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

《空響炮》奪得首屆寶珀·理想國文學獎,作者王占黑因此獲得獎金30萬元,朋友圈刷屏。出于好奇,我去找了一本來看,一看,大失所望,也不知道是什么打動了這些苛刻的名家評委。
這本薄薄的小冊子是90后少女王占黑的處女作,自始至終透著一股青澀氣。剛剛入小說之門,卻在那故作老成,終究未能圓熟。
我不知道是不是各個省市都有作家協會要推本地作家的緣故,這些年中國文學的地域保守主義傾向越來越嚴重。好像是上海作家就得寫上海,弄堂、新村、浦東、下只角……寫上海就叫好,寫了上海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就叫現實主義,于是出現了一批在普通話小說中跳出“爺叔”、“小嬢嬢”、“囡囡”、“一歇歇”、“事體”這樣零星上海話的青年作家。
我是上海人,但是我讀這樣的小說一點也不感到親切。我只看到投其所好的媚骨俗氣和拼命想要顯示出已逝的老上海的優越感的那種企圖心。
在我看來,用一些夾生上海話,除了宣示自己領地的意味,并沒有多少文學的價值。更何況,王占黑是嘉興人,只是在上海生活了幾年而已。她對上海的理解,終究是淺。
《空響炮》,是小說集第一篇的題目。寫一個香燭炮仗店老板在上海市頒布禁燃令前后的生活變化。非常的文學政治正確,一種底層小人物的悲歡,正符合經典文學史課程上的敘述,正到你幾乎可以想象復旦大學中文系寫作課上老師如何教授你寫作的秘訣:要有方言、要有一些若有若無的小細節、要反映時代的變遷,新舊兩種思想的碰撞。
典型環境里的典型人物。我腦子里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個陳腐的術語。
《空響炮》當然不能說她寫得糟糕,只是無功無過,平平無奇古天樂而已,捧得太高,自然有捧殺的嫌疑。
問題在哪呢?我讀《空響炮》時,無法與一個90后少女聯系在一起。這種文字與年齡的不相稱,不在于作者心智的早熟,而恰恰在于故作早熟。中規中矩的寫作當然也可以在雜志上發表,甚至出版,但是要說達到了獲獎的高度,恐怕就未必。這也不是我一個人的看法。
《空響炮》這個短篇,一共17頁,萬把字吧,卻有6個主要人物,沒有明顯的主次之分,平均用力,其結果就是分攤到每個人身上,都是蜻蜓點水的小事。這些片段,人物的狀態王占黑描寫得也還算準確,但也僅僅是還算而已。
小說中,上海實行了“禁燃令”,開炮仗店的自然若有所失,抓違禁的社區巡邏自然就比較忙活,鞭炮代表了過去時代的尾聲,“禁燃令”實行后的上海則代表著現代城市的冷漠,可是呢,對于馬國福這樣要開早班車的公交司機來說,禁燃令又是必須的。
就這么點事唄。
不是差,是平庸。
在庸俗現實主義者的眼中,這大概就是上海的現實。這到底是算上海的早晨還是上海的夜晚呢?就像一碗水端到你面前一眼就能看穿碗底,還是中學作文的思維方式。
《空響炮》里,環衛工老棉襖那段完全刪去對小說有任何影響嗎?毫無影響。為什么一定要插入一段環衛工在新年夜掃大街?因為政治正確,無關文學。
這6個人物,是鞭炮牽扯出來的,有的有直接的聯系,有的沒有。如果是長篇或中篇,這樣的架構可能產生非常有意思的故事,當然也需要非常強的駕馭能力,而王占黑的短篇,其間的人物關系完全沒有展開,點到為止,入木半分。
就像《色·戒》一定要有打麻將來撐場面一樣,《麻將,胡了》,是上海想象中的標配必需品。小說中的“葛三囡餛飩店”這個名稱,你在上海街頭走好了,走死你也未必能看到這樣的招牌,取店名和取名字一樣,都有寓意,比如耳光餛飩,就是像耳光一樣響亮。而“葛三囡餛飩店”,看上去很上海,看上去而已。
只要你在上海的餛飩店里吃過餛飩,你就應該知道,在餛飩店里搓麻將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就是沒有生意,也不太可能在餛飩店里搓麻將。特別是這種20多年的弄堂餛飩店,空間逼仄,又比較的油膩,你怎么搓麻將?這樣的設定是不是有點想當然呢?
最后懟懟“吳重病”,在腸梗阻腹中絞痛如此強烈的情況下,居然還能胃口大開大吃糟毛豆鴨舌頭,文本上煽情,目的性太明確反而失去真實。
王占黑的小說里多有這種似是而非,乍一看很有上海的味道,仔細一琢磨就不對。所以《空響炮》,終究是空響,不是實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