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杰 郭樹龍 張龍鵬
已有對于企業創新的研究大部分集中于生產者創新活動和績效,因此,如何配置企業內部的研發資金與研發人員、如何有效治理、如何發展企業文化促進創新績效等領域成為研究重點。然而,以生產者為中心的企業創新模式開始受到挑戰,一些具有重要經濟價值的創新出現了由用戶和其他機構分工合作、共同完成的新模式,這種以用戶為中心的開放式創新似乎成為學界關注的新重點(Baldwin和Hippel,2009)。尤其在計算機及互聯網等信息技術出現以后,這一趨勢就越發明顯。我國互聯網普及率從2005年的8.5%上升至2016年的53.2%,網民數量達到7.31億,移動互聯網民數量達到6.96億①數據來源于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在京發布的第3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這些互聯網接入者廣泛地應用大數據、云計算、電商平臺等互聯網工具,不但打通了虛擬與實體空間,打破了時間與空間約束,也形成了各種創新資源在全球化視域內的廣泛聯通(李海艦等,2014),成為影響企業創新績效和創新方式的重要因素。
企業創新始終是學術界和政府部門關注的重要課題,諸多研究圍繞要素投入(鞠曉生等,2015)、文化嵌入(張敏和張一力,2014)、政府扶持(黎文婧和鄭曼妮,2016)、制度安排(衛旭華等,2015)與創新績效之間的關系展開,得出了很多有益的結論。然而,互聯網如何影響企業創新績效這一問題還未得到深入研究,這與蓬勃發展的互聯網及其所帶來的創新效應的典型事實是不匹配的。對于該問題的研究,一部分文獻將該問題追溯到“信息技術生產效率悖論(Carr,2003)”這一歷史根源,并將研究擴展到信息技術吸收、擴散對企業創新績效和方式的影響(Rogers,2003),如信息技術發揮了服務主導邏輯(Service-dominant Logic)、新組織邏輯等影響企業創新(Barrett等,2015;Lusch和 Nambisan,2015)。另一部分文獻將互聯網等信息技術作為基礎設施,認為互聯網能夠加強組織部門之間緊密聯系、企業內外部管理、促進技術知識的交流和擴散(Bygstad和 Aanby,2010),也能成為企業或個人等微觀主體的社會資本(嚴成樑 ,2012),從而影響企業創新,也有學者以基礎設施投資為研究視角,研究電信網絡或信息技術基礎設施投資等對私人部門研發、企業創新的影響(張伯偉等,2013;蔡曉慧和茹玉驄,2016)。還有一些學者從創新網絡(孫耀吾等,2013;Lyytinen,2016)、信息傳遞(董潔林和陳娟,2014)、社會資源(尹士等,2018)、外部環境(楊德明和劉泳文,2018)等視角研究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的影響。盡管已有研究為互聯網影響企業創新績效與機制提供了一定的理論和經驗支撐,但多數研究僅僅將互聯網作為信息技術或基礎設施來測算或驗證其對企業創新的影響,而未就互聯網“連通性”的這一本質特征(江小涓,2017)展開研究,這可能對互聯網影響企業創新績效的估計造成偏誤,更難以清晰揭示互聯網影響企業創新的內在機制。
基于連通性這一特征,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機制,實質是企業利用互聯網工具采用開放式創新替代以生產者為核心的封閉式創新模式,是企業創新方式轉變的過程。一些現象顯示,互聯網為企業帶來的不僅僅是開放的創新資源聚集,也為企業帶來了開放式的創新文化和治理方式。以小米公司為例,其不僅僅利用互聯網營造企業創新生態,激勵發燒友、消費者等參與者為小米研發提供創意,還通過虛擬社區聚集互聯網客戶群的生活方式,利用客戶的認知盈余在各個階段采用眾包方式與客戶無縫合作,且在公司內部采取小團隊負責制替代金字塔式治理,每個階段無縫對接、迭代開發,從而形成小米“無縫開放式創新”模式(董潔林和陳娟,2014)。然而,現有文獻僅關注互聯網為企業帶來開放創新資源,主要觀點認為互聯網能方便快捷地連接經濟社會主體,使得大量企業出現了企業內部與外部用戶、科研機構及相關企業等主體形成分工合作、共攤研發費用并共享研發成果的“開放式創新”,強調通過內外部創新資源的流動促進企業內外部技術創新及市場范圍擴大(Chesbrough,2003;West和Gallagher,2006;Baldwin和 Hippel,2009)。