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嘉定縣的善堂經營"/>
999精品在线视频,手机成人午夜在线视频,久久不卡国产精品无码,中日无码在线观看,成人av手机在线观看,日韩精品亚洲一区中文字幕,亚洲av无码人妻,四虎国产在线观看 ?□ 張佩國
內容提要 在清代嘉定縣,官府通過紳士充任堂董辦理善堂,官產和民產的界限也比較模糊。紳士充任善堂董事確有賠墊情形,這主要是由歲歉及堂產經營流弊所致,故紳董司年、司月輪值,也是減輕賠墊壓力的制度安排。紳士“捐資襄助”,充任善堂董事,是以免派徭役為條件的。善堂經營中“節(jié)省治理”所凸顯的協(xié)商性權力關系,將官府既要控制又要節(jié)省、民間既要自主又要尋求庇護的矛盾性格有機地統(tǒng)一起來,從而呈現(xiàn)了地方善舉的“貢賦化”實踐邏輯。
關于清代善堂善會,日本學者夫馬進和臺灣學者梁其姿進行了卓有成效而又影響廣泛的研究。①夫馬進在對蘇州普濟堂、杭州善舉聯(lián)合體的個案研究中,提出了“善舉徭役化”的觀點。梁其姿以全國各地的地方志為基本資料,對清代善堂運營的歷史脈絡進行了研究,提出了晚清善堂經營逐漸“儒生化”的觀點。美國學者羅威廉(William T.Rowe)和蘭金(Mary Backus Rankin)雖然沒有對善堂進行專題研究,但在對清代漢口、浙江的研究中,也涉及到大量的地方士紳經營善堂的事例,并分別將其解釋為“市民社會”和“公共領域”。②這樣的“國家-社會”二元理論模式,雖然有社會本體論意義上的學術努力,但離中國社會歷史的本質屬性,尚有一定的距離。夫馬進和梁其姿對羅威廉和蘭金的概念進行了批評與討論,雖然也沒有從根本上超越“國家-社會”的理論框架,但“善舉徭役化”和“儒生化”的觀點,卻是立足于中國話語而提出的本土化解釋。③筆者通過解讀清代嘉定縣④的善堂征信錄、地方志、碑刻、族譜、文集、日記等諸種地方文獻,對地方善堂公產的控產機制和善堂的運營做相對詳盡的個案研究,力圖超越“國家-社會”二元模式,用中國話語在歷史本體性⑤的層面進行解釋,以進一步拓展有關清代地方善舉的研究。
地方善舉離不開地方官倡導和紳士“義行”的推動,作為紳士個人行為的“義行”,有時也被稱為“善舉”,但紳士的德行必須在作為制度實踐的地方善舉中才能得以體現(xiàn)。同治四年(1865年)十二月,嘉定知縣汪福安在一份《創(chuàng)捐義倉稟文》中如此寫道:“竊卑縣匪擾以前,地方紳士向有辦理各項善舉,曰書院,曰義倉,曰存仁,曰公車賓興,曰恤嫠。或捐錢生息,或置產收租,各有章程,遵行勿替。”⑥三年后的同治七年,汪福安在為重建義倉寫的碑文中,提及“邑中諸善舉”,又增加了“育嬰(堂)”一項。⑦所謂“邑中諸善舉”,存仁堂、育嬰堂是“官督紳辦”善堂,義倉、書院屬于實體性的官辦善舉,公車賓興是針對科舉士人的資助性善舉,恤嫠是守節(jié)婦女的撫恤性善舉,汪縣令未提及的與恤嫠相關的清節(jié)堂,則收養(yǎng)符合特定條件的節(jié)婦。如汪福安所說,各項善舉“或捐錢生息,或置產收租,各有章程。”所謂“捐錢生息”,有縣憲大人的“捐廉”,縣衙于田賦中的“提捐”,有“存典生息”的公典“典捐”,有善士的“愿捐”,還有帶有強捐性質的同業(yè)公會的鹽捐、米捐等,公私難以界分。就置產而言,善堂公產也是官產與民產參半,有時甚至混雜不清。
存仁堂在諸善舉中官辦色彩較濃,款產來源尤為模糊。同治六年(1867年)八月,存仁堂諸董事在當年的征信錄中如此敘述了該堂公產的演變:“嘉定舊有施棺會,就僧寺設局,所需經費,隨愿資助。嘉慶十二年,始創(chuàng)建存仁堂于本城拱號一圖斗姥閣東偏。時紳士時銘泰、秦溯萱、張崇素、金元玨、胡起鳳、楊步湘、秦文駿、秦應機、張大有等公議,捐資存典生息,并捐置田房……至咸豐十年,粵逆竄境,堂被毀,存款無著,僅存荒田地而已。同治二年,縣城克復,暴露尸骸遍地皆是,悉由善后局掩埋。局董徐應祥、張曰熺、錢慶曾、王澤隆、諸維銓、陳時中、黃宗濂、葛起鵬、楊恒福等,清厘田畝,設法開墾,修葺塔院南業(yè)房一所,于同治四年七月重復開設,即由各董經理其事,公議張曰熺常川任局,照管一切。租息無多,專辦施棺代葬,尚恐不支,余不能及。”⑧存仁堂延續(xù)施棺會“就僧寺設局”的傳統(tǒng),堂址最初在斗姥閣,塔院南業(yè)房也與法華塔有關。
在存仁堂設置之前,斗姥閣“收焚字紙”,已經在舉辦“惜字”善舉。嘉慶元年(1796年),嚴翼所撰《斗姥閣捐田記》載:“閣創(chuàng)始無考,惟閣中有舊券,載康熙間天水氏賣閣于朱修齡等為焚修地,則其為天水私業(yè),修齡等購作公所無疑。乾隆四十年,秦荷等重葺。尼悟平先后買田三十畝,又以余資收焚字紙。”⑨咸豐十年(1860年)之前,存仁堂設于斗姥閣,“余屋甚多,以備喪家無地安葬、暫為停棺之所。”“興復”之后,殯房一直未及復建。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紳士陳宗元、楊恒福、黃宗勛等稟縣重建殯房兩所,“一在城內擇地興建,一在西門外報功祠西偏三官堂改建。”⑩存仁堂利用廟址重建殯房,與之前的“就僧寺設局”,都秉持了利用寺廟公產興辦善舉的邏輯。太平天國戰(zhàn)爭破壞了善堂公產,戰(zhàn)后“興復”善堂,也提供了重新將廟產納入公產甚至官產的契機。
