走出房間,發現走廊中央有一個小馬扎,上面整齊地放著一摞衣服,她一眼認出那是自己的衣服。她明白,那一定是丈夫為自己準備的換洗衣物,因為她的衣柜就在丈夫被隔離的房間里,看樣子,丈夫已經知道她今天要走了。她的心踏實了許多,但隨即又提了起來,自己這一走,夫妻倆不知何時才能再見面,以后誰來照顧他?
王光美一邊想著,一邊慢慢地往包里裝衣服,眼睛卻不時往丈夫的房間望。但房門緊閉著,沒有一絲動靜。身后有人催促她趕快收拾好東西往外走。就在她邁步準備走的時候,從劉少奇的房間里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王光美明白,丈夫是在以這種方式為自己送別,頃刻淚水噙滿眼眶。只是當時,她怎么也沒想到,兩年后丈夫便含冤而去,永遠離開了她。那一聲輕輕的咳嗽,竟成了丈夫在這個世界上留給她的最后的聲音。
1976年,“四人幫”被粉碎,歷史前進的車輪又回到正確的軌道上來。1979年,王光美平反,這時她已在秦城監獄與世隔絕了整整12年。
1980年,劉少奇平反,全國降半旗致哀,沉痛悼念劉少奇同志。雖然親愛的丈夫因為那場浩劫永遠離開了她,但王光美在講述“文革”經歷時卻很平靜,她用寬厚仁愛的胸懷,包容了人生道路上所有的不公。
2006年10月13日,王光美與世長辭,享年85歲。
(選自《炎黃春秋》201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