盡管一些學者意識到開放式創新的有效采用具有比較強的情景依賴性(高良謀和馬文甲,2014),認為企業實施開放式創新并不意味著外部知識或創新就能自動的進入組織內部,而需要企業具備相應的吸收能力與相應的企業文化,才能更好地協調外部知識、創意和資源(Dahlander和 Gann,2010);同時,企業實施開放式創新意味著過多的外部創意和資源將造成管理注意力配置問題(Ocasio,1997),因此,企業更應具備同等對待、管理內外部知識資源的能力,而現有文獻并未將開放式文化、開放式治理納入到研究框架。全面客觀地評價開放式創新方式,將開放式的創新資源、創新文化和治理方式納入到研究視野并建立一個更為全面的理論分析框架,對于研究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績效及機制這一命題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本文試圖以互聯網連通性這一最為基礎、本質的特征作為研究邏輯的起點,分析并驗證互聯網與企業創新績效的關系及內在機制,引入開放式創新理論并構建開放式創新框架,使用2009—2015年中國上市公司微觀企業數據進行實證分析。與以往研究相比,本文的邊際貢獻在于:第一,本文識別并針對互聯網“連通性”的本質特征,揭示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的實質是構建無界、有效、全面的開放式創新網絡,拓展了該問題的研究視野;第二,以開放式創新為理論基礎分析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機制,建立一個全面的開放式創新的分析框架,將創新資源整合、扁平化治理、開放式文化嵌入等納入其中,形成企業創新的新方式,有助于開放式創新的理論擴展,并揭示互聯網影響微觀企業創新的內在機制;第三,使用2009—2015年中國上市公司微觀企業數據及其所在城市平均互聯網接入數,實證分析了其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及機制,發現互聯網的接入能提升企業創新績效,并以新的資源配置方式放大企業內部創新投入對創新績效的影響,以新的治理方式替代了傳統治理模式對創新績效的影響,這為有關部門制定、實施相關政策提供了科學依據。
隨著技術復雜度的不斷提高,單個企業很難滿足創新中的技術和資金要求,企業創新對于物質環境、制度環境與關系環境等的依賴性越來越強(周密等,2013),僅僅依靠企業內部持續的資金注入和高強度技術研發獲得競爭優勢,已經不能滿足企業的創新需求。West和 Gallagher(2006)開放式創新的提出為該問題提供了可能的解決方案。開放式創新是指企業系統地在內部、外部廣泛資源中鼓勵和尋找創新資源,有意識地把企業的能力和資源與外部獲得的創新資源整合起來,并通過多種渠道開發市場機會的一種創新模式,這一過程是企業創新全過程的開放行為,包括創意產生、研究開發、實驗、生產和市場化等階段(Lazzarotti和 Manzini,2009)。但是,傳統環境下的開放式創新環境和網絡構建通常會受到時空的限制,這也就限制了開放式創新在企業創新中發揮作用,使得企業運用開放式創新的協作成本較高,主要包括產量損失、資源分流、常規活動的中斷以及其他組織“內部”成本。
而互聯網為企業實現全面的開放式創新提供了新的可能。互聯網具備連通性特征,這一本質特征能方便、快捷地連接經濟社會的各個主體,也使得各種資源得以廣泛的重新聚集整合(江小涓,2017),形成一個打破時空限制、高度一體化的經濟社會。第一,連通性使得接入互聯網的企業創新資源的組合方式發生變化。互聯網的發展越是深入,應用越是廣泛,經濟社會的連通性越高,一體化程度也就越高。開源軟件、網絡平臺、虛擬社區等新的互聯網應用的出現,企業組織方式由實體企業向虛擬企業轉化,并出現了平臺經濟、共享經濟、眾包眾聚等新的企業運行方式,這使得創新知識、人才、資金等創新資源可以通過互聯網無界的自由流動,形成開放、協同和合作的創新網絡;同時,企業接入云計算、大數據、電商平臺等互聯網工具,能夠捕獲消費者、潛在消費者、供應商等數據信息,通過處理這些數據可以有助于企業進行各種分析,從而更有針對性地進行創新、改進日常的管理經營(楊德明和劉泳文,2018)。第二,連通性使得接入互聯網的企業創新資源的接入方式發生變化。企業通過互聯網以梅特卡夫規律連接全球的技術紐帶、資產紐帶和契約紐帶(李海艦,2014),企業通過隱合同等形式可與任一外部機構或個人之間形成開放合作,不再受時空和虛實限制以及組織邊界限制。企業可構筑多元、分布式的開放式創新網絡,發揮互聯網在集聚創新資源,集聚不同的治理建議,構筑開放、平等、協作、共享創新文化等方面的作用,使企業主體與參與者間都能發揮協同創新效應,合作競爭并提高和促進企業創新績效。
