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證不一致時盜竊數額的審查認定

● 宋 鵬 高小艷/文

盜竊罪作為最常見的侵犯財產權利的犯罪之一，涉案財物的數額認定對罪與非罪、罪輕與罪重評價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關于被盜財物，被害人陳述和被告人供述一致時，證據之間相互印證，據此認定盜竊的財物種類、數量，清楚地認定數額；當二者不一致時，尤其是僅有被告人供述和被害人陳述，沒有其他證據予以佐證時給司法機關審查、判斷證據和認定事實帶來較大困難。盜竊案件中，被害人陳述和被告人供述不一致可能出現兩種情形：一種情形是被害人陳述的被盜財物多于被告人供述的財物；另一種情形是被害人陳述的被盜財物少于被告人供述的財物。以下就這兩種情形被盜財物數額的認定分而論之。

一、被害人陳述的被盜財物多于被告人供述的財物情形下盜竊數額的認定

司法實踐中，被害人陳述的被盜財物多于被告人供述的財物情形下，關于盜竊數額的認定存在爭議：一種觀點認為應當采信被害人陳述，以被害人陳述的數額為準；另一種觀點認為應當本著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以被告人供述來認定盜竊數額。

[案例一]2016年6月28日，被告人屈某某在北京市順義區網友王某某家中，竊取王某某兒媳寧某放在北側臥室床頭柜第一個抽屜內航天紀念鈔1500元（百元面值）、美元若干，臥室南墻衣柜西頭柜門內第二個抽屜內黃金飾品等物品。經鑒定，航天紀念幣價值人民幣1500元；現場煙灰缸內提取黃金葉牌煙蒂八枚中04-06號檢材為被告人屈某某所留。

本案中，現被害人寧某陳述證實家中物品被盜，被告人屈某某在公安機關一直未供認其盜竊的犯罪事實，在審查起訴階段承認盜竊的事實，但供述盜竊的物品少于被害人寧某陳述的被盜物品。經審查，辦案人員認為被害人的陳述對于證明被盜財物具有較強的證明作用，應當采信被害人陳述確定盜竊數額。理由如下：一是陳述時間上，被害人寧某在案發之后第一時間報警，且對于被盜的物品的陳述一直穩定，有其他證據予以印證，真實可信，而屈某某在本案偵查和審查起訴階段一直拒絕如實供述全部犯罪事實，其辯解明顯有避重就輕之嫌，可信度較低；二是陳述內容上，被害人寧某陳述案發前一晚從被盜抽屜內取過物品，當時被盜物品尚在，案發當天11時30分許離家，22時返回時發現物品被盜，期間婆婆王某某在家看孩子；三是品格證據上，寧某某與被告人屈某某素不相識，不存在誣告陷害的可能，而被告人屈某某曾因至女網友家盜竊被判處刑罰且具有多次盜竊前科，屬于累犯；四是供述穩定性上，被告人前后供述呈現出從拒不認罪到部分認罪提出罪輕辯解的變化過程。關于被告人屈某某所盜財物要少于被害人寧某陳述的辯解，因無其他證據予以印證且與被害人陳述存在較大矛盾，再加上前后供述反復變化，綜合判斷存在虛假的可能性較大，故不予采信。最終，法院依據被害人寧某陳述確定盜竊數額，對被告人屈某某判處有期徒刑1年，并處罰金人民幣1000元。

[案例二]2016年7月12日16時許，被告人龐某某伙同胡某某在北京市順義區某商店門口，從被害人張某某停在商店門口的貨車副駕駛位上盜竊男士挎包一個，內有現金一萬元左右，后龐某某、胡某某逃離現場。

