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一桃
2019年7月24日召開的中央全面深化改革第九次全體會議,通過的《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強調:“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要牢記黨中央創辦經濟特區的戰略意圖,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堅持改革開放,踐行高質量發展要求,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抓住粵港澳大灣區建設重要機遇,努力創建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城市范例。”①《習近平主持召開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員會第九次會議》,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網,2019年7月24日。8月18日,《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正式發布,提出深圳 “到2035年成為我國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城市范例”,“到本世紀中葉,成為競爭力、創新力、影響力卓著的全球標桿城市”的發展目標。②《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新華網,2019年8月18日。
《意見》的提出是中央深化改革的戰略部署,是對深圳在我國改革開放40年歷史進程中地位、功能、使命的肯定,是對以率先改革開放而著稱的深圳這座年輕城市的厚重希冀,是對我國最成功的經濟特區的新時代新使命的鄭重賦予,是中國道路又一偉大實踐的時代性開啟。這必將會以深化改革的創新性實踐,為我國社會的制度變遷與現代化建設提供更具有說服力的理論支撐與實踐模式,從而在“一帶一路”倡議實施進程中,為新興市場經濟國家提供具有可借鑒意義的發展中問題的中國解決方案。①陶一桃:《深圳:從“先行先試”到“先行示范區”》,《深圳特區報》,深思網,2019年8月6日。
40年前,我國改革開放開啟,歷史性地選擇了深圳,深圳也歷史性地成為探索由傳統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轉型,尋找由普遍貧窮走向共同富裕道路的試驗田,成為我國對外開放的窗口,成為在計劃經濟汪洋大海中生長起來的對我國社會制度變遷產生巨大影響力和示范效應的市場經濟的綠洲。40年后的今天,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化,歷史又一次選擇了深圳,深圳又再一次歷史性地擔負起推動改革開放向縱深推進的重任:在率先建設體現高質量發展要求的現代化經濟體系方面,在率先營造彰顯公平正義的民主法治環境方面,在率先塑造展現社會主義文化繁榮興盛的現代城市文明方面,在率先形成共建共治共享共同富裕的民生發展格局方面,在率先打造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麗中國典范方面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②《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新華網,2019年8月18日。可以說這既是歷史的必然,也是中國道路內在邏輯所展現出來的深化改革及制度變遷的路徑與軌跡。深圳以其幾乎與生俱來的品格,再次成為我國改革開放歷史進程中的政策性增長極。
首先,“先行示范區”的本質內涵就是率先實踐探索與先行制度創新,而深圳正是這一品格“與生俱來”的擁有者。③陶一桃:《深圳:從“先行先試”到“先行示范區”》,《深圳特區報》,深思網,2019年8月6日。