存仁堂公產以咸豐十年(1860年)太平天國戰(zhàn)爭為限,“凡咸豐十年以前捐置者,為舊產,興復后捐置者為新產。舊產捐置來歷姓名無從考核,其新置者,須注明來歷、姓名,不得混稱。”又自“光緒十一年份起,田產日漸擴充,議定凡光緒十一年以前所置田產應完錢糧,照舊章每銀一錢以制錢一百六十文完納,十一年份起所置田產應完錢糧,照民價完納。”實際上,同治四年(1865年),存仁堂“興復”時所得捐置新產,大多為太平天國戰(zhàn)爭所致的無主田地,充為存仁堂公產。照前文所引同治六年存仁堂諸董“嘉定縣存仁堂節(jié)略”所言,該堂在“興復”之初,“租息無多,專辦施棺代葬,尚恐不支,余不能及,”可見田產規(guī)模及租息都較低。光緒十一年(1885年)之后“田產日漸擴充”,具體數(shù)額,“征信錄”語焉不詳。
存仁堂施棺代葬所需經費,除田產外,“官提捐錢”是其大宗。縣令汪福安于同治六年五月給存仁堂的照會稱:“據(jù)南翔育嬰振德兩堂董事陸諭燕等稟稱,通邑育嬰堂惟城翔兩處,城有存仁堂,即翔之振德堂,事同一律,安集后于同治二年開辦振德堂。惟育嬰堂舊有存典生息之資,因遭匪擾,俱歸無著,民困乍蘇,尚難顧及。現(xiàn)奉仁憲仿照前辦義倉各案,于署中公費(每兩)六百文內提捐錢十文,以五文為育嬰堂之用,以五文為存仁堂之費,翔鎮(zhèn)兩堂請一律派給等情到縣。查此次稟定,捐給公費,原不分城鎮(zhèn),翔鎮(zhèn)市面較多,募捐尚易。準撥三股之一,以資兩堂經費。”振德堂董事陸諭燕等也身兼該鎮(zhèn)育嬰堂董事,這與在城存仁堂、育嬰堂董事兼任情況相似。設于外岡的西九鄉(xiāng)保元善堂也與南翔振德堂、育嬰堂攀比,該堂董事錢廷路也稟縣請求從公捐中撥錢給該堂,稟稱:“外岡保元堂與在城存仁堂、南翔振德堂,同一善舉,曾以無主被擄田畝充為經費,惟是成熟少而荒廢多,不獨經費支絀,且有賠累之虞,董等籌劃無能,擬照南翔振德堂,請于公捐撥入存仁堂者,分給三股之一。”縣令汪福安最后并未按其所請,與南翔振德、育嬰兩堂一樣,準撥公捐三股之一給西九鄉(xiāng)保元善堂,而是于存仁堂捐給公費中每年撥錢五十千文給保元善堂。保元善堂董事錢廷路所謂無主被擄田畝“成熟少而荒廢多”、“經費支絀”、“有賠累之虞”,可能是一種爭取公捐款項的表述策略,未必就是善堂田產經營的真實情況。
存仁堂公捐及其他善捐款項,概存縣衙指定的濟平、同泰、公和等典生息,由“存典生息”而來的各公典的典捐,也隨之成為善堂經費款項。安亭鎮(zhèn)本屬保元善堂西九鄉(xiāng)(外岡、葛隆、錢門塘、望仙橋、黃渡、安亭、方泰、嚴家廟、西僧塘)范圍,因該鎮(zhèn)有公和典鋪,該鎮(zhèn)紳士錢朝棟、金步瀛、陳時言、倪福祚于同治十一年(1872年)十二月,通過存仁堂董楊震福、王文思、楊恒福稟縣,請撥公和典捐歸該鎮(zhèn)“恤嫠”之用,“現(xiàn)安亭鎮(zhèn)開設公和典鋪,朝棟等稟請將公和典捐盡數(shù)撥歸該鎮(zhèn)公用,奉批照會堂董集議具覆等因,奉此查前項典捐錢文,經前田憲稟定章程立案,則安亭鎮(zhèn)新設之公和典捐,自不應盡數(shù)撥歸該鎮(zhèn)公用,朝棟現(xiàn)議將公和典捐,分撥三股之一,作為該鎮(zhèn)恤嫠經費,面向堂董會商。震福等查,南翔嬰堂需費甚巨,前經詳定,城鎮(zhèn)各典捐,以三股之一撥歸南翔,則公和典捐亦應股分撥。惟該典既開設安亭,該鎮(zhèn)紳士請撥典捐三股之一歸該鎮(zhèn)恤嫠之用,設非準如所請,該鎮(zhèn)未免向隅,現(xiàn)議將公和典捐分作三股,本城及南翔、安亭各分一股,尚屬妥洽。”西九鄉(xiāng)保元善堂與存仁堂一樣,主要辦理施棺代葬,至于安亭公和典捐所謂恤嫠(濟恤未入清節(jié)堂的守節(jié)寡婦)經費,除三股之一留安亭之外,三股之一歸在城存仁堂支用,而不是歸與恤嫠善舉相近的清節(jié)堂支用,另三股之一歸南翔振德堂支用。南翔振德堂、育嬰堂和安亭鎮(zhèn)恤嫠經費,都從存仁堂典捐中支取,并通過存仁堂董楊震福、王文思和楊恒福通稟縣衙,亦可知存仁堂在整個嘉定縣善堂公產體系中的地位。