實質上,互聯網為企業帶來了全面開放式創新框架。互聯網成為聯通外部資源的重要工具,使得這種開放式創新更強調企業對外部的全面開放與整合,不僅限于對創新資源的引入,同時強調開放式的企業治理和企業文化。這種企業內部的組織結構與企業文化上的開放也將進一步增強企業對于創新資源的吸收能力、協調能力,進一步避免由于空間、文化和價值觀差異帶來的沖突、由于組織邊界帶來的管理成本過高等問題。由此可知,互聯網對創新績效的影響,實質上是互聯網全面地打開了企業邊界,形成一個無界、有效的全面的開放式創新框架,進而放大企業創新能力,提升企業創新績效和水平。
互聯網為企業提供低成本的搜索平臺、開源軟件等,以供企業免費使用或購買,為企業在某一創新環節或過程構建合作網絡創造了條件(Henkel,2006),甚至使企業可以在全球范圍內配置創新資源(Frank和 Piller,2003),有效聚集創新人才和資金等要素。
一是降低企業創新過程中的交易成本。企業開放式整合內外部創新要素會面臨著信息不完備、不對稱和搜尋成本高的瓶頸。互聯網為企業提供低成本或免費使用的搜索平臺和開源軟件,可以降低企業對內外部創新要素的搜索和甄別成本,甚至為企業在某一創新環節或過程中構建合作網絡創造條件甚至可以在全球范圍內配置創新資源,聚合創新人才和資金等要素(Henkel,2006)。此外,企業將大數據、云計算等應用到企業的生產、銷售、研發等各個環節,并產生海量產品運行數據,企業可對互聯網相關信息進行加工整理,更有針對性地做出創新改進。另一方面,互聯網積累了大量的信息、數據資源,并通過設置信用、知識產權保護、契約執行等復雜的規則,承擔了“擔保”的功能,使得參與者與參與者之間能以更為松散的不完全契約替代成本更高的契約型合作關系(孟凡新和涂圣偉,2017;韓先鋒等,2014),消費者、供應商、科研院所甚至競爭對手都可能透過這種不完全契約的形式,將散亂的、碎片化的創新意見匯聚到企業內部,與企業內部研發人員形成內部創新意見的互動、組合,提高內部科研人員的創新效率。有些企業為了更好地連接企業內、外部間的創新資源,甚至將技術難題放到網絡平臺上,以“眾創”這一種不完全契約的形式,通過互聯網平臺第三方與外部創新資源互動連接,避免了與固定外部創新合作者之間的菜單成本,同時廣泛的創新意見為企業內部技術重組、技術進步提供了外部激勵。
二是提高了企業內部研發資金的使用效率。互聯網的連通性使得更多的市場主體被納入企業開放式創新過程中,而不僅僅聚焦創意生產、研究開發、試驗、生產和市場化等過程。互聯網為企業全球化的資金眾籌帶來可能,創新項目的“眾籌”“眾付+預付”的融資方式,降低了企業對于創新投入的風險,提高企業內部研發資金的使用效率,也避免了企業研發部門單獨實施開放式創新而帶來的部門間沖突,降低了部門間的協調成本。以寶潔公司為例,該公司運用互聯網再造技術和資金的眾包模式,直接分享公司外部資源和創新成果,使自身整體研發能力大幅提高(Jacques等,2008)。因此,本文提出假設1。
假設1:互聯網能夠放大企業內部研發人員與資金等要素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
互聯網的連通性使得更多社會主體參與到公司的創新過程中,這些社會主體因參與企業的技術創新而獲得“技術主權”,進而對于公司的技術創新、產品創新甚至創新策略擁有一定的創新建議和意見,而這實則構成了這些社會主體對企業創新的協同治理。換句話講,外部社會主體將更大范圍、更深層次地參與到企業創新治理過程中,幫助企業提供創新意見、協同創新治理意見,從而使公司形成扁平化創新治理模式,降低治理成本。
一是降低了企業創新的治理成本。一些互聯網平臺的興起將股東、企業經營者、員工、市場資源提供者等利益相關者聯結起來,使得企業能利用互聯網平臺形成更多的開放式創新“小微”團隊,而互聯網平臺提供的一系列平臺治理約束和激勵,可使得“小微”團隊能直接面對市場和消費者需求而進行自我組織與決策制定,從而降低了傳統治理中的決策壓力。微博、微信和論壇等互聯網應用的出現為企業信息披露、傳播和交流提供了新載體,更多中小股東、企業員工、投資人等利益相關者可以提供異質性創新建議。這種利益相關者的“賦權”和參與替代了企業從內部識別創新的“隧道視野”,迫使傳統的集權式、多層次的治理結構趨向“去中心化”,有利于發現更好的企業創新計劃(馮根福和溫軍,2008)。總之,傳統的公司治理是以股東大會—董事會—經理層的垂直鏈條為主要形式,互聯網應用的出現,可能促使企業組織結構和創新治理由“垂直化”向“扁平化”、“去中心化”過渡(李維安,2014;戚聿東和李穎,2018),而這種組織結構賦予分散在全球的高技術網絡組織的技術持有者更多的話語權,這種“人人參與”式的開放式治理模式,也將激發開放式創新主體參與的主動權,降低企業傳統的治理成本,從而提升企業創新績效。