從我國改革開放的歷史進程看,“先行先試”是正式制度變遷賦予深圳經濟特區的“先天”品格,是“漸進式改革”賦予經濟特區的政策“特權”,是非均衡發展路徑賦予經濟特區的“優先”改革權,是黨中央領導下的自上而下的強制性制度變遷賦予經濟特區的先行先試的“試驗權”,更是經濟特區獨特功能與不朽的生命力之所在。40年前,深圳經濟特區憑借著“先行先試”的政策“特權”,在擁有著近30年計劃經濟歷史的大國里率先開啟了富有劃時代意義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實踐。在“先行先試”的偉大旗幟下,深圳經濟特區不僅曾經把商品、價值規律、資本、股票、利息、勞動力商品等最基本的市場經濟概念與實踐“輸送”到了全國,同時也曾經使“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這樣的嶄新觀念成為震撼神州的響亮口號。40年后的今天,“先行示范區”作為新時代新使命和中國道路重要內涵與實踐模式的提出,不僅是對深圳經濟特區在我國社會制度變遷中獨特功能與歷史貢獻的充分肯定,更是以自上而下的強制性制度變遷的制度力量向以“先行先試”起家的深圳提出了更艱巨的深化改革任務與要求。
如果說40年前建立經濟特區的使命主要是以其“先行先試”的實踐完成由傳統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轉型,探索由普遍貧窮走向共同富裕的道路。那么40年后的今天,作為我國最典型、最成功的經濟特區深圳,其“先行先試”的實踐則是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這是一個更加廣闊而深遠的目標。具體地說就是要在我國社會深化改革的偉大歷程中,在創新型國家規制營建中,在拓展中國對外開放新格局的制度開放進程中,在推動“一帶一路”倡議有效實施的整體布局中,在粵港澳大灣區區域增長極的建設中,繼續以先行先試的率先實踐,為我國社會的深化改革提供可借鑒、可復制的經驗。④陶一桃:《深圳:從“先行先試”到“先行示范區”》,《深圳特區報》,深圳新聞網 ,2019年8月6日。
可以說,“先行先試”與“先行示范區”既邏輯相聯,又使命相繼。沒有曾經的“先行先試”的成功實踐,就不會有今天的“先行示范區”的新使命與新擔當;而“先行示范區”這一深化改革使命的完成,又離不開“先行先試”這一固有品格與精神的弘揚。對于深圳而言,二者的不同就在于時代所賦予的功能與使命的差異,即由于我國改革開放不同歷史階段所承載的改革內涵的不同,從而帶來其功能與使命的承繼性變化,如由率先改革開放到率先深化改革;由完成社會轉型到帶動社會全面發展。但是,其根本都是“率先”改革。①陶一桃:《深圳:從“先行先試”到“先行示范區”》,《深圳特區報》,深圳新聞網,2019年8月6日。
其次,“牢記黨中央創辦經濟特區的戰略意圖”的關鍵,就是要明白經濟特區對我國改革開放和制度變遷意味著什么,而深圳正是中央戰略意圖最早、最成功的實踐者。
經濟特區是適合中國國情的風險最小、成本最低的“漸進式改革”的重要的實踐模式。在鄧小平提出的“摸著石頭過河”的改革智慧指引下,“先行先試”“率先示范”都構成了這一重要實踐模式的顯著內涵與重要品質。如果說非均衡發展道路是我國社會面對區域及城鄉之間發展不平衡約束之下所選擇的一種發展方式,那么“漸進式改革”則是我國社會面臨傳統體制和極左意識形態約束的一種發展步驟,它們作為同一制度變遷與社會轉型過程中相互支撐、相互推動的兩個方面,共同保證了改革開放進程中由中央發起的強制性制度變遷主導下的以地方政府積極響應為特征的誘致性制度變遷的有序發生;保證了社會轉型與改革逐漸從局部到全局、從部分地區到全國的穩步推進;保證了具有自我革命性的體制內改革與具有正的釋放效應的體制外推動的有效相結合;保證了經濟體制改革與全方位改革的漸進式實現;保證了體制轉型、經濟發展與社會穩定的相互協調;從而以具有中國特色的改革實踐,證明了中國道路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
選擇以創辦經濟特區的方式開啟改革開放,是中央的偉大戰略部署。這一偉大戰略部署的意圖告訴我們,經濟特區對于改革開放的偉大事業而言絕不是一種暫時的經濟現象,也不是一個單純的實施特殊政策的政策性增長極,更不是一種過渡性的權宜之計。作為實施特殊政策的政策性增長極,它很好地完成了由傳統的計劃經濟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轉型的探索與示范的使命;作為一種社會轉型的制度安排,它是在一個經濟發展不均衡的大國里,以最低成本,最小代價實現社會轉型的最佳路徑選擇;作為一種“漸進式改革”的中國特色的實踐模式,它在降低改革開放風險的同時,提高著我國社會制度變遷的績效;作為有別與“華盛頓共識”的中國道路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它以不斷建立足以推進、促進、深化改革的政策性增長極(經濟特區、自由貿易試驗區、大灣區)的方式,日益深化地釋放出足以改變我國經濟新版圖的“集聚效應”與“擴散效應”,成為我國社會實現現代化的一條具有制度績效的“捷徑”。而深圳作為既擁有自由貿易試驗區又位于粵港澳大灣區的核心引擎增長極的中國最成功的經濟特區,從“先行先試”到“先行示范區”,既以其自身的發展與輝煌很好地踐行、體現了中央創辦經濟特區戰略意圖的獨特的實踐價值,又富有制度績效地詮釋了中央創辦經濟特區戰略意圖的深遠的理論意義。②陶一桃:《深圳:從“先行先試”到“先行示范區”》,《深圳特區報》,深圳新聞網,2019年8月6日。
