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個終將到來的節日

巫小詩：自由撰稿人，已出版作品集《你是我的游樂園套票》，擅長寫少女心事。現實如山，而她浪漫如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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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陽節回了趟江西老家看望奶奶。奶奶家住小區一樓，她平常喜歡開著門，覺得這樣敞亮，像舊時住院子似的。

來來往往的鄰居她都認識，也都能嘮上幾句，誰家婆媳不和，誰家保姆勤快，老人什么歲數，小孩什么名字，她都清楚。

毫不夸張地說，如果有人想在我們小區租房，問我奶奶絕對比問小區保安靠譜。

重陽節這天中午，我和奶奶剛吃完午飯，我在洗碗，她坐在家門口給老伙伴們打電話約人打牌。

有個推著三輪車的陌生男人，四五十歲的樣子，在小區里左右觀望著，看著像個賣東西的，但他也不吆喝，看到我奶奶，便徑直過來了。

他問奶奶：“老太太，買布嗎？”

正在洗碗的我一頭霧水，都什么年代了，誰還買布做衣裳，不都是買現成的穿嗎？

奶奶卻對他的話見怪不怪，問他布怎么賣。

他說200塊，邊說邊把車上的小包袱攤開給奶奶看。

什么布啊這么貴？我放下碗筷，湊過去看看究竟。這是啥啊，雪白雪白的，也沒有款式？

奶奶看到我疑惑，告訴我這是孝布，披麻戴孝用的那個孝布。

我氣不打一處來，這什么人啊，哪有重陽節上門給老人推銷孝布的，太晦氣了吧？！我說，我們不需要，你走吧！

他并沒有要走的意思，一邊展示一邊對奶奶說：“老太太，我這個布很好的，又長又結實，你放在家里，早晚用得上。我算你180塊好了，是個好數字。”

這句“早晚用得上”徹底激怒我了，我幾乎是把他轟走了。

奶奶卻一臉祥和，覺得沒什么可氣的，大概是活到她這個年紀，很多事情已經不值得生氣了吧。

她嘟囔著說：“還是貴了，100塊的話我就買兩匹備著。”

我無語道：“奶奶你想啥呢，你是要活到100歲的呀，還早得很，何必放在家里晦氣？”

她卻說：“凡事都要準備好，準備好了，到時候你們就不會手忙腳亂了。”

哎，我的奶奶真的是個很體面的人，她最不愛麻煩別人，家人是，陌生人也是，就連小區的清潔工從她門外掃地經過，她都要塞個水果給人家，說“勞你費心哦”。

奶奶微信錢包里有不少錢，都是晚輩年節時發給她的。

老人家覺得網絡不安全，不愿意綁定銀行卡，所以一直沒提現，就在余額里放著，子孫生日的時候，她用來發發紅包。

她不止一次跟我說：“你記得哦，我微信里還有錢的，可別作廢了。”

我總是裝糊涂，說我記不得，你要每十年提醒我一次才行。

她總會很配合地被我逗笑。

其實，我們年輕人對死亡諱莫如深，老人往往處之泰然。

他們對死亡的態度，平靜得像是一個在陸地生活了很久的人，要出發去碼頭坐船，該帶的要帶齊，不帶的要留下，只有準備好了，發船的時候才不會匆忙。

想起蘇童小說《黃雀記》里的祖父，他每年都會自己去照相館拍一張肖像照，這樣無論自己何時撒手人寰，家人都能用上最新的照片當遺照。

小說把祖父塑造成了一個執拗的怪老頭，可我讀來是感動的，他身上的這種執拗，跟我的奶奶很像。

史鐵生說“死亡是一個終將到來的節日”，在我這個年紀，是無法理解這種節日的，奶奶大約是懂的。

所以奶奶和她的老伙伴們，會趁著腿腳還算靈便，自己去定做壽衣，自己去拍肖像照，甚至自己選好墓地。

我們覺得這很晦氣，但在他們眼中，這是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