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大學 450000)
劉震云小說《溫故一九四二》在1993年出版,以其獨特的敘述方式引起讀者和研究者的廣泛關注。電影《一九四二》的改編,以其沉重的題材和細膩的拍攝格調,刺痛人心的極端環境下人性的表現深深的撞擊了國民的心靈。使得人們不得不放下浮躁的心態,重新審視自己所以為的美好生活和被歷史的演進覆蓋的那些包含民族巨大傷痛的事件。本文將從《溫故一九四二》的歷史書寫和記憶重塑兩個方面對小說的創作和表達進行分析,揭示作家的創作心理以及民眾在面對巨大災難的記憶選擇的深層動因。
記憶是不客觀的。每個人的記憶都是有所選擇的,他們只會記著對自己來說至關重要的事或者說對自己影響較深的事。小說中,“我”為了了解1942年的那場大饑荒,專門跑回去采訪經歷過那場饑荒的“姥娘”“花爪舅舅”等人,本以為經歷了那場“人間浩劫”的人會對那一年的事情記憶猶新,沒想到給與“我”的事實卻是他們對那一年模糊的印記,即使記得餓死很多人,卻也說餓死人的年份很多,1942對他們來說只是眾多餓死人的年月中極平常的一年而已。對于這些經常面對饑荒的平民百姓來說,他們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源知道饑荒背后的深層原因,外界政治、社會甚至戰爭對他們來說都是遙遠和不可觸及的。他們所能感知的僅僅是與他們關系最密切的“食”的問題,哪怕每次造成“饑荒”的原因不同,但對他們來說都只是習以為常的饑餓而已。這是民眾眼中的記憶,也是民眾眼中的歷史。作者在架構小說時,塑造民眾的“小歷史”的同時,又擴展出另一視角,即當時能夠看到整個社會全貌和事件狀況的政府和外國記者。這一視角也與我們平時所習以為常的“大歷史”不同。“大歷史”的敘述角度都是放在國家和民族的命運上,而忽視小人物的傷與痛,似乎只要最終于國家、于民族是有利的,那么由一部分最終將被歷史埋沒的民眾承受苦難并非不可。而劉震云觀照“大歷史”的視角是不同的,他以“民間視角”觀照“大歷史”中被“高歌”的政府,使我們看到的不再是所謂的為了全局而放棄小部分的“正確”決策,而是當時的政府對民眾性命的置若罔聞。這是劉震云給我們呈現的另一種歷史面貌。小說敘述道,在搜集資料中,很難看到關于民眾當時真實生存狀況的報道,而報道政府救災有利的新聞卻數量眾多。新聞報道作為記載歷史的重要載體,它記載著那個時代親身經歷過的人們的記憶,但它卻與劉震云書寫的“小歷史”產生某種悖論。“記憶的本質是對過去的再現式活動,對真實的過去的經驗存在著遴選和遺忘。”1記憶與歷史的真實性似乎因不同的立場和視角而使歷史的真實面貌永遠只能以某一種“話語形態”的方式得以呈現。正如“關注于世俗民間,質疑傳統歷史主義的話語權,聚焦于人本位的歷史,呈現嶄新的歷史觀,因此此類小說也獲得新的文學特質以及特殊的歷史價值”2是劉震云等新歷史小說的敘事策略一樣,歷史與記憶都將呈現出某種“主觀性”。
因為記憶具有主觀性,所以記憶與遺忘是面對歷史的不同選擇。在《溫故一九四二》這部小說中,作者不止一次的對親歷這段歷史的人們忘卻這段歷史感到困惑。這種困惑也一直縈繞在讀者的心中。那樣“慘不忍睹”的歷史事件,應該會成為一代人一輩子難以磨滅的回憶和痛苦。但是,小說呈現的不僅是后代人的無知,更是親歷者的“麻木”。我們不得不重新思考,是什么使這段本該銘記的歷史被親歷者和后來者為之遺忘。劉震云通過這部小說進行記憶重塑,“不僅僅是探尋饑荒記憶,更是尋求被遺忘的根源。”3