中央創辦經濟特區的戰略意圖還告訴我們,經濟特區是中國道路的一個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它不僅只是一座城市的成長與發展繁榮,而且是我國社會制度變遷路徑的率先探索者,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率先試驗者,更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者。我國經濟特區成功的實踐證明,不同國家實現現代化的道路殊途同歸,而中國則為人類社會的進步提供了一種獨具特色的發展道路,這條道路不僅使中國人民對制度優勢的自信不斷增強,而且也獲得了人民對改革開放的普遍認同與支持。所以對我國社會而言,經濟特區的建立遠遠重于一座城市的形成;經濟特區的成長,遠遠大于一座城市的成長;經濟特區的發展,遠遠高于一座城市的發展;經濟特區所產生的持續影響力與引領作用,也遠遠超越了一座城市本身所固有的影響力與區位作用。因此,我們只有把經濟特區置于改革開放的宏大的歷史進程中去研究,才能真正說明、理解經濟特區獨特功能與使命,才能尋找到中國社會制度變遷的演進路線,才能發現中國道路的內在理論邏輯,才能從根本上說清楚為什么經濟特區會以路徑依賴的方式,不斷以不同表現形式和階段性目標與使命(特區、自由貿易試驗區、大灣區、先行示范區)為中國社會的制度變遷提供可復制、推廣的制度安排,才能真正深入理解中央創辦經濟特區的戰略意圖的真諦。①陶一桃:《深圳:從“先行先試”到“先行示范區”》,《深圳特區報》,深圳新聞網,2019年8月6日。
第三,“努力創建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的城市范例”,就是要堅持改革開放基本方向,切實抓住粵港澳大灣區建設這一重要機遇,踐行高質量發展的總體要求,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根本戰略,而擁有改革開放40年來豐厚物質財富與制度資本積累的深圳,正是這一使命的必然的擔當者。
深圳經濟特區作為我國最早實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城市,不僅已經擁有了40年改革開放所積累的物質財資本,擁有了40年改革創新的精神財富資本,更擁有了在向國際慣例學習的過程中所積累下來的良好的社會規制和法律環境的厚重積淀,這一切無疑都將成為深圳經濟特區完成新時代新使命的得天獨厚的制度性資本。當然,經濟特區要完成這一新時代所賦予的新的歷史使命無疑還需要繼續具備、保持構成這座城市特質的某些獨特品質。如率先改革的勇氣、“敢闖”“敢干”的魄力、敢為天下先的氣概、實現改革的智慧、實施改革的藝術等等。毫無疑問,最重要的還是要擁有承擔改革風險的大無畏精神和擔當情懷。對今天的深圳而言,上述品格就是創造奇跡的資本。②陶一桃:《深圳:從“先行先試”到“先行示范區”》,《深圳特區報》,深圳新聞網,2019年8月6日。
深圳作為與香港共同形成的粵港澳大灣區建設中的三大極點之一,作為創新型國家建設中最具有輻射力與影響力的國際科創中心的引擎城市,她已經不僅僅是未來中國經濟發展的強有力的增長極,而且必將是中國社會主義深化改革的制度創新的增長極,在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方面繼續探索、提供可復制的經驗與模式。
《意見》的出臺再次證明,“先行先試”作為我國社會“漸進式改革”與制度變遷的操作路徑,在推動自上而下的強制性制度變遷實現的同時,又促進了先行地區制度創新的自覺嘗試與實踐,即以中央統一部署下為標志的,正式制度變遷主導下的誘致性制度變遷的自然發生。同時,“先行先試”還保證了制度變遷與社會轉型從局部向全局的穩步推進,形成了正式制度變遷與誘致性制度變遷相結合的富有績效的制度變遷模式。③陶一桃:《深圳:從“先行先試”到“先行示范區”》,《深圳特區報》,深圳新聞網,2019年8月6日。
