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達
(云南大學文化發展研究院 昆明 650091)
雖然藏書樓作為圖書館的傳統形態在中國古代存在了千年之久,但真正意義上的圖書館,卻源于近代中國社會的現代轉型。由傳統向現代的轉型是近代中國社會最為明顯的發展變遷趨勢。作為公共文化空間的圖書館是觀察近代中國社會變遷的一個窗口。但遺憾的是,關于近代圖書館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圖書館學科的“圖書館史”研究,主要論述圖書館發展的各個階段,側重于研究圖書館“事業史”,而對圖書館與中國社會中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各要素之間的關系論述則頗顯欠缺和不足。
從社會史的路徑出發探討圖書館作為公共文化空間是如何具體反映中國社會變遷,將使中國圖書館史研究更加立體多元。圖書館既是近代中國知識生產與傳播的重要場地,也是各類人群經歷近代中國社會變遷的集中縮影。圖書館不單是圖書收藏機構,還是社會文化機構。圖書館反映了文化事業的進程,也反映了社會的知識水平程度。研究圖書館的社會史,不僅可以觀察圖書館空間內部的日常工作、管理運行,還可以審視圖書館內部空間與外部社會之間的關聯,考察社會環境、時代發展如何影響圖書館發展,而圖書館發展又是如何應對社會環境、服務時代發展的。公共文化空間視角下的圖書館史研究將重點闡述圖書館發展與國家權力、社會力量、民眾生活之間的關系。這對于既有的圖書館事業史研究是一種有益的補充。
將圖書館作為公共文化空間來探視中國社會變遷具有重要意義。就學術價值而言,這是對圖書館史研究的拓展。目前學界的圖書館史研究側重于“事業史”的范式,主要論述中國圖書館的發展階段劃分、管理制度和服務工作,囿于圖書館學科的窠臼,無法闡述圖書館與整個社會之間的復雜關聯。以圖書館的發展為切口,探討這一公共文化空間與中國社會變遷之間的關系,能為圖書館史研究做出有益補充。就現實價值而言,圖書館是政府文化事業的重要組成部分,與民眾的公共文化生活緊密相連。當今圖書館已經成為國家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重要構成部分,社會服務職能更加凸顯。探究圖書館建設與社會發展之間的內在關系,可深入了解公共文化發展的意義,也可為當今公共文化建設提供借鑒啟示。
目前學界關于圖書館史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幾方面:
第一,關于圖書館發展史的整體研究。對圖書館發展史的整體研究是學界相當基礎且重要的工作,學界關于圖書館發展史的著作也比較多,大致可分為三類:一是關于中國圖書館發展史的研究,主要有嚴文郁的《中國圖書館發展史:自清末至抗戰勝利》[1],謝灼華的《中國圖書和圖書館史》[2],王酉梅的《中國圖書館發展史》[3],日本學者松見弘道的《中國圖書與圖書館》[4],吳晞的《從藏書樓到圖書館》[5],來新夏的《中國近代圖書事業史》[6],張樹華的《20世紀以來中國的圖書館事業》[7]。特別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國家圖書館聯合北京大學、武漢大學、中山大學的專家學者共同編撰出版了一套四卷本的《中國圖書館史》[8],將中國圖書館史劃分為古代藏書(先秦至清中期)、近代圖書館(清末至民國)和現當代圖書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三個階段。