如果說后來者的遺忘,是因為官方乃至整個社會的宣傳不到位的話,像劉震云這樣的“新歷史小說”作家則在某種程度上進行了彌補,盡管這種彌補收效不大,但它起碼開啟了一種新的話語訴說的嘗試,以“小歷史”來解構“大歷史”的“正義”和“理性”。將當時發生的較大的“政治事件”放在“人本”的價值尺度上來凸顯當時政府所宣稱的所謂的“民族”與“大義”的荒謬性。但卻解釋不了那些時代的親歷者為何會遺忘的根源。正如“遺忘常被認為是記憶的失敗,是回憶的敵人,但事實卻并非如此。人們通常認為,遺忘是無情的,它‘擦除人們所學過的或者所經歷的東西的痕跡。它甚至還削弱對回憶的銘刻’”。4尤其是對這種死亡幾百萬人的重大歷史事件的遺忘,使我們不得不懷疑那些親歷者的“真心”。但是,我們更應該明白“有選擇性的遺忘和回憶,是治療文化創傷的有效途徑。遺忘促進了和解,受傷的記憶‘不再導致痛苦’,無法彌補的東西變成了‘不可擦除的、遠古的東西’,而非不愿逝去的鬼魅”。5那段記憶太過痛苦,同時又太過“尋常”,使得人們不得不以遺忘的方式來完成自己與苦難的和解。畢竟,活著,活在當下對于他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對于劉震云來說,書寫這段“被遺忘”的歷史,并不是為了“揭傷疤”,而是想要通過對那段記憶的重塑,展現歷史的和記憶的“欺騙性”,展現在一種歷史書寫模式中被埋藏的民族的不為人知的隱痛。
傳統的“大歷史”書寫會因為某種價值取向及創作立場而隱蔽歷史的某種真實性。同時,像劉震云這樣以“人本”為立場的“小歷史”的書寫也會產生某種對歷史客觀真實的遮蔽。“如何組合一個歷史境遇取決于歷史學家如何把具體的情節結構和他所希望賦予某種意義的歷史事件相結合,這個做法從根本上說是文學操作,也就是說,是小說創作的運作”6歷史的書寫尤其如此何況小說家的創作。新歷史主義小說的創作在開拓了新的書寫歷史角度的同時,也應對這種視角的書寫保持某種警惕和責任感。歷史就是歷史,是曾經客觀發生過的事實,不論當時乃至后代的人們如何書寫,歷史本質的真實性是不容隨意更改的。那些客觀存在的事實只會因視角的不同得到某種屏蔽而不會被隨意更改。因為歷史是由記憶塑造的,而構成歷史的記憶,并不是單個人的,而是整個民族的集體記憶。“后現代條件下,人們與過去的關系變成個體化和私人化的了。具有高度個體化和私人化特征的記憶成為焦點”。7在這樣集體記憶與個人記憶交織的時代,在集體歷史與個人歷史重合又分離的時代背景下,《溫故一九四二》這部小說恰恰在作者對歷史的重構中給與我們另一種反思,即什么是歷史,我們在面對歷史時應該采取怎樣的態度,甚至我們在面對“紛繁復雜”的記憶時應該采取什么樣的立場而不至于在關于歷史的敘述與重構中迷失歷史的真相。如何在重構歷史時抵達歷史的本質,完成集體記憶與個人記憶的契合才是今后作家和歷史學家應該審慎思考的問題。
注釋:
1.周博佳.楊金才.《被埋葬的巨人》中的歷史書寫與記憶重塑[J].湖南科技大學學報,2018.21(4).
2.3.羅長英.《溫故一九四二》敘事研究[J].廣東技術師范學院,2017.06:30;12.
4.5.張秀麗.創傷、遺忘與寬恕——論《威弗利》的記憶書寫[J].外國文學研究,2018(5):171;170.
6.海登·懷特.作為文學虛構的歷史文本[M].張京媛主編《新歷史主義與文學批評》[M].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165.
7.彭剛.歷史記憶與歷史書寫[J].史學史研究,2014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