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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初至2017年4月5日期間,金某某、詹某某從桐鄉市濮院羊毛衫市場購進白坯T恤衫、襯衫、羊毛衫等,由施某某提供“花花公子”商標吊牌,在未對服裝成分進行檢測的情況下,金某某、詹某某委托施某某聯系加工點,將購得的白坯服裝進行成分標和貼牌加工,并通過各自開設的淘寶網店對外銷售。2017年4月5日,金某某、詹某某在桐鄉市梧桐街道某租房內被桐鄉市市場監督管理局查獲,現場扣押已加工成成品尚未銷售的“花花公子”服裝588件(其中金某某400余件,詹某某100余件)。經國家紡織服裝產品質量監督檢驗(浙江桐鄉)毛針織品分中心檢驗,27件為合格產品(26件為金某某所有,1件為詹某某所有),其余為貼牌標注與實際成分不符的不合格產品。2017年3月初至2017年4月5日期間,施某某結伙金某某生產銷售偽劣“花花公子”服裝3000余套,涉案金額38萬余元;施某某結伙詹某某生產、銷售偽劣“花花公子”服裝400余套,涉案金額5萬余元。2018年4月9日,桐鄉市人民檢察院對施某某、金某某、詹某某涉嫌生產銷售偽劣產品案提起公訴。2018年9月19日,桐鄉市人民法院做出一審判決,以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判處施某某有期徒刑2年9個月,緩刑3年;金某某有期徒刑2年6個月,緩刑2年10個月,并處罰金20萬元;詹某某有期徒刑8個月,緩刑1年,并處罰金3萬元。
“成分標注不實”能否認定為構成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名和刑事責任主體如何確認?未經鑒定的已銷售服裝能否計入銷售數額?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名主觀構成要件中是否包含間接故意?
因本案所有“花花公子”商標標牌上,生產商均注明為“嘉興市華西服飾有限公司”,為了進一步明確“花花公子”品牌商標授權情況,2018年春節放假前夕,承辦檢察官專程到廣東漢東聯合(國際)有限公司調取華西公司“花花公子”品牌商標使用權的授權證書,排除了本案假冒注冊商標罪的適用可能。在確認華西公司確有商標使用授權之后,根據案件證據證明的成分標注不實的事實情況,認為應以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追究施某某、金某某、詹某某的刑事責任。審查起訴期間,承辦人通過閱卷發現,公安機關提請審查起訴的三名犯罪嫌疑人金某某、詹某某、徐某某并非是結伙作案,而是各自在淘寶開店獨自經營,不宜認定為共同犯罪。徐某某涉案金額未達到5萬的追訴標準,參與程度低,于是建議公安機關撤回起訴。公安機關在退回補充偵查期間,對徐某某做出了撤案處理。另根據金某某、詹某某等人供述,貼牌加工是由施某某負責聯系貼牌加工,施某某涉嫌共同犯罪而公安機關未對其采取強制措施,于是向桐鄉市公安局發出《補充移送起訴通知書》,成功追訴漏犯施某某。
有的觀點認為,刑法的嚴厲性決定了對“偽劣產品”概念只能從實質上理解,也即質量低劣或者失去使用性能的產品才能稱得上偽劣產品。本案中生產銷售的毛衫服裝成分標注不實,但仍是有穿著和美觀等使用價值的產品,也非殘次品;成分標注不實并非生產者主觀追求故意,而是放任甚至是粗心大意過失導致的,因此不能認定為“偽劣產品”。筆者在網絡搜索成分“標注不實”,得到的解決方案均是“消協投訴”“民事賠償”“工商處罰”等建議,并未有動用刑事處罰的主張。筆者認為,刑法中的偽劣產品應結合產品的使用性能、成分標注、行業標準等綜合認定。并不是所有符合使用性能的產品都是合格產品,具備基本的使用性能僅僅是合格產品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要件。依據《產品質量法》第26條、第39條:“產品質量應當符合下列要求:(三)符合在產品或者其包裝上注明采用的產品標準,符合以產品說明、實物樣品等方式表明的質量狀況。”“銷售者銷售產品,不得以不合格產品冒充合格產品。”根據《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8條規定:“消費者享有知悉其購買、使用的商品或者接受的服務的真實情況的權利。消費者有權根據商品或者服務的不同情況,要求經營者提供商品的價格、產地、生產者、用途、性能、規格、等級、主要成分……等有關情況”。第20條第1款規定:“經營者向消費者提供有關商品或者服務的質量、性能、用途、有效期限等信息,應當真實、全面,不得作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宣傳”。產品要保障人體健康、人身、財產安全的標準和法律、行政法規規定強制執行的標準是強制標準, 其他標準是推薦標準。[1]成分標注不實顯然已構成對《產品質量法》《消費者權益保護法》規定的強制標準的違反,應被認定為不合格產品。而以不合格產品冒充合格產品是刑法對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的基本罪狀表述,數額較大的應構成刑法上的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