這類研究主要是介紹中國圖書館在不同時期的發展概況、管理制度和服務工作,是研究中國圖書館史的必讀著作。二是關于中國區域或類型圖書館的發展史研究,主要有胡道靜的《上海圖書館史》[9],李景文的《河南大學圖書館史》[10],孟雪梅的《近代中國教會大學圖書館研究》[11],冷繡錦的《“滿鐵”圖書館研究》[12],李嘉琳的《山西大學圖書館史》[13],沈小丁的《湖南近代圖書館史》[14]等著作。這類研究主要是論述晚清至民國時期單個圖書館的發生、發展,對各個圖書館產生的社會背景、發展歷程、管理體制和法規建設、經費來源、文獻資源建設、讀者服務工作等方面進行了較為詳細的研究。
第二,關于圖書館與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研究。程煥文的《晚清圖書館學術思想史》[15]闡述了晚清時期中國近代圖書館思想產生、發展和演變的過程,清晰地展示了近代中國圖書館發展的社會基礎。余訓培的《民國時期的圖書館與社會閱讀》[16]論述了圖書館作為改造社會閱讀狀況、改造社會教育狀況乃至于改造社會的主要戰場,努力實踐救國、富國、強國理想目標,從圖書館與社會閱讀的角度探討了圖書館觀念的繼承和轉變。孟化的《國家圖書館與近代文化(1909—1949)》[17],對國家圖書館從京師圖書館到國立北平圖書館的發展歷程進行梳理,將其分為醞釀期、初創期、興盛期、衰退期、復原期五個階段,詳細述論了1909至1949年間國家圖書館在文獻收藏、整理和文化傳播方面的過程和成就。
第三,關于近代圖書館與知識分子的研究。知識分子是推動近代中國圖書館發展的重要力量,梁啟超、張元濟、蔡元培、胡適、魯迅、李大釗、陸費逵、王云五、惲代英、柳詒徵、杜定友、劉國鈞、陳寅恪等近代中國的文化精英都為圖書館的發展作出了重大貢獻。陳燮君的《二十世紀圖書館與文化名人》[18],徐鐵猊的《名人與圖書館》[19],張喜梅的《館里館外:文化名人與中國近代圖書館的創建和理論探索》[20],介紹了近代圖書館與文化名人之間的關系,系統梳理了文化名人與中國近代圖書館的創建和理論探索的心路歷程。
總之,目前學界關于中國圖書館發展史的研究成果豐碩,但依然存在不足有待進一步拓展。一是存在時空上的不平衡。關于近代中國圖書館的研究在時間上主要側重在1911年到1937年,關于抗戰期間和解放戰爭期間的圖書館研究較少。而在空間上則主要集中在東部地區,對于中西部地區的圖書館研究較少。二是存在內容同質化的現象。最突出、最直接的體現就是研究視角的單一,研究思路的重復,導致研究成果得不到實質性的突破[21]。目前,關于中國圖書館史的研究主要是圖書館學的“圖書館事業史”研究范式,集中論述圖書館的發展歷程、主要業績,在這些方面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要進一步突破,則需研究“范式的轉向”,即由“圖書館事業史研究”向“圖書館社會史研究”轉變。圖書館本身作為一個“微型社會”,有其自身的發展運行規律,同時,圖書館與社會經濟、政治、文化又有著千絲萬縷的復雜關系,各種因素都影響著圖書館的發展。因此,如何把“小社會”與“大社會”,“自身發展”與“社會發展”聯系起來研究,需要進行理論探討和學術實踐。