本案中，被害人張某某陳述被盜錢款數額與被告人龐某某、胡某某的供述不一致。被害人張某某證實被盜現金約兩萬元；被告人龐某某供述盜竊挎包內有現金1萬元，其與胡某某各得4000元，剩余2000元用于日常開銷；被告人胡某某供述在停車時知道龐某某要去盜竊，龐某某實施盜竊行為，事后2人共同分贓，其分得4000元。經審查，辦案人員認為應采信被告人供述確定盜竊數額。一是被害人張某某不能提供取款憑證、結算單說明被盜錢款的來源且無其他證據予以佐證；二是兩名被告人之間關于具體分工、盜竊方式、贓款分配等細節之間能夠相互印證；三是現雙方所述錢款數額差距較大，從有利于被告人的角度出發，宜認定被盜錢款數額為1萬元左右。最終，法院依據兩名被告人的供述認定盜竊數額為1萬元，且被告人龐某某、胡某某均曾因犯盜竊罪被判處刑罰，系累犯。以被告人龐某某、胡某某犯盜竊罪，均判處有期徒刑8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000元。

[案例三]2017年8月3日18時許，被告人何某某在北京市順義區甲市場，趁被害人盧某某不備，盜竊其放在電動車車筐內的長方形錢包一個，內有證件及人民幣500余元。2018年8月26日17時許，被告人何某某在北京市順義區乙市場，趁被害人朱某某不備，盜竊其放置于嬰兒車車兜內的蘋果7Plus手機一部。經鑒定，被盜蘋果手機價值人民幣4681元。

本案中，被告人何某某供認兩次盜竊事實，但第一起事實中盜竊錢款的數額少于被害人陳述的數額。被害人陳述被盜錢包內有現金1700元，零錢1000元左右及身份證銀行卡等物品。被告人何某某多次供述從所盜竊錢包內拿走300至500元，內有證件等物品隨錢包一并丟棄。經審查，辦案人員認為應采信被告人何某某供述確定盜竊數額。一是被告人何某某關于所盜竊錢包的位置、錢包形狀、錢包內物品等細節的供述與被害人盧某某陳述能夠相互印證，該供述屬于非親歷不可知的證據，可信性高；二是審查起訴階段，被害人盧某某陳述被盜錢包內共有現金3000元及少量零錢，兩次陳述相差較大，存在不穩定性；三是雖然被害人陳述證實因當時去購買手機攜帶大量現金，但因其本人已回老家，不愿再到檢察機關就此事提供進一步證據和說明，無在案其他證據予以佐證。根據存疑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就該起盜竊金額應采信何某某供稱的500元。最終，法院依據被告人何某某供述認定第一起盜竊數額為500元，以被告人何某某犯盜竊罪，判處拘役5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5000元。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盜竊案中如果被害人陳述的被盜財物多于被告人的供述，司法實踐普遍的做法是，當二者證明力相當，被盜財物難以查清時，依照“有利于被告人”原則，從低認定盜竊數額。但如果通過仔細審查被害人陳述和被告人供述，并綜合全案相關證據進行分析，應當采信被害人陳述并排除被告人供述與辯解的，則應當依照被害人陳述認定盜竊數額。

二、被害人陳述的被盜財物少于被告人供述的財物情形下盜竊數額的認定

[案例四]2018年5月19日，被告人田某某在北京市順義區A村1號被害人王某暫住處，竊取王某身份證及銀行卡各一張。2018年5月21日，被告人田某某至北京市順義區A村2號被害人孟某某家中，竊取手表一塊、音箱一個、金項鏈一條、金掛墜一個及泰銖、港幣若干（折合人民幣約500元）。經評估，金項鏈及金掛墜共計價值人民幣3856.07 元。2018年5月23日，被告人田某某至順義區A村3號撬門進入被害人張某家中，盜竊黑色聯想牌筆記本電腦一臺。

本案中，被告人田某某供認上述三起盜竊事實，但第二起事實中，關于被盜物品的數量，被害人陳述少于被告人供述。該起事實中被害人張某陳述僅被盜一臺筆記本電腦；被告人田某某供述盜竊一臺筆記本電腦、兩部舊蘋果手機及幾枚硬幣。經審查，辦案人員認為應采納被害人張某陳述從低確定盜竊數額。一是被告人田某某關于3次盜竊的先后時間、入戶方式、所盜竊物品去向等細節與3名被害人陳述之間存在一定差異；二是被害人張某陳述證實僅盜竊一臺筆記本電腦，審查起訴階段向被害人核實時，未就此事做進一步說明；三是供證不一致的情況下，根據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就該起盜竊應當從低認定盜竊財物為一臺筆記本電腦。最終，法院依據被害人張某的陳述認定盜竊數額，以被告人田某某犯盜竊罪，判處有期徒刑10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1000元。