《意見》全文共七個章節十九條意見,除前言與總體要求外,其他五章十六條分述五大戰略定位。這五個定位分別是:高質量成長高地、法治城市示范、城市文明典型、民生幸福標桿、可持續發展先鋒。
具體來說就是以創新驅動是根本,以現代工業體系建設基礎,以全面深化改革開放是動力,以助推粵港澳大灣區建設為重要目標,率先建設體現高質量發展要求的現代化經濟體,從而成為中國高質量發展高地;以全面提升民主法治建設水平為基礎,以優化政府管理和服務為保障,以促進社會治理現代化為目標,率先營造彰顯公平正義的民主法治環境,從而成為中國法治城市示范 ;以全面推進城市精神文明建設為保證,以發展更具競爭力的文化產業和旅游業為重要路徑,率先塑造展現社會主義文化繁榮興盛的現代城市文明,從而成為中國城市文明典范;以教育的公平為民生幸福的標桿,以醫療的普惠為民生幸福的尺度,以社會保障體系的完善為民生幸福的制度保障,率先形成共建共治共享共同富裕的民生發展格局,從而成為中國民生幸福標桿;以完善生態文明制度建設為前提,以構建城市綠色發展新格局為目標,率先打造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美麗中國典范,從而成為中國可持續性發展的先鋒。④《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新華網,2019年8月18日。
《意見》前言中明確指出:黨和國家作出興辦經濟特區重大戰略部署以來,深圳經濟特區作為我國改革開放的重要窗口,各項事業取得顯著成績,已成為一座充滿魅力、動力、活力、創新力的國際化創新型城市。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支持深圳高舉新時代改革開放旗幟、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有利于在更高起點、更高層次、更高目標上推進改革開放,形成全面深化改革、全面擴大開放新格局;有利于更好實施粵港澳大灣區戰略,豐富“一國兩制”事業發展新實踐;有利于率先探索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新路徑,為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提供有力支撐。①《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新華網,2019年8月18日。
《意見》指導思想著重強調: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全面貫徹黨的十九大和十九屆二中、三中、四中全會精神,緊緊圍繞統籌推進“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協調推進“四個全面”戰略布局,堅持和加強黨的全面領導,堅持新發展理念,堅持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堅持全面深化改革,堅持全面擴大開放,堅持以人民為中心,踐行高質量發展要求,深入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抓住粵港澳大灣區建設重要機遇,增強核心引擎功能,朝著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方向前行,努力創建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城市范例。②《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新華網,2019年8月18日。
筆者認為,中央為深圳確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進示范區的五大戰略目標各有側重,互為補充,有機融合,統為一體。另一方面,高質量發展作為一個嶄新的發展觀或發展理念,它又在五大戰略目標中具有尤其重要的地位。作為一個完整的全方位的發展觀,高質量發展不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學概念,也不是單純的經濟指標的增長,而是一個涉及經濟、政治、社會、價值觀念等眾多方面的發展理念。從根本上講,法治社會、社會文明、民生幸福、可持續發展并不是經濟增長以后事情,而是社會發展的原本內容。