“公共空間”(Public Space)作為一種學術話語理論概念,有別于哈貝馬斯“公共領域”(Public Sphere)的概念。哈貝馬斯的公共領域主要討論的是一種社會政治空間,著眼于市民社會的形成,更加強調國家與社會之間的對抗與沖突,彰顯的是公共輿論的批判性[22]。但是,有學者認為中國并不存在哈貝馬斯意義上的公共領域,甚至提出以“第三域”的概念取而代之[23]。因此如何界定近代中國所存在的“公”領域,是一大理論難題。與帶有濃郁西方色彩的“公共領域”概念不同,“公共空間”的概念具有普適性。公共領域傾向于意識形態范疇,而“公共空間”體現的是物質形態范疇。公共空間可以說是公共領域的載體,這種物質空間是人群和社會信息流通的中心,經過培育和啟蒙可以逐漸發展為社會政治空間,并進而形成與國家權力相博弈的公共領域。美國學者斯潘指出:“公共空間的現代發展并非必然與公共領域的擴張一致:城市的空間和政治卷入從來都不是很吻合的。”[24]
公共空間是公眾進行休閑娛樂、消費和信息交流的公共場所,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休閑娛樂型,如公園、茶館、游樂場等;學習教化型,如博物館、圖書館、民教館等;商業消費型,如百貨公司、跑馬場等。這些公共場所的共同特征:一是向大眾開放,二是具有某種社會功能,三是需要遵守公共秩序。公共空間作為公共活動的主要場所意味著開放、平等,借助它可以觀察社會的開放性、大眾性。公共空間的發達程度也是衡量社會現代性的一個重要尺度。因此,公共空間對研究中國社會轉型具有重要意義。
圖書館就屬于具有文化交流學習功能的公共文化空間,具有開放性、平等性、大眾性的特征。公共圖書館是國家投入建造的用于民眾公共文化生活的場所。公共圖書館是近代中國文化精英學習西方新文化、傳播新知的重要載體也是國家借以“啟迪民智”、培育新民的重要機構。其作為一種實體的公共空間,通過國家權力、社會力量和民眾參與,逐漸演化為一種社會文化政治空間。考察在圖書館物質空間(即城市中人們日常使用的、經常參與的空間載體)中,人們(圖書館館員和進館閱讀者以及參與圖書館建設者)是怎樣從事他們的日常生活以及這種日常生活是怎樣與國家社會聯系在一起的,實際上是要解決物質的公共空間怎樣演變為社會和政治的公共空間,以及這一演變與近代中國社會文化政治的變遷有著怎樣密不可分的復雜關聯的問題。
如果說公共文化空間是圖書館的物質載體,那么社會教育則是圖書館這一公共文化空間的核心功能。近代以來,特別是民國建立后,社會教育成為一股強勁的社會思潮,承擔著“喚醒民眾”的時代使命。社會教育對構造國家、推進民族進步、社會發展有重要影響:“民族之進化也,在歷史上常循螺線而遞進,而此螺線之回環周匝,即以表示此空氣套波之痕跡。造成此波動之原因,其力量之雄大偉岸,不可思議者,必歸于社會教育。”[25]1912年民國教育部成立,設立普通教育司、專門教育司與社會教育司,社會教育司管轄圖書館、博物館等社會教育事業。社會教育面向社會大眾,目的在于實現教育的大眾化、生活化,用各種不同的符合實際的方式來提高民眾文化水準、促進“民族向上”。而圖書館作為社會教育的重要機構,承擔著“表彰文化,發揚國光,廣求知識,振興學藝”、“灌輸常識,啟迪國民”的重大使命。考察圖書館與近代中國社會變遷,需要探究在傳統藏書樓向現代圖書館的轉型過程中,圖書館社會功能的嬗變與國家社會發展需求之間的關系。而運用公共文化空間的視角能夠將這種轉型與嬗變更為細致入微的展現在政府、社會與民眾等不同的鏡像中,以呈現近代中國社會變遷立體多元的圖景。
“公共空間”作為一種研究視角,近年來廣泛應用于城市史研究,集中體現在對北京、上海、成都等城市的公共空間研究中。“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關于近代城市公共空間的研究可為圖書館社會史研究提供相關理論借鑒,也可為圖書館社會史研究提供相關參照。
