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宮崎駿時代”吉卜力動畫浪漫主義審美四題

王秀岳

吉卜力動畫工作室是由日本動畫大師宮崎駿創建，自成立以來創作了多部膾炙人口的動畫作品，從1986年《天空之城》《龍貓》《魔女宅急便》《紅豬》《幽靈公主》《千與千尋》《哈爾的移動城堡》《懸崖上的金魚公主》一直到2013年動畫新作《起風了》推出，古稀之年的動漫老人宮崎駿宣布退休，正式推出吉卜力新人導演——米林宏昌。此前，宮崎駿導演的長子宮崎吾朗導演過《地海戰記》《虞美人盛開的山坡》兩部作品，其風格不同，評價各異。本文將以米林宏昌導演的《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為例，通過影片分析解讀吉卜力年輕導演米林宏昌如何延續宮崎駿動畫的創作理念與美學風格。這是米林宏昌首次擔任長片動畫的導演，第一次試水讓這位吉卜力新人導演備感壓力，不敢有半點懈怠，影片上映之后，口碑和票房都不錯，也受到宮崎駿的高度評價，盛贊他是“世界通用的動畫師”，這位土生土長的由吉卜力培養出的年輕動畫師導演的作品，雖然延續吉卜力動畫的創作理念，但其個人浪漫主義的創作風格代表日本動漫的新創作取向。

一、角色塑造窺視其浪漫主義美學訴求

導演在構建人物關系時合理安排每個人物的戲份，包括角色行為，臺詞對白以及細節的刻畫讓人物形象更加飽滿、真實、富有吸引力，每個角色形象都令觀眾喜愛。從人物設定及動作角度來分析導演浪漫主義美學訴求。這部影片的主要人物是翔和小人阿莉埃蒂，翔的設定完全符合其人物特定，身著白色襯衣，深色褲子，走路飄忽，身體多病，顯得羸弱不堪，眼神恍惚不定，行為動作遲緩，表情憂郁，但是當阿莉埃蒂需要幫助時，他還是鼓起勇氣，拼勁全力去幫助她，烏鴉闖進臥室，體現出翔的機智，最后穿越森林的那場戲中，氣喘吁吁拖著病體只為送別一程，這些行為動作表現的恰到好處。女主角阿莉埃蒂外出借物時一身紅裙，長靴，用一個類似連曬衣物的夾子做發夾，顯得清新質樸，回到家散開頭發頓覺輕松自然。整片在綠色背景襯托下，更顯得少女靚麗迷人。阿莉埃蒂的父親形象也是精心設計完成，特別是借物時一身裝備，以及出手動作的迅速敏捷，合理到位，體現出了導演對人物動作的把握和對場面的掌控調度能力。其母親的形象設計顯現其家庭婦女的特點，擔心家人，多疑有點神經質。另外個小人斯皮勒，手拿弓箭，懷揣一只螞蚱大腿當食物，一身蠻人打扮，但身手不凡，會借助風力身披黑衣飛躍山坡。

在這部動畫片中還有幾個爬行的昆蟲形象，一振翅飛走的七星瓢蟲，追著阿莉埃蒂跑的兩只螞蚱，舔糖塊的一群螞蟻，被阿里埃蒂當作球玩的西瓜蟲。這些昆蟲形象生動有趣，動作引入也很自然，對劇情的推動、人物心理的表達也起了一定的作用，幫助展現了阿莉埃蒂喜悅、不安、迷茫等心情。增加了故事的真實性和趣味性，給了觀眾們更多的想象空間，也給影片增加了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亮點。昆蟲的繪制也是很亮的一筆，首先七星瓢蟲的紅色很純正，振翅的那個翅膀處理很到位，模糊和清晰的把握剛剛好，導演還細心地安排了兩只西瓜蟲用觸角交換信息的場景;其次螞蚱的跳躍、螞蟻的爬行、西瓜蟲的翻身都很自然。

動物形象有貓、老鼠、烏鴉、鯉魚。其中貓的戲份最多，對情節的推動起了很大作用。貓應該是這棟宅子里最清楚阿莉埃蒂一家存在的動物，只可惜它不會說話，只能怒不能言，每次看到阿莉埃蒂只有追著她跑的份。這個角色安排也挺有意思，這只貓似乎表面上在監視小人族，但最后也和阿莉埃蒂成為了朋友。它看出翔非常喜歡阿莉埃蒂，也正是由于貓的牽線，最后翔才得以趕上送別那場戲。烏鴉的角色戲份一共出現兩次，第一次是在翔剛到這座別墅時，烏鴉飛過翔的頭頂去啄那只貓，第二次出現是烏鴉飛進翔的臥室的窗戶，頭卻被卡住了，這兩次似乎都是在保護小人阿莉埃蒂。老鼠的出現反襯出了阿莉埃蒂一家生活的美好。最后出現的鯉魚很悠然自得的樣子顯現當時阿莉埃蒂的心情很放松，自由自在的生活。這些可愛的昆蟲或動物形象的設置，能夠體現出導演本人是一個很熱愛生活熱愛自然的人，“這些細節的設計折射出吉卜力關注自然環境，體現人文關懷的一貫主張，由此直接影響其浪漫主義的創作風格”[1]。