光緒八年(1882年),帶有官祀性質的折漕報功祠的重建,也要從存仁堂公款項中支取經費,“西門外菜五圖向有折漕報功祠一所……董等查咸豐十年祠遭兵燹,從前規(guī)制蕩然,現(xiàn)擬照地重建大門三間、中堂三間、后堂三間,左右走廊各二十椽……估計約需工料錢一千數(shù)百串,為數(shù)甚巨,無款可款。惟有典捐一項,經由田前縣詳準,歸入善堂公用,董等議自本年正月起,所有本城及南翔、安亭典捐一律提充,概折漕為通縣德澤所孚,此項典捐為通縣所共,擬請撥作興復祠宇之資,似為允洽。嗣后將每月典捐錢文陸續(xù)支用,其收支一切,俟工竣后呈報核銷。”紳董楊恒福等謂“折漕為通縣德澤所孚”,乃清襲明制,折漕永為定制,據(jù)王鳴盛于乾隆四十七年所作《嘉定縣折漕報功祠復祀碑記》載,“萬歷改折以后,天啟四年復漕,已而止,崇禎十四年又復漕,已而止。至本朝定鼎,迄今百數(shù)十年,而永折之議從無改易。”存仁堂款產中典捐亦為“通縣所共”,是為官產,故撥作折漕報功祠重建經費,“似為允洽”。作為對存仁堂公產的補償,縣令程其玨照會紳董,將折漕報功祠祭田二十八畝余撥歸存仁堂管收。同為官祀的劉猛將軍祠,“舊在集仙宮,咸豐庚申毀,知縣龍景曾移建于盆山閣華元化祠左偏文昌宮故址。正廳三楹,墻門一座,經費錢四百五十三千九百十四文,在存仁堂公款內撥用。”作為官祀的折漕報功祠和劉猛將軍祠的修建,都從存仁堂支取款項,又將祠產劃歸存仁堂。由此可見,存仁堂款產已具合邑官產的屬性。
相對于存仁堂,初建于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的嘉定育嬰堂,“善信捐田捐資,以供乳養(yǎng)”,似屬“民捐民辦”。嘉定育嬰堂嘉慶十七年(1812年)“規(guī)條”對堂中經費的管理有如此之規(guī)定:“堂中經費民捐民辦,向不送縣報銷,蒙縣詳憲,永為定例,俾免吏胥煩擾。但辦事雖屬秉公,而立法須歸盡善。今公請紳士中年高德望者二人為司總,糾察一切收支,遇有公事,邀同商酌。”雖不“送縣報銷”,但在紳董們看來,善堂款產幸賴“縣憲大人”勸輸募捐,“恤孤之典,王政所重,疁城育嬰堂創(chuàng)自康熙四十四年,海隅小邑,經費不充。雍正十年間,邑侯江公通詳各憲,設法募捐,頒發(fā)規(guī)條,選董經理。接任程公踵而行之,群嬰幸賴以濟,自后興廢互更。乾隆十二年、五十一年,楊公、于公相繼勸輸,綿延善舉。迄今二十余年,物力倍艱,堂用日絀,董事力不能支,咸思告退,蒙邑尊吳諄諄慰留,某等仰體仁心,捐資襄事。”紳董“捐資襄事”,皆因“邑尊諄諄慰留”,紳董經營善堂顯系對“邑尊”大人負責,“民捐民辦”的育嬰堂成了官府“養(yǎng)民”事業(yè)。
嘉定清節(jié)堂建于光緒十七年(1891年),主要款產來自“世襲云騎尉”陸光迪孀婦陸朱氏的捐助,“計共錢一萬二千串,捐入清節(jié)堂用,又有田地一百畝、租房三處、屋基地兩處,亦捐歸清節(jié)堂收租充費,”清節(jié)堂的建造及其后的經營,仍由“地方公正紳董”楊恒福等負責。截止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清節(jié)堂“捐錢姓氏”,除陸朱氏之外,計有“吳王氏洋一千元、張邑尊二百五十千文、存仁堂撥錢一千千文、葛歲有三百千文、東海散人洋一千七百四十六元、孫邑尊錢一百五十文、章邑尊錢六百五十千文、積善堂洋三十元、芮云藩洋四十元。”除吳王氏、東海散人的兩筆(或多次)捐錢屬大宗捐助外,存仁堂撥錢亦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目,三位“邑尊”的捐廉數(shù)額不大,更帶有勸捐的意義。捐助的田產中,除陸朱氏所捐絕產外,尚有光緒十七年平湖沈賡咸捐絕產十九畝一分二厘七毫;斗姥閣絕產二十三畝九分二厘五毫,“乾隆間尼悟平捐置,咸豐十年兵燹,閣毀,同治五年贊歸存仁堂收租,光緒十七年稟縣批準,撥入本堂”;“一百畝七分二厘,存仁堂絕產,光緒十八年稟縣批準,撥入本堂。”清節(jié)堂所謂“民捐民辦”,從款產來源看,亦有官產,官產和民產的界限漸趨模糊,從而使得民產也具有了公產性質。
清節(jié)堂經營中,涉及孀婦遺腹所生嬰兒乳養(yǎng)、婦女在堂身故,尚與育嬰堂、存仁堂有關。“孀婦如系新喪,須過夫亡百日,或有遺腹,須俟分娩滿月,方準入堂,其未入堂之前,如無親族周恤,本堂先行酌給口糧每月一千文。遺腹所生,無論男女,均準攜帶入堂,嬰兒所需襁褓安籃等件,關照本邑育嬰堂照章備給;或本婦缺乳,亦照育嬰堂章程,另雇乳婦在外領養(yǎng),發(fā)給工食,俟周歲以后,收歸本堂,交本婦領養(yǎng)。”“婦女在堂身故……并知照本邑存仁堂,給正號三輧材一具及石灰紙帛等項,至扛夫土工埋葬工食,均由存仁堂照章給發(fā)。”后因存仁堂已撥錢及田地歸清節(jié)堂,故在此后的“續(xù)議章程”里,“所有在堂婦女身后一切統(tǒng)由本堂備辦。”原系“民捐民辦”的清節(jié)堂,在經營上也與官辦性質的存仁堂產生了密切的關聯(lián)。育嬰堂款產中也有官捐部分,清節(jié)堂照育嬰堂章程向育嬰堂領取嬰兒乳養(yǎng)經費,也在情理之中。