王笛對成都街頭文化和茶館的研究在學界反響廣泛。其從微觀歷史的方法、大眾文化的理論、城市研究的實踐三個方面進行了新的探索,聚焦于成都的公共空間與公共生活[26-27]。其中《街頭文化:成都公共空間、下層民眾與地方政治(1870—1930)》把歷史的圖景對準街頭,尋求下層民眾的聲音,探討了下層民眾與公共空間、社會改良、地方政治之間的復雜關系。而《茶館——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觀世界》的研究范圍進一步縮小到茶館,通過茶館這個場景來展現商業經濟、民眾日常生活、公共政治等不同的畫面。公園是中國學界非常關注的城市公共空間。熊月之是較早運用公共空間視角來研究近代上海公園的,他通過分析私人花園對公眾開放的變化,論證了晚清上海私園向公園的轉變過程,這一轉變的動力來自于上海都市生活的需要、特殊的社會結構、復雜的社區特點與租界的縫隙效應等因素,而私園公用情況的出現是中西文化融合并存的產物[28]。陳蘊茜對近代中國公園的研究進一步深入,成果較多,特別是對中山公園和孫中山崇拜的考察在學界影響較大。她通過分析各種紀念儀式、公共空間的打造來建構和傳播孫中山符號,來闡述國民黨政權在構建現代民族國家過程中刻意制作政治象征符號,藉以整合社會、鞏固其威權統治[29]。
茶館、公園屬于大眾公共消費娛樂空間,對茶館、公園的研究在學界已有相當豐富的成果。因此,對城市公共空間的研究需要進一步拓展類型和視角。近年來,關于民眾教育館、博物館等公共文化空間的研究逐漸增多,其中周慧梅的《近代民眾教育館研究》著重分析了近代民眾教育館的發展歷程、內部管理、社會功能與文化性格等問題[30]。朱煜的《民眾教育館與基層社會現代改造》論述了江蘇民眾教育館的發展概況、著力改良民眾文化、致力改善民眾生計、努力塑造公民觀念以及江蘇民眾教育館社會改造的實效分析,較為全面地考察了江蘇民眾教育館對基層社會的現代化改造活動[31]。趙倩的《現代化語境下的民眾教育與社會改造:1928—1937年北平地區民眾教育館研究》采取以小見大的敘事方法,選取北平地區民眾教育館作為研究對象,系統還原其工作情況以及其演化變動,進而以它為切入點考察社會教育的整體發展與走向,將之置于國家、精英、社會等聯結而成的現代化語境中,全面剖析近代中國社會教育理論的模式,深入反思社會教育難以贏得民眾響應并完成社會轉型的復雜原因[32]。徐玲的《博物館與近代中國公共文化:1840—1949》在中西文化沖突及交流的背景下,分析近代中國博物館產生及發展的社會環境,國人自主建館的歷程及學界對博物館體制化建設的探索等,進而從公共文化角度重新審視近代中國博物館的特性[33]。徐堅的《名山——作為思想史的早期中國博物館史》從思想史的視角通過具體博物館的館藏與陳列設計以及博物館創建和運作的“知識和物質情境”入手,試圖重建一個“開放多元”的近代博物館面相[34]。丁蕾的《從私藏到公共展覽:民國時期廣州的博物館和展覽會》聚焦于博物館收藏功能的變化來勾勒廣州的區域公共文化發展,論述了近代不同種類的物品如何從私藏走向公共視野以及如何通過公共展覽建構區域形象[35]。對近代民眾教育館、博物館等公共文化空間的研究能夠從社會教育、國民改造、政府治理等方面深入城市公共空間的研究,實現對近代中國社會文化變遷圖景的豐富描繪。
