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志東 李 銘/文
被告人郭某某,男,漢族,1977 年2 月8 日出生,2018 年4 月9 日因涉嫌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被逮捕。被告人黃某,男,漢族,1987 年6 月5 日出生,2018 年4 月9 日因涉嫌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被逮捕。被告人蔣某某,男,漢族,1990 年9 月27 日出生,2018 年4 月9 日因涉嫌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被逮捕。(其他犯罪嫌疑人及基本情況略)。
檢察機關指控:2008 年以來,郭某某、黃某、蔣某某等20 人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第六師芳草湖農場及周邊地區有組織地多次實施開設賭場、發放高利貸、強迫交易、敲詐勒索、非法拘禁、聚眾斗毆等違法犯罪活動,其中,開設賭場14 起、強迫交易11 起、敲詐勒索7 起、非法拘禁2 起、聚眾斗毆2 起、2 起尋釁滋事等共計40 余起犯罪,另有3 起插手民間糾紛,逐步演變為黑社會性質組織。其中有數十起違法事實與非法高利放貸及討債有關,該組織因非法放貸及討債觸犯了強迫交易、敲詐勒索、非法拘禁等罪名,案發后公安機關查封、凍結該組織賬戶資金1400 余萬元。部分典型案情如下:
1.非法放貸后暴力討債典型事實
(1)何某某案。2009 年在郭某某等人開設的賭場內,何某某向郭某某陸續借賭資6 萬元用于賭博,2010 年某日中午,因何某某未按時歸還利息,郭某某、王某某等人將何某某非法拘禁在芳草湖總場某賓館客房內長達18 小時,期間郭、王等人多次毆打、辱罵何某某,并逼其下跪,逼迫何某某向親戚借款還債,直至何某某交出2000 元后才被允許離開。經審查,被告人郭某某、王某某等人的行為認定為非法拘禁罪。
(2)葉某某案。2016 年12 月某日,因葉某某無法償還郭某某的借款5 萬元,郭某某隨即安排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趙某某、呂某某、孫某、石某某向葉某某索要欠款,趙、呂等人來到葉某某家中,先后三次以“索要欠款期間工資”名義敲詐葉某某2500 元并強行將葉某某帶至芳草湖總場外環路偏僻無人處,逼迫葉某某脫掉外衣站在車外受凍,對其毆打,逼迫還錢,葉某某被迫向朋友借來1000 元抵債。在此筆犯罪事實中,經審查,被告人郭某某、趙某某、呂某某、孫某、石某某等人的行為應認定為敲詐勒索罪。
(3)明某某案。2015 年年底,明某某向該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蔣某某借高利貸5 萬元,2016 年1 月,閆光明分兩次向被告人蔣某某借高利貸10 萬元,2016年9 月,蔣某某為收回高利貸,聯系馬某某(未到案)等3 人攜帶棍棒、刀具將閆光明、明某某帶至芳草湖四場三連偏僻樹林帶處,將閆光明、明某某毆打致傷,威脅二人向家人和朋友打電話借錢,被告人蔣某某等人限制閆光明、明某某人身自由約10 小時,直到閆光明將1 萬元人民幣轉給被告人蔣某某、明某某用家中字畫、玉器等折抵欠款后才得以離開。經審查,蔣某某等人的行為認定為非法拘禁罪。
2.非法放貸后“軟暴力”討債典型事實
(1)鄭某某案。2008 年3 月,鄭某某在郭某某開設的賭場賭博時,欠下郭某某賭資1.3 萬元。同年4 月因鄭某某無力償還,郭某某便安排組織成員王某某、史某某等人24 小時跟隨的方式問其要賬、滋擾鄭某某,迫使其同吃同住,鄭某某被迫將自己名下的某處房屋以5 萬元低價賣給郭某某抵債,郭某某實際支付鄭某某1.7 萬元,因該房屋一直沒有過戶,郭某某扣下1 萬元至今未支付給鄭某某。2010 年8 月,被告人郭某某以12 萬元將該房屋出售給朱某某。經審查,郭某某、王某某等人的行為被認定為強迫交易罪。