實踐中，如果被害人陳述的被盜財物少于被告人供述的財物，一般應當根據被害人的陳述，從低認定盜竊數額。從常理看，被害人一般不會隱瞞、縮小自己所遭受的財產損失，被害人陳述被盜財物的數量、種類，表明其對于這些財物的權利主張。對于被害人沒有提出權利主張的部分，因盜竊行為是否侵害了被害人對于財物占有的法益并不明確，因而無法認定。綜上，如果被害人陳述的被盜財物少于被告人供述的財物，應當從低予以認定盜竊數額。

三、結合具體案情，綜合審查判斷，采納證明力較強一方的證據認定盜竊數額

（一）依被告人供述認定盜竊數額的審查要點

盜竊案中出現被害人與被告人所述數額不一致的情況，一般均從有利于被告人的角度出發，根據就低不就高原則，認定二者所述的盜竊數額相互印證的部分。在處理被害人與被告人所述數額不一致的盜竊案件中，以被告人供述的盜竊數額定罪量刑，有其合理性，但被告人供述具有反復性與復雜性，因此有必要對被告人的供述和辯解進行審查判斷。一是對被告人供述的動機審查。審查被告人如實供述所盜財物的數量、種類及贓物去向，是基于真誠悔悟，期望得到從寬處理，還是存在僥幸心理，避重就輕。二是對被告人供述形成時間的審查。一般而言，在被告人被抓獲后尚未設立心理防線之前，公安機關同被告人初次接觸時形成的材料，往往具有較高的真實性，但應排除有刑訊逼供等情況。另外，案件明了、犯罪事實水落石出后的供述也較為真實。三是對被告人供述的內容審查。審查被告人關于犯罪的時間、地點、手段、動機、目的以及其他具體的情節如贓款、贓物的數量、去向等是否具體明確，若前后多次陳述內容基本一致，則供述的可信性高。

（二）依被害人陳述認定盜竊數額的審查要點

被害人的陳述作為一種直接證據，具有比較強的證明力，對查清案件事實有重要作用。相對而言，大部分盜竊案都可以直接依據被害人陳述的損失額來認定盜竊數額。但由于被害人所處的地位和身份的特殊性，在向司法機關進行陳述時，出于種種原因，往往添枝加葉，夸大其辭。因此，被害人陳述的證據效力是有限的，對被害人陳述要客觀地、實事求是地審查它的真偽。如果有其他證據相印證與之相互印證，則可以作為定案的重要證據，但必須經過查證屬實，排除取得該陳述的非法性因素；如果不能和其他證據相印證，就屬于孤證，不能單獨作為定案的依據。對被害人陳述進行審查判斷需要注意：一是審查被害人與被告人在案發前的關系，一般情況下，如果被害人與被告人之間在案發前互不認識，也沒有經濟、感情沖突，其所作的陳述將因缺乏直接的利益動機而具有較強的證明力；二是審查被害人陳述前后陳述是否一致，有無出現重大事項前后矛盾、不能自圓其說的地方；三是審查被害人陳述是否與其他證據相互印證，是否有違悖基本邏輯、一般情理。

綜合上述分析，刑事訴訟證據的采信原則是只有相互印證的證據，才能作為定罪量刑的依據，孤證不能據以定罪量刑。在處理盜竊案中被害人陳述的被盜財物與被告人供述的盜取財物不一致類案件時，不可以一概而論采信被害人陳述或者被告人的供述，應當參照“兩高三部”《關于辦理死刑案件審查判斷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結合具體案情，綜合全案相關的證據全面分析有罪、無罪和罪重、罪輕的證據，按照證據客觀性、合法性、關聯性，采信證明力強的一方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