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龐田玥

南雪是我高三的同桌,我問她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她驕傲地笑笑,說:“因為我是一朵江南的雪花。”
我對她的名字羨慕不已,它滿足了一個文藝少女對江南的所有美好的想象。那時的我們聽著許嵩歌里唱的“尋不到花的折翼枯葉蝶,永遠也看不見凋謝,江南夜色下的小橋屋檐,讀不懂塞北的荒野”,對斷橋的殘雪心馳神往。
南雪的課桌上,貼著浙大的校徽,筆記本的第一頁,整整齊齊地摘抄著白居易的《憶江南》。“我一定要考上浙大,我要在西湖邊上大學。”南雪堅定地告訴我。我看著身邊這個皮膚白皙的女孩,笑瞇瞇地回答:“那挺好的呀,杭州很適合你的氣質呢!”
那年冬天,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南雪簡直要樂瘋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對雪如此喜悅和癡狂的人。“拜托,我們是北方人好不好,雪每年都下的,不要這樣大驚小怪好嗎?”我很無奈地勸她冷靜。
上數學課的時候,南雪突然激動地戳我胳膊,壓低聲音說:“快看窗外!”
我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怎么了?”并沒有把目光從講臺上移開。
“快看!”她聲音很急。
我無可奈何地向窗外看去,一下子呆住了,我詞窮了,找不出一個恰當的詞語來表達此時的心情,只是一下子想到了謝道韞的那句“未若柳絮因風起”。
老師講課的聲音似乎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過來,我看著窗外漫天的大雪,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動,腦海里飛快地閃現出很多很美的畫面。
等我回過神的時候,發現南雪有點得意地看著我,“怎么樣?感謝我吧,要學會發現生活中的美。”她嚴肅地教育我。
下課,她拉著我在校園里散步。雪仍在下著,我們沒有打傘,任由雪花落在圍巾和羽絨服上。南雪伸手接住幾朵雪花,靜靜地看著它們在手心融化,嘆了口氣,抬頭看向空中說:“月,不知道為什么,一下雪我就有一種回家的感覺,心里特別干凈,像被雪洗過了一樣。”
我沒有說話,想到了小時候,一下雪,就興奮地像過年一樣,手臉凍得通紅依然不愿意回家,和街坊鄰里的小孩子們一起熱火朝天地堆雪人;媽媽會等雪停了,交給我一把小鏟子,帶著我到樓下去鏟雪,免得地上結冰導致行人滑倒……
我陷入了回憶,直到南雪的聲音把我喚回現實,“月,我好想去江南,去杭州,去看那里的雪景,去看楊堤春柳,斷橋殘雪。我們一起去浙大好嗎?”
我倆成績差不多,想要考上浙大,雖不是沒有可能,卻也有不小的挑戰。我看著志在必得的南雪,微微笑著,點點頭。
浙大、杭州、西湖……這些都是仿佛很遙遠的地方,現在是十二月份,九個月之后,我們能在那座美麗古老的城市重逢嗎?
“我們加油,相約在杭州。”我認認真真地對南雪說。
“一言為定!”
