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完成了意猶未盡

子沫

為什么一個人去世后，才會被關注？樹木希林，很多人知道她，是因為《小偷家族》，其實，這是她的最后幾部電影之一了。彼時，她身患兩種癌癥，有一只眼睛完全失明……

她走了，圖片定格陽臺上揮手告別的鏡頭，那是《比海更深》里的鏡頭。

有隱痛的母親，不得志的母親，失落的母親，不露聲色的母親，心知肚明的母親，有平庸子女的母親，喜歡喃喃自語的母親。

她也是一個女人。

看看《步履不停》吧，喜歡那里面的樹木希林。普通家庭的母親，生活有很多隱痛和不如意，一部電影，不是看它拍出了什么，而是看它沒拍出的部分。人到一定年齡，一定喜歡那些意猶未盡的東西吧，樹木希林很好地完成了意猶未盡。

有些事，她只是喃喃自語。

可以傳承家業的大兒子救人身亡，被大兒子救起的小孩卻長成了平庸肥胖的年輕人，一事無成……世界上的事總是這么陰差陽錯，內心傷痛永難撫平。她把水澆在墓碑上，不停地說：“天太熱了，多來點水，多來點水……我這輩子沒做過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她好像一個背景，有幾個鏡頭是她被家人忽略的模樣：坐在廚房，哼著愛情小調，手鉤絨線，玩小蛐蛐，獨自吃冰淇淋，那是她平復心境，打發寂寞的女人時光：潦倒平凡的小兒子，娶了離婚生子的女人，事業無著落；精明算計的女兒，打著父母房子的主意，女婿嘴甜，說修浴室地磚說了很久，不見行動；感情上有隔閡的老頭子，她什么不知道呢，只是裝作不知道……那是屬于樹木希林的演繹。人生不易。每個人都是寂寞的。

《比海更深》里，也有很多次這樣的喃喃自語。臺風夜，母子對話，多半只是母親的自言自語。母親：“我喜歡臺風天，令人振奮。” “為什么人活著的時候不認真對待？很奇怪人們為何不活在當下，總是去追逐一些逝去的東西和力不能及的東西？總是這樣，如何能享受生活……不豁達一點，永遠得不到幸福……”她什么都看得明白，卻只能回過頭來接受自己充滿缺憾的生活：不成氣候已離世的老伴和并不成器的兒子，還有那個時時喜歡占點小便宜的女兒……窄小的房子一住四十年。空閑時，她去參加社區老人的古典音樂課，聽貝多芬的晚年弦樂《四重奏》，聽不太懂時舉手提問，像羞怯的少女，窗外，綠影婆娑。也是在尋找寄托和慰藉吧，沒有人不需要心靈的滋養，即便是并不如意的老人。臺風夜，收音機播放鄧麗君的日文歌，《比海更深，比天更藍》。她捧著茶杯，喃喃自語：“我還從沒有愛過一個人比海還深，大部分人都是這樣吧，正因為都沒有過，所以才會要活下去，去尋找快樂……”

生活的常態是充滿缺失，并不完美吧。

想起了曾在京都遇到的一個老婦，也是如此小個子，戴小帽，衣領扣得齊整，臉上有謙卑的笑，看到樹上的花……那種笑，那種經歷過很多的天真，是不太容易看到的。

還有一部未上映片，《日日是好日》，關于茶道的故事，改編自森下典子的書。樹木希林生前拍的片，即將上映，很期待。

記得《小偷家族》里，撿來的老奶奶，人生卑微破落，卻喜歡吃豆腐火鍋時喃喃自語，稱贊好吃；坐海灘邊也會喃喃自語，謝謝你們……

那是她人生的謝幕。只是一句，謝謝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