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漳州市南靖縣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傳承展演中心 363600)
《三家福》原是閩南地區的民間故事,后來被反復改編為薌劇、歌仔戲、布袋戲,一直深受廣大人民群眾的喜愛。大致故事情節是農民施泮的妻子在聽聞去南洋討生活歸家的丈夫的船只不幸觸礁后,想起家中困境便想投河自盡。幸得教書先生蘇義相救,他好心謊稱施泮沒死并留下家信和錢財。為了幫助施泮一家,蘇義甚至將自家錢財贈送。無奈回家被老婆訓斥,沒錢過年只好去別人家田里挖番薯。在廟里睡覺的番薯主人林桔聽見了蘇義向土地公公的自白,對之十分敬佩。第二天,林桔和母親準備了一些禮物向蘇義拜年。蘇義還以為是討番薯來了,十分緊張。誤會解除后,偏偏施泮的妻子又上門來取家信。正當蘇義不知如何處理之際,因為生病而耽誤行程,此時才回到家的施泮納悶為何有人說自己留下錢財和家信呢?于是便來蘇家查看究竟。真相大白后,三家和和美美地過了一個幸福年。除了薌劇唱腔的情真意切、喜劇的活潑氣氛、對人民群眾熱心、善良、互幫互助的美好品性的細膩刻畫之外,情節的跌宕起伏與獨具匠心,也是這部劇目深入人心的關鍵。其中,大致可以從作為事件起因的困境、作為情節推動力的謊言、巧合造就的圓滿結局等三個方面進行探討。
俄國民間文藝學家普洛普在《故事形態學》中根據不同人物的功能和眾多單個故事的分析,總結出民間故事的一般“公式”。在角色行動的初始動因中,往往或是遇到困境需要克服,如解救被擄走的親人,又或是受到誘惑和感召而去尋找某些寶物。1這種設計在西方當下的通俗小說中也十分常見,例如風靡全球的、由英國小說家托爾金創作的長篇小說《魔戒》(The Lord of the Rings),就以主角接受任務,完成任務,實現個人成長為基本結構。因為故事的情節是由行動者推進的,他必須脫離日常生活中的“常規”狀態。學者孫紹振教授曾指出:“情節就是把人物打出常規”2。這種“打出常規”,既可以是需要被克服的困境,它會引出一系列奇幻的闖關情節設計,也可以是突如其來的“一夜暴富”,這種情境能多方面展現人性中不為人知的一面,如誘惑、貪婪等。而《三家福》的故事起因是施泮一家的親人離散與施泮嫂不得不面對的生活重擔。如何解決這個問題,決定了接下來情節的發展。而在戲劇的最后,這個困境將最終被克服。
英國小說家福斯特在《小說面面觀》中指出:“國王死了,王后也死了”,不是情節。“國王死了,王后也因傷心而死,才是情節”,3其中的關鍵在于因果關系。在《三家福》中,這種因果關系依托于謊言的展開和化解。這種謊言,不僅僅是口頭上“說謊”,同時還伴隨著一系列人物行動與外在環境的碰撞,涉及到不同人物的認知差異、圓謊情節的設計、謊言起始的原因等諸多設定,成為展現人物性格、推動故事發展、制造笑料的關鍵情境。以“謊言”為基礎的情節構造在諸多以“講故事”為核心的藝術形式中,都可以發現。例如,2000年十分火爆的電視劇《上錯花轎嫁對郎》就是以兩個女孩的“身份錯位”為基礎而展開故事的。在戲曲中,也經常會有灰姑娘其實是公主,乞丐其實是王子的設計。在2010年由郭冬臨、牛莉主演的春晚相聲劇《一句話的事兒》中更是有“你用謊言去驗證謊言,得到的還是謊言”的名言。而在《三家福》中,具有“謊言”特質的情節其實有兩個。第一個是蘇義對施泮妻子的謊言,為了圓這個謊言,直接導致了之后蘇義去挖番薯以及第二天施泮妻子的再次造訪。另外一個較為隱蔽的謊言是在蘇義偷番薯的當夜,在破廟之中,聽到蘇義向土地公的懺悔并暗地里幫助他“搏杯”4的林桔。這個“謊言”導致了第二日當林桔和母親拜訪蘇義家時,蘇義急忙將番薯藏起來的情景,制造了笑料。可以發現,由謊言所制造的笑料,往往與不同角色因為各自境遇的不同所造成的認知差異有關。林桔已經知道蘇義的仁義,但蘇義并不知道“林桔已經知道”,這才驚慌失措。