高質量發展是2017年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首次提出的新表述,表明我國經濟由高速增長階段轉向高質量發展階段。2018年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指出:“按照高質量發展的要求,統籌推進‘五位一體’總體布局和協調推進‘四個全面’戰略布局,堅持以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為主線,統籌推進穩增長、促改革、調結構、惠民生、防風險各項工作。”從中央關于高質量發展內涵厘定也可以得出如下結論:高質量發展既是一個涉及經濟、政治、文化、社會乃至價值觀念的全方位發展的理念,又是一個社會整體文明、發展,進步、繁榮的綜合過程。它意味著消除貧困、人身束縛、各種歧視壓迫、缺泛法治權利和社會保障的狀況,從而提高人們按照自己的意愿來生活的能力。同時還意味著在強調市場機制、全球化對提高人們生活水平做出基礎性重大貢獻的同時,更加強調政府和社會在人的生存、保健、教育等領域承擔責任,更需要人作為發展的主體在全面的社會交往和變革中發揮主動作用。
正如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瑪蒂亞·森所言:從自由的角度來看待發展,我們之所以重視財富,是因為財富增加了我們的自由,經濟增長不能理所當然地看作目標,發展必須更加關注使我們生活擁有更多的自由。自由之所以重要是因為自由可能增加人們的能力和影響世界的能力,從而對發展過程是極為重要的。因此,讓每一個人都能分享改革開放的成果,同樣必然構成了高質量發展的重要內容。③阿瑪蒂亞·森:《以自由看待發展》,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2年。
首先,率先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不是一個單純的發展經濟的問題,而是一個伴隨深化改革的法治社會建設問題。現代化經濟體系作為高質量發展的結果與基礎,是需要制度環境的。沒有保障產權與自由平等交換權利的法治環境,就不可能有構建體現高質量發展要求的現代化經濟體系的基礎性制度保障。產權結構可以創造有效率的市場,而有效的市場則是現代化經濟體系生長的制度空間。諾思研究發現,市場的有效性不僅在于對產權的充分界定和行使,還意味著一套足以推進生產率提高的約束變量被制度化地創造出來。產權結構無效率是市場無效率的根本原因,因此制度創新的一個重要內容就是產權結構的創新。同時,產權結構本身還可以推動技術進步。技術進步既與市場規模的擴大相關,又與技術的發明者能從中獲取較大份額的發明收益的可能性相關。如果缺乏產權這一制度安排,新技術在投機心理驅使下變得唾手可得,那就會喪失人們創新發明的動力。①道格拉斯·諾斯、羅伯特·托馬斯:《西方世界的興起》,北京:華夏出版社,2009年,第1-25頁。
其次,率先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首先要率先進行社會體制機制的制度創新,這是確保實現高質量發展的社會制度環境。制度是鑲嵌在制度環境中的,制度環境又往往以社會規制的完善與效率表現出來,如營商環境就是制度環境。沒有保證高質量發展的制度安排,就不可能有體現高質量發展要求的現化化體系的存在。在其他條件給定的情況下,制度環境不僅決定了交易成本的高低,而且還決定了人們的選擇行為。也正因為如此,我國社會的改革才呈現出由經濟體制改革入手,逐漸拓展到政治體制改革、社會管理體制與機制的改革、規制社會的營建及法治社會建設有序深化。所以,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不是一個單純的經濟制度,而是一套完整的制度體系。制度的績效與競爭力源于制度體系的內在契合度與相互的關聯度與支撐度,即源于制度體系的競爭力。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系統地提出了十三個方面的制度建設的內容。這既完整地構建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制度體系,又明確了完善這一體系所面臨的制度約束及制度創新的任務與目標。