對于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的主觀故意,有的觀點認為:本罪在主觀上是不可能由間接故意構成,因為間接故意的存在,主要是指行為人意志因素表現為放任危害結果的發生。而在本罪中,生產者、銷售者在產品中摻雜、摻假,以假充真、以次充好,以不合格產品冒充合格產品這些故意行為方式,表明了行為人對偽劣產品被生產出來、被銷售出去這種危害結果所持的是希望態度。[2]筆者認為,無論是直接故意還是間接故意,均可構成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用于牟利的心態,無疑是積極追求的。但銷售牟利主觀是追求還是放任并非構罪關鍵,關鍵在于對偽劣產品危害結果的認知上。本案中行為人對成分標注不實并無積極追求的心態,但不影響其主觀上對偽劣產品危害結果的放任,可以認定為構成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的間接故意。本案行為人對成分標注不實并非出于過失,而是漠不關心的狀態。無論是服裝加工還是銷售,如實標注成分是生產者銷售者應盡義務。成分標注不實可能導致消費者購買使用后,由于某種成分接觸身體皮膚表面而引起過敏反應,還可能導致其他嚴重后果。因此對危害結果認知不足,對生產銷售者應盡義務缺位,是本案發生的主要原因,情節嚴重的放任故意應納入到刑法規范。
有的觀點認為:當偵查機關無法區分合格產品和偽劣產品各自的銷售數額時,不能將合格產品部分的銷售數額并入不合格產品部分的銷售數額從而計算總體的犯罪數額。[3]辯護人也提出“服裝成分檢測結果僅是對扣押在案的服裝的檢測,不能涵蓋已銷售的服裝質量,不能確定已銷售部分為偽劣產品,不應計入銷售數額”的辯護意見。針對已銷售的毛衫,雖然從理論上全部召回鑒定并不是不可能,但在實踐操作上必要性及司法效率性都值得懷疑。合法數額與犯罪數額無法區分,往往是由于犯罪嫌疑人為了逃避處罰有意為之,也可能是犯罪過程中自然形成的,在這種情況下全額認定有其合理性。[4]筆者認為,即便已銷售服裝滅失無法鑒定,也可以通過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證人證言及生產流程相關的證據來認定其產品是否屬于偽劣。在審查起訴訊問期間,承辦人有針對性地訊問兩名犯罪嫌疑人,先是鎖定其銷售的服裝均“未經過檢測而貼牌成分標”的放任心態,進而讓嫌疑人對服裝生產過程、流程進行了詳細的描述,證實已銷售的服裝與扣押在案服裝的生產工藝、流程均相同。結合已扣押的服裝成分不符比例占絕大多數的事實,并隨機抽取寄回的服裝進行檢測,鎖定其之前已銷售服裝的均為成分標注不實。通過金某某、詹某某等人的供述的銷售數額,調取施某某與金某某、詹某某的支付寶轉賬記錄,再結合金某某、詹某某淘寶網店銷售記錄,從而形成完整證據鏈來綜合認定本案銷售數額。
注釋:
[1]參見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一庭:《王洪成生產、銷售偽劣產品案——對于生產、銷售不具有生產者、銷售者所許諾的使用性能的新產品的行為如何適用法律》,《法律適用》1999年第7期。
[2]李燕華、羅雪華:《芻議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中“明知”的認定》,中國法院網https://www.chinacourt.org/article/detail/2013/09/id/1082188.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18年12月21日。
[3]參見樓俊林:《偽劣產品“混同制售”的犯罪數額認定》,《浙江檢察》2013年第11期。
[4]參見肖晚祥:《犯罪數額與非犯罪數額混合且無法區分時應全額認定為犯罪數額》,《人民法院報》2007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