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書

“去說啦！”

“這種事兒怎么說啊？大家又不熟。”

“寫情書啊！”

“情書？”

“對啊，那個男生是（7）班的吧？也是實驗班欸！”

“唔，好像是吧。”

說起來我同那個男生只照過三次面，關系說是同學都算牽強。大概是三個月前，學校開始安排年級里的兩個實驗班一并到科學館的實驗教室上課。他是唯一一個遲到的人，站在教室門前，微微欠著身體，別扭地說：“報告！”因為我坐在最后一排隔得太遠，光線又太暗的緣故，看不清他的臉。

只是勉強能夠捕捉到他的身高、輪廓和服飾。大概有一米七幾吧，身體的線條流暢柔軟，黑色的學校制服，系著淺米色圍巾。他在老師的點頭下走進教室，往第一排最靠左的位置坐下去，攤開書，開始記筆記。極其奇妙的，我和他之間隔了許多的人，可我卻總是能夠在每一次抬頭的瞬間透過無數的后腦勺，準確無誤地搜索到他的側臉。

抬頭，低頭，動筆;再抬頭，再低頭，再動筆……一節課45分鐘，不，從他坐下來到下課只有40分鐘，他重復了這三個動作23次。其中有一次是斷開的，他剛好抬頭，就被坐在他旁邊的同學叫住，然后花了大約兩分鐘的時間討論，之后才低頭動筆。整節課下來，課堂上提到的實驗紀要我并沒有記住多少，反而自推自敲，得出許多有關他的信息。

應該是（7）班的吧？因為級里只有（6）班和（7）班兩個實驗班。

應該喜歡淺米色吧？因為他的圍巾連同他所帶的兩支筆都是這個顏色。

應該有輕度近視吧？因為他抬頭看投影的時候總是習慣性地瞇起眼睛。

這樣，課本原本白得單調的書眉上被我寫滿了溫暖美好的字眼兒，一絡絡，全部堆疊在我的心頭。

再是兩個月前，兩個班再次被安排一起上課。他這次沒有遲到，卻依舊是最后一個進教室的。他抱著書走過細窄的通道，最后在我的前一排落了座，沒有前后桌，還是有那么一些錯隔，兩個女生的位置。

可是我終于還是看清了他的臉——不算帥氣，卻可以干凈好看;眼睛深邃如海，濃密的睫毛在他的眼上張成巨大美麗的蝴蝶。然后，我就在他的后面像是被偷窺了秘密的小孩兒那樣坐立不安。中途的時候，我聽見他輕聲問旁邊的人有沒有直尺，很多人都說沒帶。然后我便快速地將我那把粉色的直尺放到桌角，用一疊的書托起，只要他一轉身，就可以看到。如我所料，他轉過身隔著一米多的距離敲響我的桌角，開口問：“請問能把尺子借我下嗎？”我幾乎是沒有思考地將尺子抓過就遞上去，換取他一個禮貌的微笑。第二次照面就這樣比第一次拉近了距離，并有所交談。

而第三次，我和他僅有10厘米的間隔。把時間推移到一個月前的集體上課，男生竟然早早就到，穿過一排一排并未坐滿的座位，在我驚訝的目光下，將手里的書放到我旁邊的桌面上，向我一笑，坐下。那一節課我拘謹得快要窒息，一直低頭抄筆記，卻在錯眼間看到他的腳。

依舊是淺米色的球鞋，光線切割的原因，腳尖部分浸泡在昏暗里，其余相對要光亮些;穿的是短襪，褲腿往上收縮，便露出腳腕的皮膚，干凈光滑。

偶爾兩個人稍微動一下身體，手臂也會觸碰到，發出衣料的摩擦聲，甚至能感覺到制服有些生硬粗糙。我的臉一下子便溫度往上升，慌亂間一連寫錯好幾個字。他的名字，也是在那一次得知。我抬頭剛好看到他翻開書頁，三個黑色的清秀字跡便跑進我的眼睛。我一橫一撇地在心里寫他的名字，一筆一畫寫得深刻，到最后一點兒的時候，仿佛有大量的墨水忽然間暈染開來，涂滿整個胸腔。

“聽起來你好像很喜歡他欸！”

“……唔，雖然只見過三次面。”

“所以，寫情書吧？”

“……啊？哦。”

第四次科學館上課的時候，我第一個到。從開始到結束的45分鐘，進教室的人有許多，可是唯獨沒有他。會不會是因為信的緣故？我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完成了那封所謂的“情書”，先是計劃晚上10點寫完，可是一直往后推，凌晨1點，2點，直到寫完跑到樓下放進附近街道的郵政筒，發現天亮，已經6點多了。距離那天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星期了，他應該收到信了。沒來上課，應該也是對我作的答復吧？

本來以為不會再遇見，可是那天我卻在空無一人的樓道碰到下樓的他。天下著小雨，臺階被上下樓的學生踩得潮濕起來，沒有光，所有的空間顯得有些昏暗。他抱著一摞書，站在樓道口，許久沒有跨出去。我沉思了一段時間，撐起傘走上前先跟他說話：“沒帶傘吧？我送你一段。”

男生笑起來，然后跟著我一起跨出步伐，誰也沒有說話。踩濕褲腿了也沒有說話，淋濕手臂了也沒有說話。沉默一直生長，一直生長，拉低了氣壓，讓呼吸困難起來。

最后還是我開口：“那封信，你……不用介意，我沒關系。”“……信？什么信？我沒收到過信啊……”“啊？什么！你不是（7）班的嗎？”男生笑起來，略顯尷尬，“不是啊，我是（17）班的，之前多去實驗室上課是我特意跟老師申請的，想聽聽你們實驗班的課。不過……”男生頓了頓，停下來，“我要轉學了，比這所學校級別低一點兒的，到時應該可以進重點班了吧。”

“……嗯，一定可以的。”我笑起來，在心底舒了長長一口氣。那封情書，現在肯定因為找不到主人而到處漂流吧。不過，它應該也同我一樣慶幸，還好寄錯了地址。這樣，或許若干年后，我同男生能夠再次遇見時，我們不會有少年時的尷尬，甚至可以站到一起，彼此傾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