第三,創新驅動,是率先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關鍵。高新技術產業和戰略性新興產業是構建現代化經濟體系的核心動能,也是構建這一體系的唯一路徑。深圳在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已經形成了以高新科技產業為主導的產業體系,并形成了“四個90%以上”的獨特現象:所有制結構中,90%以上是民營企業;高新技術產業中,90%以上是民營企業;研發投入的總額中,90%以上來自民營企業;專利總量中;90%以上屬于民營企業。可以說,作為中國最成功的經濟特區,作為我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先行示范區,深圳已經具備了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最關鍵的制度與技術力量,那就是較完善的高新技術產業體系和可持續釋放擴散效應的創新能力。可以說,率先建設現代化經濟體系的最終目標,就是使深圳真正成為具有全球輻射力的國際科技創新中心。而這一先行示范的戰略目標與粵港澳大灣區發展規劃中對深圳的定位及在區域發展的總體布局中的功能又是高度吻合的。這不僅意味著國家整體戰略布局的邏輯相聯,更是對深圳功能與使命的制度化明確。靠創新起家的深圳,將在創新型國家建設中成為創新中國的一個標志性引擎。
《意見》中為深圳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制定了既鼓舞人心,又具有操作意義的三個階段的發展目標: 到2025年,深圳經濟實力、發展質量躋身全球城市前列,研發投入強度、產業創新能力世界一流,文化軟實力大幅提升,公共服務水平和生態環境質量達到國際先進水平,建成現代化國際化創新型城市。到2035年,深圳高質量發展成為全國典范,城市綜合經濟競爭力世界領先,建成具有全球影響力的創新創業創意之都,成為我國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城市范例。到本世紀中葉,深圳以更加昂揚的姿態屹立于世界先進城市之林,成為競爭力、創新力、影響力卓著的全球標桿城市。②《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新華網,2019年8月18日。
根本上說“先行示范區”是一場更加深刻的觀念革命,這一挑戰不亞于,甚至更重于40年前改革開放之初的觀念更新的沖擊力。它意味著改革必須打破既得利益格局才能真正深入,開放必須放棄狹隘的保護主義思維方式才能真正得以拓展。①陶一桃:《改革不停頓開放不止步——廣東省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理論研討會發言摘登》,南方網,2018年12月28日。同時還意味著,市場經濟體制的完善必須與政治文明、制度文明和社會的昌盛同時倡導并同時得到真正的實現。
盡管任何經濟的發展都會面臨資源的約束,但比來自資源的約束更為深重的不是資源本身,而是來自于思想和觀念的約束。因為資本和技術本身是不能自動創造價值的,能使資本和技術創造財富的是具有創新理念的人。所以經濟發展中的問題,并不都是單靠發展經濟就能自然解決的。觀念不能直接改變社會,但觀念能夠改變人,而人則能夠改變社會。先有開明的政府,才有制度的文明社會的文明;先有改革的政府,才有改革的社會。所以政府自身要先完成由先行先試到先行示范的新時代新使命的思想觀念的轉變與提升。因為,我國社會進行的是自上而下的強制性制度變遷,這種制度變遷的特點決定不僅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政府,而且還需要一個學習型的政府。政府的認知能力和認知能力的提升,政府的理念和理念的開放,政府的行為和行為的文明對轉型社會來說不僅關系百姓的福祉,更決定社會發展的政策制定和選擇。②陶一桃:《擺脫富饒的約束 迎接富強的未來》,《奮斗》2017年第24期。深圳40年發展的成功經驗證明了這一點,未來先行示范的實踐還將證明這一點。
我們知道,打開國門引進的不僅僅是先進的技術,也不僅僅是資金和設備,還應該包括理念、思想和規則。對人類文明的學習、接納與認同,是社會走向文明與富裕的理性選擇。政府不僅應該是這種學習的倡導者,而且還應該是一個堅定的實踐者。學習型的政府既是社會福祉,也是社會進步的前提與象征。③陶一桃:《改革不停頓開放不止步——廣東省慶祝改革開放40周年理論研討會發言摘登》,南方網,2018年12月28日。在先行示范的進程中,諸如如何在經濟發展和經濟轉軌中建立憲政規則和市場法治規則;如何考察、判定信息不對稱和市場失靈;如何評估、構建市場經濟中關鍵性制度安排和社會秩序;如何隨著改革的深化確定國家和政府在經濟發展和社會轉型中的角色與功能;如何抑制轉型時期大規模的機會主義和尋租行為;如何避免制度變遷中的路徑依賴所產生的有礙深化改革的惰性;如何解決發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題;如何綠色發展和共享發展等等問題都依賴于政府自身不斷自我革命所產生的動力、判斷力和決策力。所以,先行示范與進一步深化改革都要求我們的政府要成為真正的服務型政府,同時還要在社會管理體制與機制的深化改革中逐漸完成由單純服務型政府,走向充分展現大市場小政府社會管理機制的授權型政府。政府不是市場經濟的參與者,而是社會規制的制定者。對任何社會而言,政府對私有財產權利和競爭次序的保障與維護,比單純的管理都更加具有意義和社會績效。④陶一桃:《從經濟特區談中國道路的實質與內涵》,《社會科學戰線》2018年第6期。