關于公共空間的研究為我們觀察近代中國城市社會提供了一個新視角,即運用政府——社會——民眾這三種不同的空間來呈現一個社會的立體畫面,從而更加全面深刻地理解近代中國社會。但遺憾的是,目前還尚未見運用公共空間理論和視角來研究近代中國圖書館發展史的有力著作。而圖書館是歷史感與地域性同構的城市公共文化空間,是城市居民文化生活的重要場所,承載著共同的歷史文化記憶,延續著城市發展的文脈。把近代圖書館作為一個“微觀世界”來考察,即走進城市的內部,通過圖書館這一“窗口”來觀察近代中國社會的不同鏡像:不同的歷史時期與政治環境如何影響公共圖書館建構以及公共圖書館與政府、社會、民眾之間是如何互動發展的。沿著微觀研究的路徑來展現宏大敘事的發展脈絡,是“窗口視角”的基本理路。王笛在論及微觀研究的意義時指出:“微觀研究的意義在于,能夠把對歷史的認識上升到一個更廣義層次并提供個案分析,其不僅能豐富我們對地方的知識,而且有助于加深我們對中國的理解。”[36]從不同的面向觀察歷史,會看到不同的歷史圖景。歷史研究同樣如此,微觀研究需要宏觀視野。雖然關注的焦點是近代圖書館的發展,但并不能局限于圖書館本身,而是要進一步探討近代圖書館建設與整個社會發展變遷之間的關系,描繪圖書館的社會文化史。
要展現圖書館與近代社會變遷之間的復雜關系,需要以“公共空間”為視角進行考察,這是一種整合的歷史視角,既“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同時掃視整個社會面貌。“自上而下”是因為圖書館主要是政府依靠國家權力來進行的統合建設,全國總體上具有一致性。也正是因為國家權力的推動,所以國家的重要行政部署、重大的革命事件乃至戰爭必定會影響到圖書館的建設和發展,因此需要宏觀把握國家重大事件對圖書館的影響;“自下而上”是因為圖書館的核心功能是推進社會教育、促進民眾知識水平的提高,因此民眾進館閱讀圖書汲取知識是圖書館的主要績效。不同年齡、身份、階層的民眾在圖書館汲取的知識,對社會發展有重要影響,因此需要微觀把握民眾的文化生活與圖書館之間的關聯,同時也要考察圖書館的內部管理運行及其與外部社會團體之間的互動等問題。因此,圖書館社會史研究需要遵循宏大敘事與日常取向相結合的思路和方法,重點探究以下主要內容:
第一,圖書館發展的社會環境。圖書館是近代中國社會各方面發展環境綜合作用的產物。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圖書館思想被知識分子大量引介到中國,西方人創辦的教堂圖書館、私人圖書館數量日益增多,同時鄭觀應、王韜等知識分子不斷批評傳統藏書樓的弊病,宣傳西方圖書館之優越。維新之際,康有為建議清廷“廣陳圖書館”,梁啟超呼吁“圖書館為開進文化一大機關”[37]88。清末新政,各地政府大員紛紛創辦圖書館。1909年,學部擬定京師及各省圖書館章程,“以保存國粹,造就通才,以備碩學專家研究學藝,學生士人檢閱考證之用。以廣征博采,供人瀏覽為宗旨”[37]129。至此,傳統藏書樓完成了向現代公共圖書館的轉型,圖書館也成為政府推動社會教育、啟發民智的重要機構。在辛亥革命、國民革命、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等重大事件的影響下,圖書館事業雖然受到嚴重影響,但卻在極其惡劣的條件下,依然堅持開放,利用循環流動等創新性措施擴大圖書閱覽范圍和受眾。因此,圖書館的發展與社會環境存在密切的關聯,可結合兩者分析近代圖書館發展的“推動力”與“阻力”。
第二,圖書館的管理運行情況。圖書館的管理體現了政府的文化治理觀念和文化治理能力。圖書館創立初期,傳統與現代的組織管理形態“新舊并存”,民國時期政府在圖書館管理上做出了許多現代化的嘗試,圖書館管理更加專業化。圖書館在民國時期隸屬教育部門管轄,圖書館的各項工作都要向教育行政部門匯報備案。考察圖書館對政府行政指令的執行情況,可以分析地方政治對圖書館工作效果的影響。以此為基礎,可以分析圖書館在工作開展過程中與中央、地方相關行政部門之間的運作與互動情形。