(2)胡某某案。2016 年3 月,胡某某向郭某某借高利貸8 萬元購買農具,按時支付5 個月利息后再也無力支付。2016 年11 至12 月期間,郭某某安排趙某某、石某某、孫某、呂某某等4 名組織成員向胡某某催要欠款,趙、石等人以“要賬費用”為名逼迫胡某某每日支付1000 元,胡某某被敲詐共計6000 元。經審查,被告人郭某某、趙某某、石某某、孫某、呂某某等4 人的行為認定為敲詐勒索罪。
3.通過“虛增債務”“簽訂虛假借款協議”等手段強立債權、強行索債的典型事實
(1)李某某案。2015 年11 月和2016 年5 月,李某某為償還銀行貸款,先后向該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史某某借高利貸共計27 萬元,月息8 分。后因李某某無力償債,被迫以5 萬元價格變賣一輛“索蘭托”牌汽車抵債。2017 年9 月李某某無力償還剩余債務,被告人史某某遂與黃某安排李某、石某某等人前往芳草湖五場軋花廠威逼李某某交出棉花抵債,事后史某某支付給黃某9000元好處費,支付給李某、石某某2700 元好處費。史某某、黃某還曾強迫李某某將一輛7.8 萬元購買的“約翰迪爾”牌拖拉機以7.5 萬元的價格抵債。經審查,史某某、黃某、李某、石某某等人的行為認定為強迫交易罪。
(2)胡某某案。2015 年10 月21 日,胡某某因種地沒有資金與該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郭某商議后向被告人郭某某借款15 萬元,月息1 角,被告人郭某某扣除首月利息后,實際給胡某某轉款13.5 萬元。其中,胡某某使用了5 萬元,郭某使用了8.5 萬元,后15 萬元全部由被告人郭某使用。因被害人胡某某未能按時歸還利息,被告人郭某某帶著組織成員多人采取威脅、侮辱等方式向胡某某逼債,逼迫胡某某將其名下普通貨車和捷達汽車各一輛用于抵賬。經鑒定,普通貨車價值1.6 萬元,捷達轎車價值1.5 萬元。經審查,郭某某等人的行為認定為強迫交易罪。
本案由五家渠墾區公安局偵查終結,五家渠墾區人民檢察院以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對該案20 名被告人提起公訴,該院指控:自2008 年以來,芳草湖農場轄區逐步形成了以被告人郭某某為組織領導者,黃某、蔣某某、史某某等6 人為骨干,耿某某、呂某某等“小弟”為第三層級的黑社會性質組織,該組織長期實施開設賭場、強迫交易、非法拘禁、尋釁滋事、聚眾擾亂社會秩序、妨害公務等違法犯罪行為,通過開設賭場、強迫交易、非法放貸討債等手段大肆斂財,涉案金額達1000 余萬元。
郭某某非法放貸后,為獲取高額利息,非法拘禁被害人,限制被害人的人身自由,并同時伴有毆打、辱罵等行為,應如何認定?對此,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對為索取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非法拘禁他人行為如何定罪問題的解釋》(法釋[2000]19 號)中給予了明確規定:行為人為索取高利貸、賭債等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依照《刑法》第238 條的規定定罪處罰。具有毆打、侮辱等情節的,從重處罰。