中國社會進行的是自上而上的強制性制度變遷,其實施方式不同與中東歐劇變的漸進式改革。政府,尤其是中央政府既是社會改革的直接倡導者與發起者,又是社會改革的實施者。這種社會改革具有以下特點:其一,權力能夠保證改革順利實施;其二,能以舉國之力高效實現發展目標;其三,逐漸式改革以經濟改革為切入點,使人民很快感受到改革開放的實惠從而支持改革;其四,漸進式改革為舊體制在一定時期內保留了存在的空間,從而避免了改革的過大風險與社會根本性動蕩,并使改革逐步獲得認同,保證了改革的不斷深入推進。
我國改革開放的過程,實質是用政府的權力來剝奪政府權力的過程。所以政府,尤其是地方政府自我革命的勇氣是“改革不停頓,開放不止步”的根本保障。我國社會由政府主導的自上而下的強制性制度變遷的成功實踐證明,一個不斷自我革命的政府,是社會制度變遷得以持續下去并不斷深化的理性頭腦與權力保障。因為在這樣的制度變遷的框架內,只有政府才有能力與權力同時解決發展和發展中所出現的社會問題,而這些問題又大多是沒辦法交給“看不見的手”去完成的。①陶一桃:《從經濟特區談中國道路的實質與內涵》,《社會科學戰線》2018年第6期。
深圳要完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這一深化改革的歷史使命,還要繼續保持一些已經成為城市精神財富的重要品格,并著重進行以下自我革命與制度創新:
第一,要以更加敢闖的勇氣、更加富智慧的膽識完成深化改革使命所需要的觀念更新與認知能力的提升,從而保證在先行示范的深化改革的進程中,充分發揮地方政府作為“次級行動集團”的推動改革的積極作用,一如既往地繼續走在全國前列。如《意見》中所要求的加快形成全面深化改革開放新格局,支持深圳先開展區域性國資國企的綜合改革試驗,加快構建與國際接軌的開放型經濟新體制,支持深圳試點深化外匯管理改革。推動更多國際組織和機構落戶深圳,支持深圳加快建設全球海洋中心城市,按程序組建海洋大學和國家深海科考中心,探索設立國際海洋開發銀行等等全新的深化改革的使命。②《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新華網,2019年8月18日。因為這是一次不亞于40年前艱難程度的更加深刻的改革,即將先行示范的每一項改革都是一種突破;每一項改革都不亞于40年前的艱難;每一項改革都不亞于40年前的艱巨;每一項改革都與40年前一樣具有里程碑意義。40年前的先行先試是在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均薄弱的地區,現在的先行示范則是在市場經濟最發達的地區。40年前深圳可謂一張白紙沒有負擔,相對而言富裕后的改革將是更艱難的事。40年前面對的是“不改革就死路一條”的貧窮,今天面對的則是享受改革開放豐碩成果的已經富裕的自我。當“不改革就死路一條”,而改革則有可能“生”,人們會有可能冒著險選擇“改革”;當不改革不會失去什么,而改革則可能有風險時,人們會理性選擇保守。所以面臨已富裕起來的深化改革,比面對貧窮的開拓性改革更需要勇氣與使命擔當。
第二,以更加富有包容性的制度安排,保證國際化的全要素,尤其是高科技人才無制度障礙并低交易成本的自由流動。如《意見》中所說的:“支持深圳實行更加開放便利的境外人才引進和出入境管理制度,允許取得永久居留資格的國際人才在深圳創辦科技型企業、擔任科研機構法人代表。”③《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新華網,2019年8月18日。資源優化配置的一個重要制度前提,就是人力資本有自由選擇權利,在市場規律的引導下自由流動。在談到制度與人的經濟價值不斷提升之間的關系時,舒爾茨曾指出:“我確信在人力資本投資與人的經濟價值的不斷提高之間存在著很強的關聯。然而,這一發展的制度內涵卻遠未明確。我的目的是要表明,人的經濟價值的提高產生了對制度的新的需求,一些政治和法律制度就是用來滿足這些需求的。它們是為適應新的需求所進行的滯后調整,而這些滯后正是一些重大的社會問題的關鍵所在,經濟理論是闡明和解決這些問題的一個必要的工具。可以認為,人力資本在尋求其自身的參與權時要求表明制度的狀況。……一個十分顯然的事實是,特定的經濟制度關系重大,它們是會變遷的,且它們事實上正在發生變遷。人們試圖對可選擇的制度變遷加以考慮來作出社會選擇,以增進經濟效率和經濟福利的實績。”④T W舒爾茨:《制度與人的經濟價值的不斷提高》,載《財產權利與制度變遷》,上海:上海三聯書店,1994年,第253-254頁。從制度上保障人力資本的自由流動,是人的經濟價值提升的制度變遷,從而是實現高質量發展的前提。