就嘉定存仁堂、育嬰堂、清節(jié)堂的款產來源看,“官捐紳辦”抑或“民捐民辦”,官產、公產、民產的界限已經不甚明晰了。前述劉猛將軍祠的修建系動用存仁堂公款,而光緒八年(1882年),神格更高的官祀城隍祠(廟)的重建,“工費錢約二萬緡,募城鄉(xiāng)三十三廠愿捐支用。”按說城隍廟的重建,更應該直接動用存仁堂公款,而最終募城鄉(xiāng)三十三廠愿捐,實際上仍與存仁堂善舉有關。黃渡鎮(zhèn)的“分設存仁堂”即在城隍行祠內,“同治四年,里人吳奉堯等呈經嘉定縣汪福安批準,光緒十一年,里人章光旦等籌款建廂廳及披屋各一間,是為分設存仁堂。嘉定縣龍景曾給‘以仁存心’額。堂中重要事件為施棺、保嬰二項。施棺局之起原同治六年,里人徐玉堂創(chuàng)捐副號棺三十具,又募得上海某大號捐助正號棺二十具,其掩埋及繼續(xù)經費,均取資于布捐、棉花捐二項。光緒二十八年春,街道工竣,停布捐,以棉花捐撥入街道燈油費,以茶捐撥入存仁堂。凡施棺經費,統(tǒng)由存仁堂撥出。至保嬰局之起原同治三年,嘉定當湖書院開課榷棉布、澱青捐,充膏油費。厥后,書院停捐。時正規(guī)建城隍行祠,照章續(xù)收,改充廟愿(廟愿各業(yè)皆有,不止一端)。光緒三年,廟工既竟,以布愿歸施棺局,以澱愿歸保嬰局。二十八年,茶捐既撥入存仁堂,以澱愿歸該業(yè)公所,與堂無涉,而保嬰局開支,亦仰給于存仁堂矣。”光緒八年,在城之城隍祠重建所募城鄉(xiāng)三十三廠愿捐中,黃渡廠愿捐即是施棺、保嬰二局之各業(yè)捐。成立于同治年間的保嬰局、施棺局最初肯定是設局于別處,在城隍行祠建成后,則設局于城隍行祠,因為各業(yè)愿捐在城隍行祠的修建過程中“改充廟愿”。“廟工既竟”,“廟愿”又重歸公局愿捐。光緒十一年(1885年),“分設存仁堂”成立,實際是合并了施棺、保嬰二局,并仍設局于城隍行祠,延續(xù)了與“就僧寺設局”的類似傳統(tǒng)。在這樣的傳統(tǒng)中,公局愿捐與廟捐的勸募和使用,實具有很強的靈活性,全在官府的貢賦吸納能力控制之下,所謂“官捐紳辦”、“官督紳辦”和“民捐民辦”,并沒有明確的界限,也無法構成不同的善舉模式。黃鴻山將“官督紳辦”視為比官辦和“民捐民辦”更有效率的善舉模式,是更多地看到其間的形式化差異,而其內在關聯(lián)則是官府對善舉的控制及紳權的支配。
善堂款產的“官民二重性”,既有“經費支絀”時獲得有司“捐廉”和官府“提捐”甚至直接撥給官產的理據(jù),也存在著善堂公產轉化為官產的可能性,這給善堂的經營帶來一定的困境。善堂公款數(shù)額一定,又載之征信錄,管理相對較易,而善堂公產,尤其田產,捐置、收租就甚為復雜,乃至管理為難了。嘉定育嬰堂嘉慶十七年“公議規(guī)條”關于捐堂田產,曰:“向來捐堂田產,盡多低洼弔旱及墳旁畸零之地,業(yè)戶受賠糧之累,以濟嬰為名,呈縣充公。嗣后遇有捐田,董事親自踏看,不得濫收。”土地生態(tài)條件和賦役制度的綜合影響,使得捐置善堂的這些田產不可能有較高的租額,甚或出現(xiàn)“有糧無田”、“糧多田少”等流弊。善堂董事即使“親自踏看”,而無大規(guī)模田產清查,仍無法杜絕此類流弊。
民國五年(1916年),嘉定縣勸學總董黃守恒聯(lián)合在城存仁堂總董胡光墉、育嬰堂總董張大墉、清節(jié)堂總董黃世圻、積谷義倉總董金文翰,向縣知事姚浚呈請清查公產公款,謂:“惟公產一項,非為田畝即為房屋,考其自來,或為善士之捐繳,或出公中之購置,又有因租佃欠納租籽推入抵補者,東鱗西爪,稽核滋煩,圖別區(qū)分,勘丈匪易。是以歷屆經理各董,尚未有徹底清查之事。董等近日各就主管悉心鉤稽,始知各項公產中頗有不盡清澈之處,即如糧隨田轉,成例昭然,乃或有糧無田,或糧多田少,若此底面之未符,即為弊病所隱伏,此亟宜清查者一也。本邑田皆成熟,絕少荒廢,乃有得產多年未有粒米分文之收入者,又有租額未定、號為老荒,而起視田間犁鋤不絕者,徒擁得產之虛名,竟至正供之莫出,此亟宜清查者二也。產既歸公,理應一律收冊過戶,以杜流弊,而公產中亦間有完納正稅尚沿用舊時花戶者,傳之將來,必多糾葛,此亟宜清查者三也。”黃守恒等紳董所言善堂公產的諸種弊端,均為清代遺留之積弊,“一田兩主”與里甲賦役都為其提供了制度環(huán)境,這為善堂經營制造了困難,但是否由此導致紳董累賠,尚不可做簡單的因果關系推斷,而應做全面的審視。
紳士充任善堂董事,一般應捐款給善堂,是為“捐資襄事”,前述嘉定在城育嬰堂公議規(guī)條關于充任董事,有曰:“董事詳定二十四人,倘有事故先退,補缺頂充,須由各董事呈縣立案,愿充者捐銀五十兩,以裕經費。每歲每人捐銀十二兩。司年司月輪當分管,必躬必親,如托代庖延誤,本人是問。”無論是充任時捐銀五十兩,還是每人每年捐銀十二兩,都被視為“捐資襄事”,是紳士充任董事經營善堂的道義責任,而不是“賠墊”。關于賠墊,該“公議規(guī)條”又云:“遇歲歉嬰多,租項利銀不敷動用,即存本不準開支,公議二十四人按股均墊,憑司年填發(fā)墊單收取,俟有贏余歸還。”“歲歉嬰多”時的墊款,尚不是經營上的“累賠”,由董事二十四人“按股均墊”,且“贏余歸還”,是分攤當值董事的管理壓力。這并不等于在善堂的實際經營中模糊司年司月董事的職責。
