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子迪/文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2018年發布的第4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18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為8.02億,上半年新增網民2968萬人,較2017年末增加3.8%,互聯網普及率達57.7%。[1]隨著互聯網科技的發展、智能手機的普遍使用以及網絡功能和用戶使用泛娛樂化傾向的日益顯現,依附于互聯網產生的虛擬服務、虛擬物品等具有經濟價值,逐漸成為網民經濟生活中重要的一部分。隨著網絡服務產業、市場的擴大,虛擬財產依附載體日漸增多,覬覦其經濟價值而產生的侵犯網絡虛擬財產行為也時有發生,對其如何保護成為重要的法律命題。從我國目前的法律規定看,對于網絡中有價值的賬號、物品等的保護主要依靠民商事法律或者行政法律。依據民商事法律的規定,對于網絡虛擬財產受到侵犯的處理方法大多是受害者與服務或者游戲的運營商、提供方協商,通過數據恢復等方式對損失進行補償,這在一定程度上確實能夠彌補財產上的損失,但是對于實施侵犯行為的人來說起不到教育警示作用,無法達到預防效果。同時在司法實踐中,面對侵犯虛擬財產的行為沒有直接可以應用的法律依據,司法實務中對于侵犯網絡虛擬財產行為的裁決結果不盡相同,司法裁判存在漏洞,網絡用戶及運營商的合法利益無法得到針對性的保障。
據新浪網、鳳凰網、搜狐網等多家媒體報道,2015年5月,江蘇泰州的一位網絡游戲愛好者孫某登錄游戲賬號時,發現自己賬號內的裝備、游戲幣等全被盜空了,甚至有些無法兌換人民幣的虛擬物品,也被惡意銷毀了。對于這款游戲孫某先后投入人民幣十余萬元,購買游戲裝備、禮包等,從一名游戲新手逐步升級至游戲大神,前后歷時7年之久,可謂是自己心血和資本投入的最終成果。孫某立即向當地警方報案,但卻被告知虛擬財產被盜,不予立案。這本質上反映出由于缺乏對于網絡虛擬財產的明確定性以及對其價值的評估機制,受害者的權益往往難以救濟。
[案例一]2013年2月,楊某利用計算機技術手段,破解劉某網游《街頭籃球》的密碼,獲得登錄游戲賬號的數據,并在當天登錄劉某游戲賬號后將賬號內的游戲裝備、寵物、道具等虛擬物品一掃而空。經評估,劉某損失的游戲中虛擬物品包括稀有寵物、比賽積分、道具等價值人民幣32000余元。
法院經審理認為,此案件所涉及的網絡虛擬物品,包括游戲中的裝備、寵物、道具等,都是劉某在游戲期間投入時間、現實金錢等資本產生,具有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等財產屬性。楊某采用非法手段偷取劉某賬號中虛擬裝備、道具、寵物等行為,不僅損害了網絡運營秩序、威脅互聯網絡安全,造成不良社會影響,而且損害了劉某的合法權益。被告人楊某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用秘密手段竊取他人財物,且數額較大,其行為構成盜竊罪。而同樣是侵犯虛擬財產類的刑事案件,合肥市包河區法院作出的判決結果卻截然不同。
[案例二]2014年6月,張某通過技術手段攻擊破解了廣州捷眾智能卡有限公司使用的數據交互郵箱系統,成功截取該公司當年5月份用于游戲充值的智能卡數據,并在之后將所得充值卡數據售賣獲利。
法院經審理認為,張某所獲游戲中的虛擬錢幣缺乏現實財產物品的一般屬性,與公眾所認知的傳統意義上的公私財產不符。張某的行為違反規定,使用計算機手段非法入侵他人計算機系統,截取相關數據,造成數家公司43000余元經濟損失,情節嚴重,其行為構成非法獲取計算機信息系統數據罪。
司法實踐中的處理尚沒有正式的罪名來為這一類犯罪提供確實的規范,所以在實際處理中面臨著不少困難和問題。從表面上看,行為人使用一定的手段將各種虛擬財產據為己有或者竊取后出售牟取非法利益[2],用盜竊罪評價較為合適。但是,如果這部分財產在刑法中的法律地位已經明確,相關案件的處理也不會陷入如此錯綜復雜的局面。為避免司法實踐中類似情況的產生,有效地保障受害人的權益,認定網絡虛擬財產的財產屬性日益迫切和必要。
首先,經濟學意義上的“財產”是指具有價值或者價值體的經濟利益體。從經濟學的意義上講,虛擬財產必然是財產。其次,作為法律意義上尤其是刑法意義上的財產,其應具有效用性、可控性、價值性、合法性以及不限于有體物的特點。