第三,以更加開放的制度安排與國際化的視野,營造保障并體現高質量發展理念的現代化經濟體系的成長環境。如《意見》中所提出的“開展市場準入和監管體制機制改革試點,建立更具彈性的審慎包容監管制度”;“研究完善創業板發行上市、再融資和并購重組制度,創造條件推動注冊制改革”;“在推進人民幣國際化上先行先試,探索創新跨境金融監管”等等。⑤《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新華網,2019年8月18日。以開放促改革一直是我國改革的現實邏輯,開放不僅僅是單純的貿易往來,更在于與物的流通同時所發生的市場經濟文化的引入和對國際規則的了解。40年改革開放的成就證明,“開放”既是我國社會完成制度變遷的重要前提,又是中國真正走向世界的制度保障。在先行示范的深化改革中,如何從體制上完成由政策開放走向制度開放,如何從機制上解決實際開放度低于名義開放度,如何在保持發展道路選擇上的“中國特色”的同時遵循國際慣例等等,都是未來中國能夠在國際貿易及國際事務中,真正擁有規則制定權與話語權必須靠自身的制度完善來擺脫的制度約束。
第四,充分利用好香港因素,借鑒香港體制優勢,發揮好香港全球第三大金融中心的地位與作用,尤其是對接好香港業已形成并享有一定國際聲譽的科研平臺和高等院校的研究能力與資源,在深港兩地深入合作中,為實現高質量發展,為營建現代化經濟體系,為創新型國家建設匯集更有效的資源,尋找可借鑒的經驗,從而實現深港兩地乃至香港與祖國內地的共同發展,分享繁榮與富裕。①陶一桃: 《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系列談:關鍵在于制度創新》,《深圳特區報》,深圳新聞網, 2019年8月28日。
如果說40年前經濟特區建立之初的主要功能,就是在計劃經濟的汪洋大海中率先示范、實踐、完成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的構建,并推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的普遍確立。那么40年后的今天,隨著我國改革開放歷史進程的不斷深入,隨著人們對更深刻的制度變革的期待與需求,“先行先試”必然會被深化改革與可持續發展的需要而賦予更加深刻的時代內涵和更加深遠的改革使命。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建設中,深圳將會把既體現社會經濟發展整體水平,又反映人們社會福祉分享的公平程度;既體現社會整體文明高度,又反映每一個人自由選擇權利的“高質量發展”理念,高高地寫在“先行先試”的旗幟上。
作為中國社會制度變遷的產物與路徑選擇,經濟特區的使命仍在繼續著。還有許多制度創新將在這里發生,許多有待實踐的成功做法和經驗將從這里繼續復制至全國。更重要的是,許多探索與實踐將會在這里由政策變為制度安排,由制度安排成為法律法規,從而把“先行先試”變為“先行示范”的建設現代化國家的制度力量。強大的國家與發達的市場是我們需要的,但法治社會是獲得它們的前提;繁榮的國度與充滿福祉感的民生是我們所期待的,但政府的遠見卓識是實現它們的政治與制度保障。②陶一桃:《經濟特區與中國社會制度變遷演進的內在邏輯》,《深圳社會科學》2018年第1期。
作為我國最成功的經濟特區,深圳這座以改革起家、著名的新型現代化城市,將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這一深化改革的探索征途中,再一次擔負起偉大的制度創新的歷史使命。深圳將以其中國改革開放的先行先試者,深化改革開放的先行示范者的獨特地位,詮釋著中國道路的正確性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制度魅力。可謂讓歷史證明歷史,讓歷史告訴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