該堂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增議規(guī)條曰:“堂中租項愿銀,向著走堂催收,司年稍不經意,即有侵虧,累及代賠。嗣后撤去走堂,汰除工食,另設司租一人,專司租項,所有下鄉(xiāng)供應及路遠船川,每歲酌支足錢十二千文。惟是銀錢重任,倘有賠誤,司年賠墊,應聽司年自擇親信戚友辦理,未便詢同事舉薦,亦不必拘土界熟手,庶指臂相宜,功過亦無旁貸。至收愿雜務,即著看堂人奔走,酌加工食。凡歲捐月愿,司月給票著收,克期歸錢,無從隱盈,仍須加意查察,以免代賠。”嘉定育嬰堂視田產收租和歲捐月愿的不同特點,而對司年司月董事的職責做了不同的安排,這與之前“歲歉嬰多”時二十四名堂董按股均墊并不矛盾,目的均在于減輕紳董賠墊的壓力。
咸豐至光緒年間,嘉定西門黃氏宗族的黃宗文、黃世榮父子相繼充任育嬰堂司年董事,在歸還墊款一事上與善堂發(fā)生了些許誤會。咸豐八年(1858年)四月,“據(jù)在城育嬰堂司年董事黃宗文稟稱,嘉邑創(chuàng)建育嬰堂,設有司年司月董事,經理出入款項。自道光四年輪值故伯鐘司年,勉力承當,已歷二十余載。職經理已屆三世,堂中經費不敷,職家隨時挪墊。截至咸豐六年,已墊一千五百六十余千,現(xiàn)在墊款無歸,捐項又多停止,而育嬰經費不能減緩。職自停店以來,家計日繼難以支持,乞請邀董廣籌款項,以補從前積空,以敷日后開支等情,當經諭飭司總司月各紳會議去后。茲據(jù)該堂司總秦慶寶、葛錫祚,司月周若梁、葛信、陸瑞麟、顧維馨、秦鴻壽、嚴書田、葛文林、汪興宗稟覆,董等查育嬰堂經費浩繁,入不敷出,該司年墊款自系實情,現(xiàn)在捐款重疊,難以設法。惟查城廂內外各米牙行,凡賣米一石抽捐錢二文,以邑中城隍廟修理之用,應請理照章程,示諭各米行,凡賣米一石,再抽捐錢二文,繳歸育嬰堂,以充公用等情前來。查該堂經費支絀,系屬實在情形……為此示諭各米牙行及賣戶人等知悉,自示之后,凡賣米一石,抽捐錢二文,由牙行繳歸嬰堂,以濟公用。事關保赤善政,勿稍抗延。”“征信錄”隨之記“咸豐八年征信錄司年黃宗文墊用錢一千四百二十一千七百三十三文。”黃宗文所說“已墊一千五百六十余千”,系自道光四年(1824年)其伯父黃鐘(字損之)充任司年董事,至其本人充任司年董事的咸豐六年(1856年)三十二年間所有墊款,而黃宗文咸豐八年(1858年)的墊款,即與此前所有墊款相差無幾。育嬰堂三十二年所積欠墊款都未及時歸還,所謂“贏余歸還”,并未明確規(guī)定時限,尚需司年董事稟請縣正堂諭令以米捐充嬰堂經費,才能歸還墊款。但不管怎樣,善堂章程和具體實踐,都盡力對紳董的賠墊做到“贏余歸還”,而不是將紳董賠墊視為義務。
而黃宗文充任育嬰堂司年董事時的墊款,則由繼任堂董的其子黃世榮向育嬰堂請求歸還。“增生黃世榮稟請撥還舊時墊款,另將田地一百三十余畝捐入嬰堂等情到縣”,育嬰堂司年董事楊恒福、唐泰在做了一番“歷史調查”后,稟明縣正堂:“董等查原稟內稱,道光咸豐間生故殳候選同知黃宗文經理嬰堂,陸續(xù)墊錢一千四百余串,歷屆征信錄照刊等語。核之舊征信錄刊載,情跡稍有不符。本堂規(guī)例,凡甲年收支賬目,至乙年刊刻征信錄備查。咸豐十年五月間,粵賊竄境,春間已經戒嚴,是以咸豐九年分收支賬目未經刊刻,兵燹后無從查考,僅有咸豐八年分征信錄刊本尚存。錄內載,支還上年司年黃宗文墊用錢一千五百四十二千七十三文,又載本年司年黃宗文墊用錢一千四百二十一千七百三十三文。是一千四百二十余串,系八年分所墊,并非歷年積墊,原稟誤作道咸間陸續(xù)所墊也。至道咸間之歷年所墊,早已由堂歸還,自有確據(jù)……至原稟所稱,將生家墊款一千四百余串照數(shù)撥還,以清舊款,另將田地一百三十畝零捐入嬰堂,應請照準。”正如道光咸豐年間黃宗文墊款,須由育嬰堂請縣以加征米捐為條件,方得歸還,即是說育嬰堂規(guī)條上所云“贏余歸還”只是一句空話;光緒八年黃世榮向育嬰堂捐田一百三十余畝,亦可視為育嬰堂歸還其父黃宗文咸豐八年墊款的條件。
至于善堂董事分任司年司月輪值經營,是善堂管理的制度安排,與宗族族產管理中的輪值有著內在的一致性。同治三年(1864年),嘉定西門黃氏宗族議定公田規(guī)條,其中有曰:“議公田租糧出入,宜請廉明勤慎者一人,專司其事,再派族中子弟司年司月,輪流監(jiān)管,不得經手銀錢及私自借出,如有虧空,經手賠墊。”正如科大衛(wèi)在研究華南宗族時所發(fā)現(xiàn)的:“宗族管理其族產的原則,是祖宗財產,子孫人人有份。于是,‘管理輪流交替,’‘財產人人有份’這兩大原則結合起來,不僅應用于佛山義倉的管理上,也應用于許多商業(yè)及公共機構的管理上。因此,明清時期的財產權,就是這樣一種集體所有制。”我們不能將善堂董事司年司月的輪值制度看成宗族公產輪值原則的簡單移植,而應當看到這是宗族和善堂建立控產機制所共同面對的制度空間,里甲輪流應役當差的制度對此亦不無影響。