二是降低了企業創新的代理成本。互聯網的應用使得信息傳播更具開放性和及時性,使得弱勢群體在互聯網上獲得部分主動權,同時,弱勢群體之間結盟的信息和交流成本降低,個體活動更容易形成集體活動,使人人參與治理、人人監督治理成為可能。對企業外部來講,創新合作者等利益相關者可以利用互聯網,監督公司內部創新決策,確保董事會、監事會和大股東等創新決策的有效性和及時性;而對企業內部來講,互聯網強化了企業信息披露,企業內部員工更了解公司信息,掌握公司創新特征,從而降低企業創新的代理成本(李維安,2014)。這樣一來,互聯網的出現可能削弱了企業傳統的治理主體的權威,進而增加開放式創新合作者的分散式的監督權利,這可能削弱企業的代理成本,也可能激發開放創新合作者的積極性,從而提高企業的創新績效。因此,本文提出假設2。
假設2:互聯網替代企業傳統的垂直化治理方式進而影響企業創新績效。
企業文化往往是企業生產、創新要素配置和產出方式的一種約束條件,因此企業文化與企業創新行為和績效存在著密切的關系。互聯網正在潛移默化地為企業文化注入新的內涵,“開放、平等、共享”的互聯網思維深刻影響著企業文化,帶來了新的思維方式和哲學觀念(李海艦等,2014),放松了封閉式創新帶來的思想約束,形成開放、合作的創新文化,從而更有利于企業吸收外部資源,提升企業創新績效。
一是降低了內外部的創新觀念沖突。對企業內部來講,互聯網文化的嵌入有助于管理層、員工等形成較為一致性的行為偏好,并易于形成高開放度、高信任度、高合作度的行為習慣,有助于企業廣泛、平等吸收各個主體的創新意見或建議。對外部來講,互聯網價值觀念的普及將減少或避免各種創新主體間價值觀差異帶來的沖突,從而降低企業尋求合作創新的協調成本,形成創新資源高效率聚合的局面(Bahemia和Squire,2010)。
二是易于形成平等、共享的創新價值觀念。互聯網的廣泛應用突破了專利權和壟斷的技術壁壘,與其他技術的交叉融合成為企業創新的趨勢。實際上,互聯網技術應用的廣泛性和平等性蘊含著企業關系的平等性。互聯網的應用使得開放和平等的觀念嵌入到企業文化中,企業普遍意識到創新合作的重要性,并從企業與企業之間的競爭走向合作競爭,再到共建創新生態(郭家堂和駱品亮,2016)。這樣一來,率先意識到開放和平等文化的企業,可能會擁有主動權,獲取更多的開放式創新合作機會。因此,本文提出了假設3。
假設3:“開放、平等、共享”的互聯網思維的滲透將放大企業文化對于創新績效的積極影響。

圖1 分析框架
基于以上假設,我們認為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績效存在影響,并能夠帶來企業的全面開放式創新。互聯網的連通性降低了企業創新活動交易和契約成本、協同治理成本和對創新價值認知差異,從而使企業創新資源與要素跨越組織邊界發生聚合重組,使得創新資源可能擁有治理權利與“開放、平等、共享”的開放文化,從而拓展企業邊界,吸納和整合外部創新要素,釋放協同創新效應,形成開放式創新框架,提高企業對于開放式創新的匹配響應能力,從而最終提升創新績效,如圖 1所示。因此,本文除了驗證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外,還將重點驗證互聯網是否改變了企業創新模式,是否調節了創新要素、創新治理和企業文化對創新績效產生的影響。
1. 企業創新績效。本文參考 Ledeman和 Saenz(2005)、張杰(2016)的研究,以專利授權數衡量企業的創新績效,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中國還是發展中國家,創新演進仍舊處于引進、模仿、吸收過程,專利是最好的衡量創新活動的指標(Ledeman和Saenz,2005)。二是由于許多地方政府以專利申請作為獎勵本地企業創新的標準,因此可能出現相當數量的虛假申請、不合格申請,若使用專利申請數作為測度指標,可能使部分地區的創新測度失真(張杰,2016)。而專利授權數則是由國家知識產權局根據專利的新穎性、創造性標準審核通過的,可以部分避免上述問題。因此,本文使用專利授權數代表該企業創新績效。參考Tong等(2014)中對專利類型的討論,相比外觀專利和實用新型專利,發明專利具備更高的創新屬性,因此本文使用企業發明專利作為衡量企業創新績效的指標(inv_eff1)。
2. 互聯網水平。基于互聯網連通性的技術特征,互聯網水平的高低主要取決于接入互聯網主體的數量。有鑒于此,本文選擇企業所在城市的人均互聯網寬帶接入數作為衡量互聯網水平的變量(intl1)。