第三,圖書館與社會力量的興起。雖然近代圖書館的建設和發展的主導力量是政府,但是社會力量在推動圖書館建設和發展的過程中發揮了不可估量的作用。早在中國古代,民間力量就是參與公共事務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古代的祠堂、書院、學堂、藏書樓都有社會力量參與建設。到了民國時期,社會力量逐漸興起,大力支持和參與各種公共事業建設。在近代圖書館的建設和發展過程中,都能夠看到社會力量參與建設的影子。民國時期,圖書館還專門設立了鼓勵社會力量捐款贈書的獎勵辦法。圖書館在建設發展過程中,得到了社會企業、公共團體、民間人士和廣大民眾的積極支持,捐款、捐書活動伴隨圖書館建設和發展的整個過程。圖書館與各種社會力量構成了一個文化共同體,促進了近代中國公共文化的生成和發展。
第四,圖書館與公共生活。圖書館是面向公眾開放的公共空間,公共生活則是人們在公共空間中的日常生活。首先是館員在圖書館中的日常生活。圖書館館員主要負責哪些日常管理工作,如何向民眾推行社會教育,圖書館館員的薪酬多少,需要向政府匯報哪些內容,引導民眾進行哪些文化活動。其次是閱覽者在圖書館中的日常生活。哪些人是主要進館閱覽者,他們的性別、年齡、身份如何,閱覽、借閱了哪些圖書,獲取了哪些知識,這些知識對閱覽者有何影響。這些都是非常細微但又相當重要的問題,因為這些人是圖書館與社會發生聯系的最主要最直接的媒介。其次,國家權力是如何滲透進入并影響公共生活的。政府設立了各種規章制度以維持公共秩序,如規定開放時間、公共衛生標準,強化黨化教育以推動國家控制等等。在國家權力及其文化霸權之下,圖書館成為被管控的對象,民眾成為被改良的對象,特別是圖書審查制度的推行,限制了知識傳播的途徑和內容。
以上四個方面是可以重點探討的內容,這些內容突破了以往圖書館研究敘事的“圖書館事業史”范式,更加關注圖書館與社會之間的關系,側重“圖書館社會史”的表達。
圖書館社會史研究需要豐富的史料和開闊的視野,需要全面了解事情的發展脈絡和前因后果,并且需要把握研究對象在整個社會發展中的地位與影響。因此,要綜合運用文獻研究法、比較研究法和跨學科研究法。
一是文獻研究法。豐富扎實的圖書館檔案是支撐圖書館社會史研究的基礎。綜合運用檔案、報刊雜志、史料匯編、統計報告、社會調查及口述材料等史料文獻,通過整理、歸納和分析,盡量做到全面掌握一手史料,正確解讀史料,貼合客觀史實。
第一,檔案史料的整理。關于近代圖書館的檔案,涉及圖書館建設的方方面面,非常詳細。這些檔案包含了大量的工作計劃、總結報告、管理制度、組織條例、書籍清單及閱覽數字統計,全面清晰地反映了圖書館的基本狀況,尤其是抗日戰爭時期的檔案也非常豐富,為全面了解近代圖書館的發展歷程及其與社會變遷之間的關系提供了較為充實的一手史料,是圖書館社會史研究最為核心和關鍵的資料。
第二,民國時期的報紙與期刊。民國時期的報刊雜志相當豐富,其中《申報》《新青年》等重要報刊都有對國內外圖書館建設的相關報道。關于圖書館的期刊主要有《中華圖書館協會會報》《圖書館學季刊》《文華圖書館學專科學校季刊》等。另外關于教育行政部門的公報也會涉及到圖書館,主要有《學部官報》《教育部公報》及各地方的教育公報等。這些報紙期刊記載了大量的工作計劃和工作報告以及相當數量的統計數字和對相關理論問題的探討,可與檔案資料相互印證。