二、空間調度彰顯其獨特的導演風格

從場景空間的營造方面，“可見其清新自然的導演風格，特別顯現出其對場面調度的能力”[2]。影片主場景是在郊外的一座老舊別墅的宅院，周圍有茂盛的樹木和植被，滿園的綠色，滿墻的爬山虎，紅衣少女背后的那片花海，夜色中斑駁的樹影一切都那么自然和靜謐。翔選擇這個地方修養身體，不料在老宅子地板下居住著童話里的借物一族，已經有好多年了。這“一大一小”兩種視角空間的營造給觀眾帶來了奇幻的視覺體驗和心理滿足。對于第一次跟著父親借物的阿莉埃蒂來說，整個借物過程本身就是一次冒險之旅，她剛走到階梯口就遇到了一只蟑螂，她并沒有害怕，不過把她媽媽嚇得夠嗆。沿著木質地板的釘子爬上一段人工梯，憑借一套繩索裝置才來到借物的目的地，這是人類生活的世界。其實就是人類普通的廚房，但小人阿莉埃蒂不禁感嘆“真大啊”。影片先用了一個拉鏡頭交代了她所處的環境，緊接著切到仰拍表現人物驚奇的表情。隨著阿莉埃蒂仰頭的動作切換到其主觀鏡頭看到了一盞吊燈，然后又用了一個斜搖鏡頭回到了客觀視點，從另外一個角度展示了“小人”和“大景”的比例關系。這些人類看似普通平常的鍋碗瓢盆，水龍頭，桌椅冰箱等物件對于小人族來說是碩大的，特別對于第一次借物的阿莉埃蒂來說更是感到無比驚奇，如何在這么大的空間環境下去借物生存，導演米林宏昌則把她的父親塑造成了一個攀爬的高手，隨即運用了一系列的分切鏡頭展現了父親熟練使用掛鎖膠帶等工具攀爬的能力，最終拿到了方糖。這也讓阿莉埃蒂第一次見識了父親的本領，驚呼好棒。這一場景空間的營造凸顯了導演一大一小二元空間調度能力，滿足了觀眾渴望看到微觀視點下的宏觀世界的心理補償，整部影片的立意就是展示的這種微觀世界下的宏觀主題。

在上文提到翔和阿莉埃蒂的第五次相遇，是在庭院當中的一片空草地，還有最后一場戲中，小人阿莉埃蒂站在籬笆上和翔對話，也是一大一小兩個視點，談論的是關于人類物種數量，適者生存，生死別離以及勇氣、信念等宏觀主題。此外細節也不容忽視，阿莉埃蒂爬上房頂身邊的藤蔓枝葉婆娑，望眼看去眼前大片的樹林，小橋流水，其實那只是人類宅院里的花園，在她的世界里就是一片開闊原野。還有專門為小人偶定做的模型別墅，精小別致，在她父親眼里卻不能借用，很多時候都是小人族眼中的大世界和人類眼中的小世界交替出現，前一個鏡頭還是微觀世界，接下來的鏡頭已經是人類的視點，這就是本片對空間場景處理的微妙之處，也是最能吸引觀眾的地方。試想若把世界放大，我們就很渺小。也許像小人族一樣靠“借物”過活，他們向人類借東西，我們又何嘗不是再向這個地球索取呢？大與小的不同，相對的生活，有的卻是對等的道理和法則。

三、聲音的處理考驗其整體把控能力

關于音樂和音效的運用，對于原畫出身的導演，畫面的控制是本能，但作為導演來說，“處理聲音和畫面之間的關系更多考驗的是導演的整體把控能力”[3]。本片的配樂相當出色，電影配樂更多的應該是烘托主題，渲染氣氛，而不是喧賓奪主，最好的配樂是為影片增色，這部動畫片做到了這一點，似乎有點超越作品本身的地步了，一開場就被配樂驚艷到了，法國女歌手塞西爾·科貝爾擔任了此片的全部配樂，包括作詞作曲以及英文演唱。因為科貝爾是吉卜力的影迷，在此次配樂過程中她從宮崎峻之前的作品中獲得不少靈感。如片頭主題曲《阿莉埃蒂之歌》和片尾曲《再見我的好友》旋律非常優美動聽。