3. 主要變量。為了衡量互聯網如何影響企業創新績效,本文進一步考察了互聯網與創新要素、公司治理和企業文化的交互作用。
(1) 參考陸國慶(2011)等的研究,以企業研發資金投入(rdexp)、技術人員數量(jishur)兩個指標,作為衡量企業創新要素的指標。
(2) 公司治理是企業技術創新的制度基礎(O′Sullivan,2000;Belloc,2012),董事會是現代公司治理結構的核心,而獨立董事的引入提高了董事會的獨立性繼而提高了董事會對技術創新的決策質量(馮根福和溫軍,2008)。在傳統的治理結構中,獨立董事擁有不同的知識背景和技能經驗,可以提供專業化咨詢,也能監督董事會決策,與企業科技創新之間存在正相關關系(趙旭峰和溫軍,2011)。企業總是在不確定的環境中運營,通過引入與外部環境相聯系的獨立董事,企業可以有效地處理不確定性,增加企業組織生存的可能性,配置更多的資源于創新活動,有效降低錯誤創新決策的概率(John和 Zahra,1991)。本文使用企業聘用的獨立董事數量做為替代變量衡量傳統垂直化的公司治理水平。借鑒馮根福和溫軍(2008)等對公司治理結構的測度,并考慮到2003年出臺《關于上市公司建立獨立董事制度的指導意見》,要求 2003年 6月后上市公司董事會中至少包括三分之一的獨立董事,本文構造指標(ind_ratio)來衡量企業的治理情況,如果獨立董事個數大于董事會人數三分之一則賦值為 1,否則為 0,以此消除按照規定要求聘任獨立董事所帶來的“虛假治理”問題。
(3) 借鑒王艷和闞樂(2014)對企業文化的測度方法,本文以“公司網站中是否含有對企業文化的專欄介紹”作為衡量企業文化水平的變量(culture),有則賦值為 1,否則為0。
4. 主要控制變量。本文參考黎文婧和鄭曼妮(2016),選擇公司規模自然對數(lnsize)、公司年齡自然對數(lnage)控制企業規模和年齡特征,使用資產負債比率(lia)、流動比率(liquidity)、固定資產比例(tangibility)衡量企業資產結構特征。
參考吳超鵬和唐菂(2016)、趙子夜等(2018)的研究,考慮到 2007年后新《企業會計準則》的頒布對于創新要素投入的測算規則發生變化,為此,本文所使用數據來源于 2009—2015年 Wind經濟金融數據庫、《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等,并選取 A、B、H股上市公司作為研究樣本,刪除 ST類公司,刪除數據不全的公司數據,最終樣本有4130個觀測值。本文收集整理了《中國城市統計年鑒》2009—2015年286個地級市互聯網寬帶接入用戶數、移動電話年末用戶數等。表1報告了本文主要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表1 變量含義及描述性統計
本文參考 Ledeman和 Saenz(2005)、張杰(2016)、黎文婧和鄭曼妮(2016)的模型設定,將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構造為以下模型:

其中,下標f、c、t分別表示企業、城市和年份。需要說明的是,由于公司研發資金投入(lnrdexp f ct)、公司技術人員數量(ln jishurf ct)是企業創新的必要條件,因此,在測度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的影響時,我們控制這兩個變量。其中,δf和?t表示企業固定效應和城市固定效應。
為了進一步驗證互聯網與企業創新的微觀機制,本文使用互聯網與研發資金投入、技術人員數量的交互項來驗證互聯網對創新資源的整合效應,模型(2)、(3)用以驗證假說 1;以互聯網與獨立董事(ind_ratio)的交互項來驗證互聯網與公司治理對企業創新的替代效應,模型(4)用以驗證假說 2;以互聯網與企業文化(culture)的交互項來驗證互聯網與企業文化對企業創新的互補效應,模型(5)用以驗證假說 3①由于企業文化的數據的可得性,對于互聯網是否通過影響企業文化進而影響企業創新績效這一問題僅能使用截面數據進行驗證。。具體模型如下:

結果見表2,第(1)列僅加入核心解釋變量,第(2)列、第(3)列、第(4)列分別依次加入創新投入、公司規模及年齡、公司財務狀況控制變量。在所有回歸中,核心解釋變量 lnintl1回歸系數均顯著為正,且人均互聯網接入數提升 1%則企業創新績效將提升 8.07%,這說明在控制了各種研發投入、企業規模特征、企業資產特征后,互聯網的接入確實能夠提升企業創新績效,這可能是由于互聯網的接入為企業帶來內外部資源配置方式、內外部資源連接方式的變化,使企業獲得了更有效的創新資源以及創新方式,從而提升了創新績效。