效用性也稱為價值性,即人類為了生存和發展,必須不斷利用客觀事物滿足自身各種物質和精神需要,這些客觀事物因滿足人們生存和發展的需要,從而對人構成了利益。[3]人們運營個人賬號收獲影響力、操控游戲角色升級裝備收獲滿足感等,都是網絡虛擬財產效用性的體現。
虛擬財產作為一種特殊財產雖然處于網絡數據世界,雖然擁有財產的人無法直接接觸它,但這并不代表這一部分財產是不可控制的。每個用戶對屬于自己的賬戶都可以自由使用,可以對游戲賬號進行升級,可以對人物角色進行升級,還可以在屬于自己的社交網絡上發表言論,可以對自己的賬戶設置加密模式,避免受到他人的不法侵害。隨著互聯網科技的進步,很多人都擁有屬于自己的網絡虛擬財產,大都以所有者的身份對這種財產加以使用,實際上也就賦予了其財產的性質,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網絡虛擬財產也應該被納入刑法上財產的范疇。
1.使用價值。財產首先要具有能夠滿足人類某種需求的能力,這是財產價值性的體現,即使用價值。目前,社會交際網絡已經逐漸發展為連接用戶日常生活、工作、交際與資訊共享等等的功能性平臺,提供的應用覆蓋生活的方方面面。網絡為人類創設了一個新的社交空間,提供一個人際交往和娛樂學習的平臺和工具,使人們可以更好地交流和溝通。
不僅如此,在滿足人類獲得尊重和自我實現方面也體現出了網絡虛擬財產的使用價值。[4]在網絡游戲中,如果你能擁有高級別的段位、滿配的銘文、酷炫的皮膚,都會引起其他玩家的崇拜和羨慕;如果你的微博是金色“大V”,那么你可以輕易收獲大批粉絲,隨手寫出的博文都可以引起不小的關注度;如果你是尊貴的會員,則你將得到更優質的服務。此外,虛擬游戲中存在的大多日常活動等也使得即使沒有現實資金也能夠獲取游戲中的裝備、錢幣、積分、寵物等虛擬物品。在現實生活中永遠買不起的服飾、豪宅、名車,虛擬世界中應有盡有,這無疑增添了人們玩網絡游戲的樂趣和愉悅感。人們從自己所擁有的虛擬物品中獲得了感官刺激和精神滿足,成就了這一財產的價值。
2.交換價值。刑法只保護那些與現實社會發生聯系的虛擬財產,而在網絡虛擬社會中,并不是所有的財產或關系都與現實社會發生交互聯系,比如游戲中某些僅僅是出于情節需要而產生的特殊數字物品,如系統已設定好的民宅、商店、公共設施、場景或者一些養成類游戲中的股票、現金等,其并不能在現實生活中兌現或者交易,但這部分特殊財產一旦與現實社會發生某種特定的聯系,并具有相對應的轉化機制時,它就應該成為法律意義上的財產。[5]
中國網絡游戲行業這些年來蓬勃發展,依托此逐漸建立起來的虛擬財產交易市場十分龐大,目前市場上比較知名的虛擬物品交易平臺有5173中國網絡游戲服務網、綜合交易平臺淘寶網的網絡交易板塊、手機游戲專門交易平臺淘手游等,類似的交易平臺發展至今已經成為一個有體系和特定規則的綜合性交易市場。由此一來,這部分特殊財產的價值已經不單單體現在其所在的網絡數據空間,也與現實貨幣等財產有著相對確定的交換比率并且有著可以進行交換轉化的合法渠道。
綜上所述,對這部分特殊財產進行法律意義上的認定,明確賦予其財產的地位是必要且合理的,將其納入刑法保護的法益范疇對于社會經濟發展而言是必不可少的。
1.通過單行法律予以保護。網絡虛擬財產具有特殊的法律屬性。從韓國、日本等國家的立法實踐經驗來看,網絡虛擬財產很難在立法中簡單等同于現實財物。制作單行法律一方面可以使得網絡虛擬財產獲得較為系統合理的法律界定,另一方面,在以單行法律為依據時,相關的保護也可以與民法、行政法聯系起來,使得對這一特殊財產的保護更加全面,也可以減少對于現行單行法律的修改,將對相關的所有特殊保護整合在一部法律中。
2.通過司法解釋予以保護。對于網絡虛擬財產的保護,只有通過法律明確規定的方式,才能解決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從我國的立法現狀出發,最終無論網絡賬號、裝備等有價值物被賦予何種法律屬性,對其保護都是必要且急迫的。從維護法律穩定性的角度看,不宜頻繁且大幅度修改法律,通過司法解釋這其進行保護是較為適宜的操作方式。值得一提的是,這種方式在我國也有實踐先例,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針對盜竊罪就作出了新的司法解釋,擴展了盜竊罪中的財物范圍,加入電力、天燃氣等無體物,使得對電力和天燃氣的偷盜行為也可以用盜竊罪進行規制。但與此不同的,網絡虛擬財產很難被一一列舉,即使現在進行了分類也很難保證在互聯網高速發展的情況下,將來不會有新的財產類型出現,所以建議司法解釋可以從這一類特殊財產的特征等入手,對其進行適當的概括。