被告人郭某某非法放貸,其根本目的在于斂財,為了達到瘋狂斂財的目的,不惜對被害人采取威脅、要挾、恫嚇等多種手段,例如為了迫使被害人葉某某償還高利貸的借款本息,先后安排趙某某、呂某某、孫某、石某某等多人多次以“索要欠款期間的工資”對葉某某相逼,甚至在冰天雪地當中,將其帶至芳草湖總場外環路偏僻無人之處,逼迫葉某某脫掉外衣站在車外受凍并對其進行毆打,其犯罪手段令人發指,使被害人身心恐懼,最終不得已被迫交出自己的合法財物,其主觀上出于直接故意,同時其犯罪行為符合敲詐勒索罪的客觀要件,應當以敲詐勒索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在迫使被害人償還所欠高利貸本息方面,被告人郭某某等人的犯罪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例如2016 年12月,因無法找到被害人劉某某本人,郭某某便安排組織內成員趙某某、孫某某、呂某某等人對其妻子李某某進行騷擾糾纏,先到李某某的工作單位,爾后非法闖入其家中強取財物,嚴重擾亂了李某某的正常生活,并在公共場所隨意毆打被害人,最后迫使被害人劉某某不得不和妻子離婚,以此避免妻子受到傷害。這種為了非法斂財,特別是無法找到被害人本人,其索要欠款的目的無法得以實現的情況下,為發泄不滿情緒而針對不特定的人員所實施的逞強耍橫、騷擾糾纏以及在公共場所隨意對被害人隨意毆打的行為,筆者認為,郭某某及其組織成員的上述行為恰恰符合《刑法》第293 條所規定的尋釁滋事罪的構成要件,應認定為尋釁滋事罪,且情節惡劣,后果嚴重。
為了瘋狂攫取高利貸本息,將被害人的合法財物據為己有,犯罪嫌疑人郭某某及其組織成員內部成員不惜“合演雙簧”,設下重重連環騙局,誘使被害人放下警惕,使其一步步陷入其精心設計好的陷阱中而無法自拔。例如,2016 年11 月,被害人雷某某分兩次向郭某某借高利貸100 萬元,后因雷某某無法償還借款利息,郭某某遂與組織中成員蔣某某、郭某某合謀,由郭某某提供資金,假借蔣某某、郭某某的名義向雷某某繼續提供高利貸借款,這種“左口袋出、右口袋進”的手法,使得雷某某所欠高利貸本息越來越多,最后不得已“自愿”將自己的別墅、豪車拱手相讓。為最終攫取雷某某的財產,2017 年9 月,郭某某組織13 輛車拉走雷某某種植收獲的籽棉共計141.16 噸,并低價出售,以抵扣所欠自己的高利貸本息,最終使雷某某在走投無路之下在其家庭農場服毒自殺。其“虛構事實、隱瞞真相”的犯罪手法符合詐騙罪的犯罪特征,且危害后果嚴重。在涉嫌詐騙被害人趙某某一案中,郭某某與組織成員楊某某私下串通,對其謊稱“如果不能及時歸還先前的借款,上面的人會下來催債”,誘騙趙某某向楊某某借款,實際上所借高利貸本金均來自于郭某某。之后,楊某某威逼趙某某還賬,郭某某假意勸阻,郭、楊二人“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最終目的是占有被害人的合法財物,為了獲取非法高利利息。
郭某某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長期從事開設賭場、非法放貸及討債等犯罪活動謀取經濟利益,犯罪手段多樣,并與插手民間糾紛、聚眾斗毆、妨害公務等其他犯罪相互交織,偵查取證難度較大。郭某某為首的黑社會性質組織實施的非法放貸及討債行為,具有以下幾個特征:
該組織非法高利放貸的對象既有其組織成員的熟人,又有一般群眾。因為郭某某放貸為當地群眾所熟知,在資金緊缺的情況下,當地群眾會習慣性地聯系郭某某借高利貸。郭某某既放貸給在其組織開設的賭場中參賭的人員,又放貸給種植戶、個體工商戶。該組織在當地非法放貸領域的較大影響力可見一斑。