在官-吏-紳-民的權力關系鏈條中,“官”與“公”的界限模糊,正如羅威廉在研究陳宏謀的救世思想時所發(fā)現(xiàn)的:“雍正年間及乾隆初期,明確的政策目標就是利用大力的資助和嚴格監(jiān)督相結合的手段,使這些機構更加直接地服務于國家既定的目標。在這個過程中,‘公’與‘官’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這種模糊一直持續(xù)到19世紀晚期,那時清朝的國家實際效率迅速下降,表明需要更加協(xié)同努力來厘清它們之間的關系。”要而言之,在面對捐資、賠墊問題時,義倉、善堂紳董輪值,既是減輕其賠墊壓力的制度安排,也是地方公產控產機制傳統(tǒng)的延續(xù)。
事實上,紳士充任義倉、善堂董事,是以優(yōu)免各項徭役為條件的。嘉定縣育嬰堂“嘉慶十七年規(guī)條”如此規(guī)定:“董事歲捐愿銀、經理堂務,蒙各憲優(yōu)免雜徭,以示獎勵,現(xiàn)今詳明定額,所有董事轉請經與堂務者,不在援免之例。”紳士須歲捐愿銀方能充任善堂董事,這似乎是一個硬性規(guī)定的職責和義務,但仍不具徭役性質,“優(yōu)免雜徭”恰恰是對紳董“歲捐愿銀、經理堂務”的獎勵。乾隆二十三年(1758年)八月專為嘉定縣在城育嬰堂和南翔鎮(zhèn)育嬰堂所立“奉憲永禁濫派雜泛差徭碑”載:“據(jù)嘉定縣嬰堂司籍生員嚴翼呈請免排夫頭、耆老等役,刊碑永禁緣由……今奉撫憲托批本司詳,嘉邑嬰堂,貧民棄嬰頗多,經費向多拮據(jù),自難兼任夫頭、耆老等役。今據(jù)該州縣查明,田屋錢糧,理當照眾完納。至疏通河道,原資灌溉,應循例按畝貼資,即輪流看夜,各保身家,無庸推諉。除此等應辦各項外,其余開河舉報夫頭、圖圩承充甲長并耆民、糶糴米谷、修筑城池、封借船房物件等類,應如所議,概行禁止,不得派及。詳候核示,以便飭令刊碑永禁……”。嘉慶十二年(1807年)、十五年(1810年)、十八年(1813年),又經育嬰堂紳董申明原案,分別請免浚河水旱董事,吳淞江、瀏河等大工水旱董事,詳準飭遵,再行勒碑。官府一再勒碑示禁,免派善堂紳董各項徭役,其立意在于讓紳董們心無旁騖地經營善堂。
浚河董事,與嘉定的“夫束”制度有關。“夫束一項,專司濬河,藉民之力治民之田,紳民一律,與在官任役迥別,例不在役目之內。惟本圖現(xiàn)年舉報保正,小則為絕戶代賠荒糧,大則為糧差代賠虧空,不知立法之初,夫束但保保正,保正但司稽察,與錢糧無涉也。自保正經收錢糧,而夫束遂有賠累。道咸間,有因此破家者。”道光四年,知縣淡春臺重編夫冊,次年即勒碑永禁浚吳淞江、瀏河大工僉派董事征收工費。相對于嘉慶年間禁派育嬰堂董充任浚河水旱董事和吳淞江、瀏河大工董事,道光七年(1827年)知縣淡春臺的此次勒碑示禁,獨禁后項,前項則不在免派之列。邑人金璐為此記曰:“現(xiàn)經李侍御條奏,奉旨將正河籌款修治,其支渠汊港,照業(yè)食佃力之例,勸諭紳耆董辦。今吳淞系正河,不應舉董辦理,仰見皇上軫念民依,中丞擘畫周詳,動編僉董之嚴禁,斯募夫協(xié)挑之效著,將后大工,無論籌款攤征,一視諸此矣。”有司將開浚支渠汊港與正河大工作了區(qū)分,實際上是承認了開浚支河“舉董辦理”的必要性。在“夫束”制度中,“舉報夫頭”乃是一雜役,董事早在優(yōu)免之列;而開浚支河“舉董辦理”,是否構成徭役,則視具體情況而定。光緒《嘉定縣志》的編纂者在評論道光七年知縣淡春臺的上述碑文時,如此解釋:“官雖勤敏,應接不暇,必藉紳士襄理也。須知僉董之害,在有錢者賄免,無錢者勒充。由附近紳士秉公舉報,而此害除矣。”為何在吳淞江、瀏河同時開浚時,“舉董辦理”反倒成為一種徭役?道光七年,江蘇巡撫陶澍和嘉定諸紳士的對話說明了這個問題,“去年秋,會勘吳淞,淡邑侯及諸紳士以聞于大吏。中丞陶公語紳士曰,‘雇編違例,自無庸議。若僉董,各州縣皆然,何嘉定獨請禁止?’對曰,‘嘉定兼轄淞瀏,設淞瀏并治,南北奔命,民何以堪?’中丞下州議報,曰可。”這也從另一側面看到,紳董在開浚支河時襄理水利,已經不是一項徭役了。
進入光緒年間,在支渠汊河的疏浚中,不斷地“舉董辦理”,紳士和廠董經辦水利成為一種常態(tài),如光緒七年(1881年)浚南翔市河(俗稱市心橫瀝)及孫基港,鎮(zhèn)董張修濟、程松懋、朱元然、王廷爵、顧曰浩等經辦;光緒十三年(1887年),浚內塹及西清鏡塘,由城紳楊恒福經辦。光緒十七年(1891年),黃渡鎮(zhèn)名紳章光旦等浚黃渡浦;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浚新涇,城紳楊恒福,唐行、徐行、新廟廠董張曰禮、徐懋勛、杜錫昌經辦。此外,浚河款項,有時還從積谷倉等官款支出,如光緒十五年(1889年),浚下槎浦、張涇、第二塘、東馬陸塘、北雙塘、中黃姑塘、蒲華塘、東殷涇塘,因是歲荒歉,以工代賑,每方給錢一百二十文,共需經費一萬七千八百零九緡九百六十七文,全由積谷倉款開支。