南雪一直都很用功,現在更努力了,我也不甘示弱,上課時認真捕捉老師講的每一個字,用心去做每一道題目,好好完成每一次作業,嚴肅對待每一次考試。日子就這樣緊張充實,平平淡淡地過得飛快,一轉眼就進入了下學期,迎來了百日誓師。
復習到了這個階段,難免會有些疲憊,倦怠,相同的內容翻來覆去地重復了很多遍,確實枯燥。晚自習的時候,南雪趴在課桌上,小聲說:“月,我好累。”
我嘆口氣,“我也好累。”
“累的時候,想一想杭州吧,想象一下西湖上下了一場很大很大的雪……”
南雪的聲音小了下去,我詫異地扭頭看她,發現她已經閉上了眼睛,似乎已經睡著了,臉上寫滿了疲憊和神往。
三月份的月考,我考了十七名,南雪沒有發揮好,考了年級三十多名,而只有年級前二十名才有可能考上浙大。
成績出來的那天晚上,南雪一動不動地趴了很久,把頭埋在胳膊里,不管我怎么勸說,都不肯抬起頭。
“你要是一直這樣,肯定上不了浙大!”我沒轍了,使出了激將法。南雪終于抬頭了,滿臉淚痕。
“我好怕,怕得要命,我真的好想去杭州,想得要發瘋,我也好努力,可是我知道,就算是我拼盡全力,也不一定能考上浙大……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我不知道如果我最后沒有考上會怎么樣,我不敢想……”
她說不下去了,又開始無聲地抽泣。
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她,默默地拿出紙巾給她擦眼淚,過了一會兒,只說了一句:“沒有誰是絕對有把握的吧。”
南雪哭完了,擦擦眼淚,努力沖著我微笑了一下,有點勉強,說:“月,我沒事了,我還是要好好努力的。”
長時間受南雪的影響,我對杭州也慢慢地充滿了幻想與期待,在學習累了的時候,就想一想自己走在西湖邊上,杏花春雨江南,小橋流水人家,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江南的雪,成了我和南雪共同的夢。
四月份的月考,南雪進步到十一名,我十五名。看到成績之后,她開心地拉著我說:“月,要是這次是高考該多好啊,我們就可以一起去杭州了!”
五月份,南雪突然生病了,可能是因為長期熬夜,飲食又不注意,壓力也很大,她開始頭暈頭痛。南雪的爸爸為她請了幾天假,帶她飛去了杭州散心。
從杭州回來后的南雪神采奕奕,好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月,你不知道杭州有多美!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美!”
她帶給我一枚書簽,是在西湖邊買的,是一個小小的扇子,上面有《憶江南》的第一首,背景是雪中的西湖,下面綴著流蘇。我把書簽夾在最心愛的摘抄本里,每天小心翼翼地拿出來看看。
六月到了,南雪有點緊張,我也有點緊張,高考的前一天晚上,一向嚴肅的老師微笑著說:“孩子們,祝你們都能去到你們想去的地方。”我看著相伴三年的老師和同學,一下子流了眼淚,南雪在課桌下悄悄地拉住了我的手,“月,我們可以的,我們能考上,我們大學還在一起。”
我高考發揮得還算正常,看到成績的那天早上,欣喜若狂地告訴爸媽我要去浙大,直到接到了南雪的電話。
“對不起,我的分數差一點,抱歉不能實現我們的約定了。”她只說了一句話就掛了電話。
我冷靜下來,想了很久,給南雪發短信:“人間事常難遂人愿,且看明月又有幾回圓。”
填報志愿的時候,所有人都不同意我去浙大,拗不過爸媽,還是填了人大,南雪去了北外。
北外和人大,只隔了一站地鐵,我們倆,竟然在北京重逢了。
北京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南雪來找我,我倆窩在肯德基里,懶洋洋地喝著奶茶,看著窗外北京的雪景。
“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她好像在問我,又好像在自言自語。
我點點頭,想起了高三下第一場雪那天,南雪欣喜若狂提醒我看窗外時眼睛里閃閃發著的光,想起了她每次說到杭州時的神采奕奕,想起了成為同桌的第一天她驕傲地自我介紹“我是一朵江南的雪花”……
“其實北京的雪也挺美啦,”南雪笑笑,“最起碼努力過了,現在不會后悔,江南的雪,就留到以后讀研的時候再去看吧!”
我撲哧一下笑出聲來:“好呀,那咱倆四年后杭州見!”
北京的雪,紛紛揚揚地落在中關村繁華的街道上,落在川流不息的車流上;也不知現在的江南下雪了嗎?我在心里暗自思忖,若是江南下雪了,應該是落在青石板的小路上,落在西湖斷橋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