3.通過刑法修正案予以保護。我國已經先后出臺了十個刑法修正案,對刑法進行修改和完善。無論是對于司法實踐的指導還是實際的預防與保護而言,對這部分特殊財產僅僅以司法解釋方法進行保護可能力度并不足夠。通過刑法修正案方式可以在總結我國現在出現的侵犯此類財產的案例的基礎上,根據犯罪侵犯法益的不同分別適用盜竊罪、破壞信息安全罪等,也可以創設新的罪名,將侵犯網絡虛擬財產的行為確認為專門犯罪,規定相應的犯罪數額和刑罰。
從我國司法實踐看,必須要解決的問題就是對網絡賬號裝備等物品的價值評估問題,否則即使從立法角度對網絡虛擬財產進行界定也很難在侵犯行為發生后給予合適的懲戒,涉案數額的確定對于財產犯罪的定罪量刑非常關鍵。但由于網絡虛擬財產的虛擬性質,其包含的可能并不只是現實金錢的投入,對于其價值的認定很多情況下十分復雜。
對于此,從我國的現實來看,可以有幾種方式。一是受害者提供合理的價值參考。這是考慮到被侵犯一方可能投入的主觀價值以及一些特殊物品的價值不確定,比如一些網絡游戲中裝備強化可能造成的損耗是隨機的,這就需要受害一方提供相關的價值參考,但從司法實踐來看,由一方提供顯失公平。二是參考第三方平臺的合理數據。我國網絡市場發展到現在,已經出現不少龐大的交易平臺,如5173、淘手游等,并且從目前發展情況看這些平臺有專門的交易流程和規則,價格的變動也被大多數人所認可,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三是讓游戲實際運行一方、服務提供者進行價值認定。這主要考慮到提供服務的一方對于網絡虛擬物品的設計投入和市場調查具有客觀性,一些明確兌換比率的物品也可以從運營商方面取得直接的數據,但是運營商、提供商的價值認定往往源于成本,對于價值的認定容易造成一定程度的混淆。四是由國家行政機關建立第三方機構認定,這是目前看來較好的解決方式,能夠在前文所提各個方面進行衡量,最終綜合作出合理價值認定。
保障個人權利和維護社會秩序是刑法的重要價值,隨著互聯網的普及和社會的發展,個人權利的需求也在不斷拓展,社會秩序的維護出現新的需要,刑法制度對于秩序的保護和構建也需要改進以達成刑法設立的目的。“刑法特別敏感地反映著社會構造上或者社會意識上的變化。”[6]網絡世界雖然不同于現實世界,卻在不斷地與現實世界交叉、融合。[7]在此背景下,本文研究對象的概念會越來越清晰,刑法保護的必要性也越來越重要。盡管對于此命題我國法學界的研究尚處于初步階段,對于一些根本性問題爭議與分歧頗多,司法實踐中仍面臨著重重困難,但在法治中國全面推進的今天,對于相關課題的研究工作也在快速推進。未來希望能在真正承認網絡虛擬財產法律地位的前提下,對其進行細致的研究,在立法上規范此類特殊財產的法律屬性、價值評估,解決司法實踐中的糾紛,對侵犯這類財產的行為進行合理懲戒,最終達到維護現實與網絡社會秩序,懲罰預防犯罪的目的。
注釋:
[1]參見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42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1808/t20180820_70488.htm,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1月13日。
[2]參見王天宇、李小愷:《虛擬財產刑法保護的制度構建》,《湖州師范學院學報》2015年第9期。
[3]參見朱謝群、鄭成思:《也論知識產權》,《科技與法律》2003年第2期。
[4]參見劉德良:《網絡時代的民商法理論與實踐》,人民法院出版社2008年版,第270頁。
[5]參見李晨光:《國內首例虛擬財產案開庭,游戲玩家狀告運營商》,《北京晨報》2003年11月14日。
[6][日]新谷一幸:《一九世紀前半期ドイツにおける犯罪と刑罰に關する一考察》,《大阪市立大學法學雜志》第28卷(1981年)第1號,第110頁。
[7]參見張明楷:《網絡時代的刑事立法》,《法律科學(西北政法大學學報)》2017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