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二月,南翔鎮(zhèn)開浚該鎮(zhèn)市河(即市心橫瀝),振德堂董事周承奭、陸昌言、李鏡熙、顧長元等稟請縣憲,籌辦河捐,擬就木行、竹行、醬園、糟坊等鋪戶勸捐,成立河工堆積局,借育嬰、振德兩堂為辦公之所,不另設局;征收各業(yè)捐,由收繳育嬰堂愿帶收,并請城紳楊恒福、顧朝杰“經理一切,并求酌派鎮(zhèn)董會同承辦。”由道光年間的禁派育嬰堂紳董充任浚河水旱董事,到光緒年間善堂紳董和各鎮(zhèn)鎮(zhèn)董普遍充任浚河董事,由此,浚河董事也成為善堂紳董和廠董的職責之所系,已經不是一種徭役了。當然,前述“開河舉報夫頭、圖圩承充甲長并耆老、修筑城池、封借船房物件”等雜役,對紳董仍在優(yōu)免之列。
本文通過對清代嘉定縣善堂經營的研究,發(fā)現(xiàn)善堂公產與官產的界限相當模糊,即令是所謂“民捐民辦”的清節(jié)堂,其公產也與官產、官款有扯不清的關聯(lián)。我們很難劃分“官捐紳辦”“官督紳辦”和“民捐民辦”的模式化界限。由官營化的嘉定存仁堂與所謂“官督紳辦”的育嬰堂、“民捐民辦”的清節(jié)堂款產來源及運營看,官府都是通過紳士充任堂董來辦理善堂。控產機制的靈活性使得最顯官祀色彩的城隍廟之修建,也通過存仁堂征收民間“廟愿”以籌款。“民捐民辦”的清節(jié)堂,反由存仁堂劃撥官產、官款。夫馬進通過對清代蘇州普濟堂的研究,雖然提出所謂“善堂的官營化”與“善舉的徭役化”觀點,但也發(fā)現(xiàn)在“官為經理”與“民為經理”之間,善堂既試圖遠離國家權力土壤,而在社會救濟方面取得實質性成效,又離不開官府的庇護,公共事業(yè)的成長包含著很大的矛盾。他將乾隆年間蘇州普濟堂官營化過程中的“賠累無窮”致使紳士“視為畏途”,作為官營化導致善堂董事職位徭役化的標志。夫馬進所說地方善舉的這種矛盾和困境,恰恰是善堂控產機制靈活性的表現(xiàn)。
紳士充任善堂董事確有賠墊情形,這主要是由歲歉及堂產經營流弊所致,故紳董司年、司月輪值,也是減輕賠墊壓力的制度安排,但并非由此導致善堂董事職位的徭役化。相反,紳士“捐資襄助”,充任善堂董事,是以免派“舉報夫頭、圖圩承充甲長并耆老”等雜役為條件的。至光緒年間,善堂紳董更是經辦浚河水旱董事,成為常態(tài)。堂董和廠董充任疏濬支河水旱董事則逐漸非徭役化,并與善堂經營相結合,而紳士董理經辦善堂從未被視為徭役。
善堂控產機制的靈活性,其實也就是夫馬進所說的“官為經理”和“民為經理”之間的矛盾與困境,其要義在于官府可以視善堂經營的具體情況,或注入官產、官款,或將善堂經營與官祀廟宇修建、水利工程等結合起來;而所謂官產、官款,則是充公民產和田賦征收。嘉定縣的積谷倉、義倉和存仁堂本來就具官產性質,所謂“官督紳辦”的育嬰堂和“民捐民辦的”清節(jié)堂,也有不少官產成分。善堂董事也經辦修建城隍廟和劉猛將軍廟等官祀廟宇,并經辦浚河工程,且存仁堂、積谷倉為之籌款,甚至在歸還紳董“賠墊”時,也向鋪戶征收所謂“愿捐”。這些都可以稱為善堂經營的“貢賦化”。表面看來,士紳在地方慈善和公共事務中的文化領導權、相對豐厚的收入與社倉、善堂經營中的累賠,似乎是相互矛盾的,但這種悖論現(xiàn)象也正是地方善舉貢賦化實踐邏輯的呈現(xiàn)。
夫馬進就乾隆年間蘇州普濟堂官營化和光緒年間杭州善舉聯(lián)合體(普濟堂、同善堂、育嬰堂)總董職位徭役化,來說明國家庇護在地方善舉實踐中的意義,并以此質疑羅威廉在漢口研究中所提出的地方善舉具有“市民社會”性質的解釋;將“官為經理”簡化為“國家經營”,將“民為經理”視同“社會”,則仍與羅威廉“市民社會”論一樣,有國家—社會二元化理論模式之嫌。羅威廉將晚明以降諸如社倉、普濟堂、育嬰堂、清節(jié)堂等地方公共機構,視作外在于官僚體質的社團組織,其在晚清時期的興盛,形成了某種意義上的中國社會的自治,他將此稱為“市民社會”。此類以近代西方社會為參照系的概念,并沒有指涉清代地方善舉的整體實踐形態(tài)。