表2 互聯網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
在所有回歸中,研發資金投入(lnrdexp)、企業技術人員(lnjishur)的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企業研發投入對發明專利授權數的影響顯著為正;企業年齡(lnage)、企業規模(lnsize)等變量回歸系數顯著為正,說明企業規模和成立年數對企業技術創新具有正向影響;固定資產投資比率(tangibility)顯著為正,說明企業的固定資產投資對企業技術創新具備正向影響;資產負債率(lia)、流動性比率(liquidity)均不顯著。
1. 互聯網提升了企業內部研發投入的創新績效
表 3中模型(1)僅包含互聯網、研發資金投入及其交叉項,結果顯示,互聯網及其與研發資金的交叉項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均顯著為正,這表明互聯網本身能促進企業創新績效,而且互聯網的接入可以放大企業研發資金對創新績效的影響,可以進一步提升創新要素使用效率,即通過接入互聯網,企業可能獲得“眾籌”、“眾付+預付”等融資方式,而這些新的融資方式可能為企業帶來外部研發資金,從而提高企業內部研發資金使用效率,進而促進企業創新績效的進一步提升。表3中模型(2)、(3)逐步加入控制變量后,這一結果仍顯著為正。表 3中模型(4)僅包含互聯網水平、研發人數及其交叉項,估計得到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績效顯著為正而交叉項不顯著,這種偏誤在加入控制變量后得以消除,模型(5)、(6)估計得到互聯網及其與研發人數的交叉項對企業創新績效均顯著為正,這說明互聯網能夠放大技術人員投入對于企業創新績效的積極影響。互聯網通過降低企業交易成本和契約成本,使得內外部創新人才得以優化匹配,通過接入互聯網企業內部技術人員可以獲得科研院所、供應商、消費者等多元參與者的有效知識和信息,從而提高了技術人員的創新效率。因此,這個部分驗證了假設 1,實證證明了互聯網在研發人員與研發資金對企業創新影響中起到“放大器”的作用,通過互聯網廣泛的外部創新資源網絡匯聚到企業中,為企業內部的創新資源提供了補充功效。

表3 互聯網、研發投入的創新互補效應
2. 互聯網降低了傳統治理水平對創新績效的影響
表 4中模型(1)僅僅包含互聯網、公司治理及其交叉項,結果顯示,公司治理的系數為 0.326,交叉項的系數為-0.039,這說明傳統治理方式對企業創新績效仍然存在積極影響,而互聯網引入扁平化的治理方式,將開放合作者對于創新的治理意見,替代了傳統的垂直化的管理模式。也就是說,企業接入互聯網,將會使得傳統公司治理方式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有所降低。這意味著,互聯網所帶來外部資源發揮了網絡協同治理及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部分替代獨立董事的監督職能,打破了傳統治理方式對創新行為的限制,尤其打破了對開放式創新合作者沒有話語權這一限制,使得合作者具有參與的主動權、異質性建議權和監督權,這一變化將使得傳統的垂直化治理模式對于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作用下降,從而形成新的治理方式。這一結論也驗證了前文所提出的假設 2,互聯網替代企業傳統“垂直化”的治理方式進而影響企業創新績效。模型(2)中加入企業創新要素,模型(3)、(4)中逐漸加入企業年齡及規模特征、企業資產結構特征等控制變量后,主要變量的回歸系數符號和顯著性并未發生顯著改變。

表4 互聯網與公司治理的創新替代效應
3. 互聯網與公司文化的創新互補效應
表5中模型(1)僅包含企業文化、互聯網及其交互項,結果顯示互聯網系數顯著為正,而企業文化水平為負且不顯著,互聯網與企業文化的交互項為正向顯著;加入控制變量后結果更為穩健,模型(2)中加入企業創新要素,模型(3)、(4)中逐步加入企業年齡及規模特征、企業資產結構特征等控制變量,結果表明,互聯網水平的系數仍顯著為正,這說明,互聯網所強調的“開放、平等、共享”思維觀念對企業創新活動有潛移默化的影響,通過外部文化嵌入促使企業間建立高度的信任和合作紐帶,降低區域內的交易成本,在構建社會網絡中提升企業創新行為(張敏和張一力,2014)。而企業文化水平系數為正但不顯著,二者的交互項為負向不顯著。一個不容忽視的原因是,由于數據的可得性,本文測度企業文化的代理變量為“當前公司網站中是否含有對企業文化的專欄介紹”,這一數據為截面數據,可能直接造成結果出現偏誤。這也將是本文繼續探究的方向之一。遺憾的是,本結論并不能支持假設3。