第三,年鑒、法令匯編、史料匯編等資料集。一是教育年鑒。民國時期教育部中國教育年鑒編審委員會編定了兩次教育年鑒,《第一次中國教育年鑒》記載了清末至1931年底的各種教育事項,《第二次中國教育年鑒》記載了1928年至1948年的教育事項。二是法令匯編。民國時期教育部編印了《教育法令匯編》第一輯(1936年)和第二輯(1937年),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編有《社會教育法令匯編》第一輯(1936年)和第二輯(1937年)。三是史料匯編,關于近代圖書館的史料匯編有:李希泌編《中國古代藏書與近代圖書館史料:春秋至五四前后》,王余光編《清末民國圖書館史料匯編》和《清末民國圖書館史料續編》,王強編《近代圖書館史料匯編》。這些史料能夠幫助理解圖書館作為主要社會教育的機構發揮的功效,及其與博物館、美術館、科技館、民眾教育館等公共場館之間的關系。同時通過這些史料也能夠明確單個具體的圖書館在當時中國圖書館界的地位與影響。
第四,各種統計、社會調查及回憶錄、口述材料。一是民國時期教育部或各地教育廳整理出版了許多教育統計材料。主要有教育部統計室編印的《全國社會教育統計》(1934年)、教育部社會教育司編的《全國社會教育概況》(1934年)、《全國社會教育概況統計》(1935年)和《社會教育概況》(1942年)。王燕來整理出版了《民國教育統計數據匯編》。這些統計內容包括各地圖書館的數量、工作人員數量、藏書數量、活動經費等各種統計數據。這些統計數據為我們量化研究圖書館的發展提供了有力而直接的材料,并且能夠以之為依據縱向分析圖書館各個發展階段的特征、橫向比較各地區之間的圖書館發展水平。二是民國時期進行深入細致的社會調查,并運用現代社會學調查統計方法進行了問卷調查和訪談,形成了一系列寶貴的第三方材料,涉及社會經濟、文化、教育等各個方面,主要有國家圖書館編印的《民國時期社會調查資料》(共三編)。三是新中國建國后,各地方收集與整理了大量的回憶錄和口述材料,其中涉及文化、教育、圖書館的資料也不少。
所有這些寶貴的文獻材料為研究圖書館與近代中國社會變遷提供了有力支撐,但必須審慎辨別、準確解讀。史料的運用必須將其納入歷史的情境中,并相互參照,了解史料的性質及其適用范圍。
二是比較研究法。比較研究可以發現研究主題的共通性與特色性。以圖書館為窗口來觀察近代社會變遷,需要明確圖書館的共性和個性。因此要通過運用縱向比較和橫向比較來進行闡述。圖書館在近代中國歷經了不同的發展階段,通過縱向比較圖書館在不同時期各個階段中的發展狀況來分析其在近代中國社會發展中的共通性變遷特點和轉型特征;圖書館在近代中國主要分為公共圖書館(國立、省立、市立、縣立)和私立圖書館,通過橫向比較各個地區和類型圖書館之間的差異來分析圖書館獨特的建設模式和特色的發展路徑。
三是跨學科研究法。跨學科研究有利于開闊視野,更全面觀察事件的發展與演化,現已成為學界的共同趨向。圖書館史研究本就屬于交叉學科,涉及歷史學、圖書館學、管理學、社會學。要堅持問題導向,探討圖書館與近代中國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等多方面的復雜關系,綜合使用歷史學、圖書館學、社會學、管理學等多學科方法。
運用“公共空間”的視角,把圖書館作為窗口來觀察中國社會變遷,盡可能的深入分析圖書館與中國社會經濟、政治、文化等方面的復雜關聯,可展現圖書館與社會變遷之間的互動圖景。在研究范式上,要突破以往“圖書館事業史”的研究范式,轉向“圖書館社會史”的研究。因此,在兼顧以時間為主線的縱向研究圖書館的發展沿革、工作業績外,還要從橫切面上考察圖書館與國家政治、地方文化、社會力量、民眾生活等方面的關聯。在研究材料的使用上,要大量運用與圖書館發展相關的檔案、報刊、地方志、回憶錄,還要針對圖書館館員、讀者進行口述史的訪談。如此這般,中國圖書館史的研究將會更加豐富與深入。
(來稿時間:2018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