梁其姿對清代善堂經營的此類現(xiàn)象,有不同的解釋:“乾隆時代,不少地方官便輕而易舉第直接控制縣城內的善堂,這些善舉沒有變成純粹官方機構,是因為當時主要管理善堂的紳商本與政府相互依賴,政府透過這個階層的地方領導人可更有效地、節(jié)省地治理地方”,她稱之為“儒生化”。據(jù)梁其姿的研究,在清代同治以后的善堂經營中,官府的投入較之清前期有所減少,但“儒生化”的節(jié)省治理傳統(tǒng)并沒有改變。就嘉定縣的經驗看,太平天國戰(zhàn)爭是個標志性的事件,同治四年之后,官府與士紳合作“興復”地方善舉時,將大量無主民產充為官產,并較多地利用“就僧寺設局”的傳統(tǒng),也體現(xiàn)了“節(jié)省治理”的取向。所謂“節(jié)省地治理地方”,就是黃宗智提出的“簡約治理”概念。在王國斌所總結的19世紀社倉經營的“江南模式”中,精英活躍,官方則很少加以領導,更不進行系統(tǒng)監(jiān)督。官方積極性的減弱,意味著官府對社倉投入的減少,但并不等于干預和控制的減弱,所凸顯的只是“節(jié)省治理”的趨向。拋開“國家—社會”關系理論模式不談,善堂經營中節(jié)省治理、“簡約治理”所凸顯的協(xié)商性權力關系,將官府既要控制又要節(jié)省、民間既要自主又要尋求庇護的矛盾性格有機地統(tǒng)一起來。地方善舉中的“節(jié)省治理”和“簡約治理”,可以理解成我所說的“貢賦化”。
無論是梁其姿所說的善堂經營的“儒生化”,還是美國學者韓德林(Joanna F.Handlin)在晚明慈善事業(yè)的研究中所指出的,行善的本質在于上下層之間的協(xié)商,都表明,善堂經營就是這樣一個更具協(xié)商性的權力關系的發(fā)源地,彰顯了紳士在這個連續(xù)體中的中介作用,并通過共同秩序觀念,將官員、士紳、商人、佃農、流民、僧人等聯(lián)結起來。這或許就是岸本美緒所提出的“同心圓結構”,即通過共同秩序觀念而連接起來的連續(xù)體。這樣的共同秩序觀念,并不是僵硬的同質化結構,而是如溝口雄三所說,“連為一體的共同”中包含著“公”與“私”的相對化。地方善舉中的這種“共同秩序觀念”,通過“權力的文化網絡”,起到了文化粘合劑的作用,塑造了紳權支配的社會基本聯(lián)結模式。而共同秩序觀念,可能就是善堂控產機制中的“人人有份”的泛家族主義觀念。誠如林語堂所言,擴大了的家族觀念成為地方建義學、社倉、行會、育嬰堂等善舉的基礎。這種“共同秩序觀念”,既可作為士紳“義行鄉(xiāng)里”的正統(tǒng)化解釋,也可為善堂公產經營中的蔭庇、詭寄等行為提供鄉(xiāng)紳、庶民和佃農各自的道德解釋,從而使地方善舉成為地域社會秩序得以維系的特定形式。這就可以更好地解釋士紳“德行”的社會再生產意義了,捐功名和行善都是在地方善舉貢賦化的框架內得以開展的,商人通過捐功名躋身士紳階層,可以更多地分沾帝國“貢賦”;行善的道德資本化策略,也必須屈從于善舉貢賦化的帝國榨取農業(yè)剩余的邏輯;士紳和富戶在地方善舉中的德行,所彰顯的,更多地是官府的父權式控制,而非所謂的社會自主性。地方志“義行”傳的正統(tǒng)化書寫,可能是官府勸捐和地方精英謀取權力正當性的結合。也就是在這一過程中,士紳贏得文化領導權、獲取收入,恰恰成為地方善舉貢賦化的題中應有之義。
注釋:
①夫馬進:《中國善會善堂史研究》,伍躍、楊文信、張學鋒譯,商務印書館2005年版;梁其姿:《施善與教化——明清的慈善組織》,河北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
②羅威廉:《晚清帝國的“市民社會”問題》,鄧正來、楊念群譯,載黃宗智主編《中國研究的范式問題討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182頁;蘭金、瑪麗:《中國公共領域觀察》,載黃宗智主編《中國研究的范式問題討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3年版,第199頁。
③楊國樞等臺灣學者早在1982年就提出了社會學、心理學、人類學等行為及社會科學研究中國化的方法論問題,參閱楊國樞、文崇一主編《社會及行為科學研究的中國化》,臺北: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專刊,乙種之10,1982。1994-1996年,鄧正來主編的《中國書評》又發(fā)起了“本土化與規(guī)范化”的討論,代表性的論文,如梁治平《規(guī)范化與本土化——當代中國社會科學發(fā)展面臨的雙重挑戰(zhàn)》,《中國書評》1995 第1期。這些論著,對于理解當下所提出的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所謂“中國話語”問題,仍有啟發(fā)意義。
④嘉定縣在清初隸蘇州府,雍正三年(1725年),改隸太倉直隸州,析東境,置寶山縣。見程其玨修、楊震福等纂《光緒嘉定縣志》,光緒八年(1882年)刻本,卷一“疆域志·建置”。
⑤李澤厚:《歷史本體論》,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第13頁。
⑥楊恒福:《嘉定倉案匯編》,趙曉華、吳四伍、王麗娜點校,載李文海、夏明方、朱滸主編《中國荒政書集成》,第九冊,天津古籍出版社2010年版,第611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