表5 互聯網與企業文化的創新互補效應
信息化對技術創新效率的影響存在明顯的行業性差異,技術密度較低、污染較小、平均規模較小及盈利較弱的行業,信息化對其技術效率的促進作用更大(韓先鋒等,2014),由此可以推定,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存在行業異質性。本文借鑒王鳳榮和李靖(2005)、魯桐和黨印(2014)等按要素密集度對行業進行分類,并最終將本文590個企業所在45個行業劃分為勞動密集型、資本密集型和技術密集型三類。
按照資本、技術、勞動密集程度不同分為三組并對其分別進行回歸,具體結果見表6。結果顯示:在資本密集型分組中,模型(1)加入互聯網、研發支出和控制變量,結果顯示,互聯網系數為0.128且在1%水平上顯著,這表明互聯網對資本密集型產業內企業創新績效具有積極影響;進一步,模型(2)中加入互聯網與研發支出的交叉項,交叉項系數在 10%水平上顯著為正,這表明在資本密集型產業中,互聯網與企業研發資金投入對企業創新產生互補功效。在技術密集型行業中,模型(3)中加入互聯網、研發支出和控制變量,結果顯示,互聯網系數為0.0826且在1%水平上顯著,這表明互聯網對所屬資本密集型產業的微觀企業創新績效具有積極影響;進一步,模型(4)中加入互聯網與研發支出的交叉項,交叉項為 0.0235,但并不顯著,這表明互聯網發展并未對研發投入對企業創新績效的作用產生影響。在勞動密集型行業中,模型(5)中加入互聯網、研發投入和控制變量,互聯網系數為正但不顯著,模型(6)中加入互聯網與研發投入的交叉項為正但不顯著。
由此可見,技術密集、資本密集兩種行業具有較強的相似性,創新資源要求投入量大、創新風險性高,互聯網對這兩種行業內創新資源的優化配置起到正向作用,互聯網可提供更多的開放式、低成本的創新資源網絡,從而對企業創新起積極影響;而資本密集型行業中企業對于研發資金投入的需求量更大,互聯網為企業創新資金投入提供了眾籌、眾包等融資新途徑,易于企業快速使用研發投資資金,從而提高企業創新效率。勞動密集型行業對于創新資源投入需求量相對較低,這些行業對于互聯網提供的開放式創新資源的需求性也就較低,因此互聯網發展對這類行業的創新影響并不顯著。

表6 基于要素密集度的細分行業分類
為了確保研究結論的可靠,本文進一步對模型進行穩健性檢驗。首先,考慮到移動互聯技術的快速發展,在全國 7.51億互聯網使用者中,移動互聯網使用者達到 7.24億,占互聯網使用者比例為 96.3%①數據來源于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在京發布的第40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故我們使用人均移動互聯網接入數替代人均互聯網接入數作為模型自變量。表7中模型(1)僅加入人均移動互聯網接入量、研發資金和研發人員情況,結果顯示,移動互聯網水平對企業創新績效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人均互聯網接入數提高 1%,則企業創新績效提高 13.6%。模型(2)中加入人均移動互聯網接入數與研發資金的交互項,結果顯著為正,這表明,移動互聯網水平越高,研發資金投入對企業創新的影響越大,即企業接入移動互聯網也將放大研發資金對企業創新績效的積極影響。模型(3)中加入人均移動互聯網接入數與技術人員數量的交互項,結果顯著為正,這表明移動互聯網接入數越大,技術人員投入對企業創新的影響越大,即移動互聯網水平放大了企業技術人員對企業創新績效的積極作用。模型(4)中加入互聯網與獨立董事的交互項,結果顯著為負,這表明對企業創新來講,互聯網的接入使得公司傳統的治理方式對企業創新績效的作用有所降低。由此可見,以移動互聯網人均接入數替代互聯網人均接入數作為自變量對企業創新績效進行回歸,結果基本與前文結論一致,這也佐證了前文結論的穩健性①由于移動互聯網是互聯網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企業文化對移動互聯網的嵌入實質與互聯網的嵌入并無顯著差異,且兩者在文化內涵上也趨于一致,都具有“開放、平等、協作、共享”等精神,故本文不再對企業文化中移動互聯網嵌入程度對企業創新的影響再做檢驗。。

表7 穩健性檢驗:對互聯網發展水平的不同測度