謊言推動著故事情節的發展,謊言解開之時,也意味著故事最終落下帷幕。《三家福》的故事一方面遵循著普通故事的線性結構,情節步步推進。另一方面又具有首尾呼應的結構,以施泮一家困境為始,以困境的解決為終。中間林桔的“謊言”很容易解除,因為那只涉及到不同人物間的認知差異。但是蘇義對施泮嫂的謊言卻難以解釋,因為一旦說明,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會功虧一簣,人物情緒又會回到親人離散的低落狀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因此,在施泮嫂上門討家信之時,明明知道已經無法圓謊,蘇義依然還在硬撐。此刻,唯一能解決的辦法,就是使施泮出現。并且必須不緊不慢,不急不緩,恰巧出現。巧合的安排使得戲劇情節沖突十分強烈,又給了全劇一個圓滿的結局。在諸多民間故事和通俗小說中,“無巧不成書”的設定往往是情節展開的關鍵點。例如,在金庸的小說《射雕英雄傳》中,包括陸冠英、黃藥師、尹志平、程瑤迦、全真七子等人,都因為各種目的于同一時間巧聚于牛家村,因而便有了“宇宙中心牛家村”的調侃。也就是說,巧合其實是一種十分省事,并容易造成戲劇沖突的情節設計,但也因為“太巧”而容易失去真實性。同時,在諸多民間故事中,美好的結局往往也需要靠巧合。例如在戲劇《竇娥冤》中,竇娥的冤屈最后是靠恰巧高中科舉并當官的父親而洗脫的。這種設定從側面也展現出封建社會普通勞動人民的艱難生活,因為在個人無法解決某些事情時,唯一能夠乞求的,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的巧合與偶然了。巧合造就的“大團圓”的結局也凸顯了人民群眾即使在艱難的時光中,也不放棄對美好生活的希冀。同時,這也符合中國戲劇的傳統,即不像西方悲劇總是“兩敗俱傷”的結局,而是期待和和美美,團團圓圓。
在由茶藝、戲曲、剪紙、年畫、皮影等諸多形式組成的民間文藝中,戲曲藝術憑借其吹拉彈唱的音樂形式,融雜技、歌舞、武術為一體的表現方式,給廣大人民群眾營造了身臨其境的熱鬧氛圍。而從情節要素分析薌劇《三家福》,無疑突出了戲曲藝術在表演的現場感之外對于情節設計的細致考究。1954年以來,閩南薌劇《三家福》由薌劇代表隊(即漳州市薌劇團前身)多次在華東地區會演,并獲得過劇本一等獎和二等獎,這其實就是對其精妙的戲劇情節的肯定。需要指出的是,薌劇《三家福》跌宕起伏的情節設計不僅僅是為了讓人民群眾在觀劇中能有較為豐富的情感體驗,更重要的是在看過這個故事后,能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更加信任,體會到“遠親不如近鄰”的內涵。面對人生的起起伏伏和艱難險阻,更加有“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自信,這才能夠達到“寓教于樂”的效果。總而言之,整部劇以生動活潑的方式,傳遞了鄰里之間互幫互助的傳統美德,張揚了勞動人民樸素和鮮活的生命力。
注釋:
1.普洛普.故事形態學[M].賈放譯.北京:中華書局,2006:78-79.
2.孫紹振.名作細讀——微觀分析個案研究[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9:285.
3.E.M .福斯特.小說面面觀[M].廣州:花城出版社,1984:75.
4.“搏杯”也稱擲筶、擲杯,是民間信仰中獲取神明意愿的儀式,其工具往往由一對新月形的竹木材料制成。對薌劇中的“搏杯”文化的分析,可參考嚴福明.薌劇傳統劇目的文化探析——以《三家福》和《木雞腿》中的“搏杯”情節為例[J].閩臺文化交流,200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