影片的音效也非常出色，大量使用了美妙的背景音樂及效果音，當阿麗埃蒂站在翔身上的時候，翔的腳步聲會根據阿麗埃蒂而變得沉重而冗長，再如開頭七星瓢蟲振翅的聲音，還有通往房子繩索的聲效，處理的相當有力迅速，伴著風從耳邊呼嘯過去的聲音，極好映襯了阿莉埃蒂此時忐忑緊張的心情。我們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多久沒聽到過這種聲音，亦或我們的耳朵只聽到那些分貝高的噪聲，這種大自然微弱但美妙的聲音只被生活在地下的小人聽見。最宏大的一場配樂是阿莉埃蒂第一次站在廚房的桌子上眺望宏大的世界，阿莉埃蒂以前在地下肯定聽到過各種各樣的聲音，但從未見到過不知道這些聲音是什么物品發出來的，是做什么用的。當她站在這個廚房里的時候，看到這些物品，巨大的水龍頭、杯子、碗筷、冰箱、桌椅刀具等，那些曾經陌生的聲音一下子全浮上腦海。雖然此時廚房里黑黝黝靜悄悄，但黑暗增加了空間的空曠感，把小人的聽覺感官空間直接帶給了觀眾，在阿莉埃蒂的耳旁，水龍頭流水的聲音，杯子碗筷碰撞的聲音，切菜的聲音全出現了。這是在她眼前的好像是個有生命的忙碌廚房，所有的物品都在行使自己的職能。在這個人類生活的世界面前，阿莉埃蒂第一次呈現出的是瞪大的眼睛和毫無保留的驚嘆。這場宏大的聲音處理展現了阿莉埃蒂對外面世界的陌生和好奇。影片當中的雷聲和雨聲都非常細膩，仔細聽的話能聽出來雨打在房檐上、水上、葉子上和水缸里的聲音是不一樣的。除了出色的音效和優美宏大的旋律之外，為了配合情節渲染氣氛，影片中不乏幽默輕松的配樂，如小野人給阿莉埃蒂蟑螂腿吃的那一段，背景音樂極富喜感，有些生硬卻很滑稽，剛好跟小野人的形象很貼合。

四、主題表達延續吉卜力動畫宏大人文情懷

電影是一門視聽藝術，對于動畫來說視覺畫面的處理、場景空間的營造和聽覺系統的構建不但要真實，還要有點虛幻的成分。“在真實與虛幻之間平衡影片各元素的關系，合理準確表達影片的主題，這就要求動畫片的導演不但要具備整體構思能力，還要把個人創作理念融入到影片當中。”[4]導演米林宏昌用精致的畫面和美妙的旋律構建了一個童話般的世界，童話里的公主是借物的小小人阿莉埃蒂，她擁有溫馨的家庭，美麗的家園，她看到人類的宏大世界。童話里的王子則是生病修養的翔，他眼里小人一族生活是那么神奇微妙，兩者邂逅碰撞出的是一段關于信任、友誼和愛的話題。作品延續了宮崎駿動畫的宏大主題，通過一個個精彩的動作細節設計，把人類和自然的和諧共處，人和其它物種之間的友好相伴這樣的宏大命題也在90分鐘之內體現出來，借物的少女不是豪無止境地索取，她回報的是生存的勇氣和力量。反觀我們人類，無限制的破壞環境，浪費資源，無節制的擴張，砍伐森林，開鑿礦山，一味的向大自然索取，但毫無回報，這種自然平衡一旦失去，人類的生存面臨極大的挑戰，那時候能否像借物一族的小人那樣有足夠勇氣來對面未來世界呢？是否有堅定的信念來維系家園和諧呢？

動畫片帶給我們的是愉悅的感官體驗，這種愉悅過后必然要引起我們的思考。這是吉卜力美術工作室制作動畫片一貫的理念，通過動畫藝術形式闡釋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生態哲學觀點，反映現實世界中人類社會的無限發展與自然生態的有限空間的平衡關系，如何構成個人與自然和諧共存的整體始終是吉卜力美術工作室動畫影片探討的永恒主題。這也是后宮崎駿時代，吉卜力年輕導演們應該堅持做到的任務，超越和創新是藝術創作活動永恒的主題。

參考文獻：

[1][法]塞巴斯蒂安·德尼斯.動畫電影[M].謝秀娟，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3：163-168.

[2][法]讓·米特里.電影美學與心理學[M].崔君衍，譯.江蘇文藝出版社，2012：200-209.

[3][美]羅伯特·考爾克.電影、形式與文化[M].董舒，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278-288.

[4]張紅，元明松.米林宏昌對宮崎駿的繼承與發展[ J ].電影評介，2018（10）：8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