其次,考慮到城市規模可能會影響到人均互聯網接入數和企業的創新績效,本文根據國務院印發《關于調整城市規模劃分標準的通知》,按照人口數量將城市規模進行分類,主要包括超大城市、特大城市、大城市、中等城市、小城市。本文研究數據顯示,所有數據中僅有3個超大城市、1個中等城市、0個小城市,特大城市、大城市數量較多且企業分布均勻,整體滿足正態分布,故僅對特大城市、大城市進行分類回歸。盡管不同規模城市的人均互聯網接入數和企業創新水平均存在差異,但從回歸結果看,互聯網水平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在兩組間幾乎一致,均呈現顯著性的正向影響,這一結果基本與前文結論一致,也進一步佐證了前文結論的穩健性。

表8 穩健性檢驗:基于城市規模的分類回歸
雙向因果、遺漏變量、測度誤差都可能導致內生性問題。本文選取上市公司數據、《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等權威數據降低測度誤差;使用公司規模、資產流動性等變量加以控制并使用固定效應模型盡量克服遺漏變量帶來的內生性問題;使用企業所在地級市人均互聯網寬帶接入數這一宏觀數據對企業發明專利授權數這一微觀數據進行回歸,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雙向因果所致的內生性問題。
為了穩健起見,本文繼續選擇使用工具變量法對內生性問題進行進一步處理。有效的工具變量需要滿足外生性和相關性兩個條件,我們借鑒李坤望等(2015)、施炳展(2016)選取工具變量的方法,使用《新中國五十年統計資料匯編》中 1985年所在城市公路里程數作為工具變量,這一變量代表該地區基礎設施的歷史水平,與后期人均互聯網寬帶接入數相關,但并不能影響企業技術專利授權數。
本文采用兩階段最小二乘法進行回歸,表9顯示,第(1)列利用工具變量對企業技術創新進行回歸,結果顯著為正,第(2)、(3)、(4)、(5)列分別加入工具變量與主要變量交叉項后,交叉項依然顯著,依然與表 3、表 4、表 5回歸結果類似。這說明,內生性問題并不影響基本估計結果,本文中心結論依然具有穩健性。

表9 工具變量回歸結果

續表9
本文將企業發展的宏觀互聯網環境及微觀企業創新納入考量,驗證了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績效的影響及其機理。理論上看,互聯網為企業帶來了全球化的創新資源配置方式、扁平化的治理方式以及“開放、共享和平等”的互聯網思維,這一深刻變化導致創新資源發生跨界重組、聚合,進而形成一個全面的開放式創新框架,從而增強了企業開放式創新的吸納、整合、協同創新能力,提升了企業對于開放式創新的匹配響應能力,而最終形成企業創新績效的提升。實證結果顯示,互聯網對企業創新績效存在正向影響,其中互聯網與技術人員、研發資金投入對企業創新有互補作用,互聯網與傳統的公司治理對創新有替代作用,遺憾的是,互聯網對于企業文化與創新關系的影響作用并不顯著。經過穩健性和內生性分析,該結論依然成立。
以上結論對于互聯網背景下我國企業創新發展與績效提升具有理論指導意義。互聯網背景下,企業應該積極主動地接入互聯網,不僅要求其全面開放創新資源,更要求其治理模式、企業文化等要與開放式模式配合并及時調整和轉型,從而最大程度地提高企業的創新績效。
其一,企業應充分利用互聯網“互聯互通”的基本特征,推動內外部創新要素的匯集與融合。一方面,借助大數據、云計算、電商平臺等突破“信息孤島”,企業可在設計、制造、服務、市場化等多環節進行創新要素集成共享,實現企業內外部要素及產業上下游、跨領域各類要素的配置重組;另一方面,企業可借助開源軟件、網絡平臺、眾包眾聚等應用,除了匯集各類人才、知識外,還可在創新資本、創新項目管理等多個方面展開開放合作。
其二,企業可實施扁平化治理結構,吸收內外部利益相關者,促進企業與社會的深度治理參與。企業可以借鑒和參考海爾實施的“人單合一”模式,通過構建互聯網平臺,賦予企業內外部主體更多權利自主創新、自主治理,同時,可采用微博、微信和論壇等多種互聯網平臺進行信息披露、傳播和交流,吸收更多中小股東、企業員工、投資人等利益相關者的創新建議,賦予這些外部創新資源更多的創新治理話語權,使得企業結構由“垂直化”向“扁平化”過渡。
此外,互聯網帶來的開放式創新不僅是研發人才、資金的匯聚和創新成果的轉化與共享,也是多方創新思維和文化的廣納和認知。企業也可適度地吸收開放、平等、共享的互聯網文化,塑造合作開放的內部文化、價值觀念和行為準則,形成內部開放性群體的創新意識和行為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