該組織在非法放貸時會要求借款人提供擔保或抵押,要么提供保證人,要么提供車輛、房產等抵押物。該組織所放高利貸月利息多為10%,且為利滾利,遠遠超過國家規定年利率24%合法利息的上限(《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第28 條規定,民間借貸的利率可以適當高于銀行的利率,但最高不得超過年利率24%,即月息2%),組織成員在放高利貸時為規避法律制裁,將違法利息算入本金之內,比如借條顯示的借款本金為10 萬元,但債務人實際到手的卻是除去1 萬元、俗稱“砍頭息”的9 萬本金;債務人在次月不能返還本金及1 萬元利息時,又被逼迫重新立借據,借款金額隨之漲為11 萬元,從借據上難以看出其非法高利放貸的本質,即以合法形式掩蓋其非法占有他人合法財物之目的。由此導致該組織成員憑此類借據起訴債務人時,法院只能依據在案證據判決,很難有效保護債務人的合法利益。
為了確保利益,該黑社會性質組織成員慣常采用非法拘禁、恣意毆打、搶奪凍餓等硬暴力,有時采用滋擾、糾纏、哄鬧、聚眾造勢等“軟暴力”,比如糾集多人吃、住、睡在債務人家中,指桑罵槐、言語辱罵債務人及其家人,讓債務人給討債人員發“工資”、債務人員外出時如影隨形等,對債務人精神和日常工作、生產、生活造成極大脅迫。
所犯罪名存在相應差異,但均應當與組織、領導、參加黑社會性質組織罪數罪并罰。該組織為逼迫債務人支付高額違法利息,對數名債務人采取扣留、關押等手段,構成非法拘禁罪;違背債務人意愿,強迫債務人交易抵押物及其他財物,構成強迫交易罪;對無力償還的債務人以“套路貸”方式進行詐騙,構成詐騙罪,如雷某某無力償還債務,即被郭某某誘使向組織成員郭某和蔣某某再次借高利貸,而郭某和蔣某某所放高利貸本金又是郭某某提供的。
郭某某不僅本人大肆放貸,還給組織成員蔣某某、郭某等人提供放貸本金,蔣某某、郭某等人收回利息后,從中收取部分回扣,再將剩余收益交給郭某某,該組織用非法放貸討債所得收益支付成員工資報酬,支持該組織活動,并以此籠絡更多社會閑散人員加入。
為有效指控犯罪,對上述由于放貸行為而涉嫌的諸如非法拘禁、敲詐勒索、尋釁滋事、詐騙等多種犯罪,在事實認定、證據收集等方面還應做到:
一是吃透案情,摸清涉案人員實施犯罪的內在規律。如,被告人郭某某作為長期生活在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農牧團場土生土長的“兵團人”,他深知,農作物的種植和銀行貸款信用對于一個普通土地承包戶的重要性,一旦在銀行留下不良貸款記錄,則會影響到承包戶們今后銀行能否正常發放貸款,故其選擇發放高利貸對象上,像被害人雷某某、楊某某這樣有別墅、有豪車、有泵房等固定資產的承包戶就成為了其實施犯罪的首選目標,因為這樣的“承包大戶”才能讓郭某某瘋狂斂財的收益達到最大化。
二是在事實和證據的認定方面,應結合涉黑組織犯罪的基本特征加以把握。如在對該涉黑組織犯罪的實施的上述非法放貸和討債事實的認定上,我們不難發現,郭某某及其組織成員非法放貸本質上是為了斂財;為了斂財,無外乎伴隨著一系列的暴力討債、尋釁滋事、強迫交易、敲詐勒索等違法犯罪行為。但這些犯罪行為有其形成、發展的內在規律,如針對欠下巨額高利貸本息的諸如楊某某、雷某某等曾經腰纏萬貫的被害人,郭某某為了將其名下的房產、豪車、泵房等固定資產占為己有,其犯罪手段往往是誘騙為先,環環設套、步步為營;而針對像何某某、葉某某、劉某某等借款數額不大的普通弱勢群體,被告人郭某某等人采取的往往就是明火執仗、強取豪奪。當上述被害人不按時歸還高利貸本息時就公然采取毆打、辱罵、體罰、非法拘禁等暴力手段相威脅。應當說,在考量采取何種犯罪手段,使其斂財收益最大化方面,被告人郭某某涉黑性質組織骨干成員事先是經過精心考慮,周密部署的,而這些方面的證據,就需要我們結合同案人的供述、被害人的陳述和證人證言及相關書證、物證綜合加以分析。
綜上,該黑社會性質組織長期從事非法放貸討債犯罪活動,隨著作案手法日趨成熟,危害后果也日益嚴重。檢察機關在審查本案時,容易被借款協議等表面形式蒙蔽,若將個案行為納入組織犯罪中綜合評價,則不難辨清其非法放貸及討債的犯罪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