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城內心在外，紅杏探墻終衰敗
——淺析《圍城》中汪太太人物形象及深層寓意

（武漢大學 藝術學院 戲劇影視文學 430072）

一、身在城內心在外

《圍城》，書如其名，講述的是以方鴻漸為中心的幾個留學生、教授的工作、愛情與婚姻故事，在經歷起起落落后，他們終于明白其實世上許多東西都不過是圍城，城外的人滿心憧憬地想進去，而城內的人心懷疲憊地想出來。汪太太也是這些困于圍城中的一員，只不過她身在城內心在外。

關于圍城的城這一個字的解讀從來就是眾說紛紜，但就汪太太而言，筆者以為這個城字指的是婚姻之城、男權之城。

在原文中，從頭到尾都沒有出現過汪太太的全名，只有她的丈夫汪處厚叫過她一聲“嫻”。從表面上看汪太太作為汪處厚的夫人，這么叫并無不妥，但是內里的深層寓意卻耐人尋味。人之所以有姓名，是因為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而汪太太沒有自己的姓名，僅僅以夫姓冠之，很大程度上和她依附于汪處厚有關系。汪太太與汪處厚相差十幾歲，身體嬌弱，不在外工作，在外人眼中年輕貌美的她下嫁做填房很可能是因為“她娘家窮，企羨汪處厚是個地方官”1。但是汪太太并沒有因為與汪處厚成婚就唯唯諾諾、恪守規矩，相反，她風情萬種、迷人不已。她涂鮮紅顏色的指甲，孫柔嘉曾形容她道：“她一張紅嘴，十個尖而長的紅指甲”2。她還會畫畫和鋼琴，范小姐將她奉為“女生指導”，向她借油膏，請她指正周身的服裝；對著男人汪太太也是“恃寵撒嬌”，弄得高松年“心顫體熱”，更是和辛楣調笑曖昧。即使汪太太身處婚姻之城，但是她的內心并沒有完全的臣服、忠于自己的婚姻，反而是心在城外，所以并不對自己的婚姻抱有多么大的期望和熱忱。當一個人身心都在城內，時間一長就不免會對生活產生厭倦，想要擺脫這樣的婚姻，但是汪太太的心不在汪處厚身上，聽見丈夫說的情話只會“心中一陣厭惡”，她理性冷靜的面對婚姻，將物質的需求與精神的需求分開。

除了婚姻之城，另一個城便是男權之城。汪太太作為一個沒有工作的女人，四周全是知識分子、老師、校長等角色：丈夫汪處厚是學校的高官，校長高松年和老師李梅亭也常同她見面，按理說她應該被壓制，但是汪太太并沒有，她將現實看得特別清楚，書中是這樣描寫的：“一來她自知資格不好，至多做個小職員，有傷體面。二來她知道這是男人的世界，女權那樣發達的國家像英美，還只請男人去當上帝，只說He，不說She。女人出來做事，無論地位怎么高，還是給男人利用，只有不出面躲在幕后，可以用太太或情婦的資格來指使和擺布男人。汪太太明白這個社會到底還是男人的社會，所以不做無謂的掙扎”3，這就和鮑小姐、蘇文紈形成對比。鮑小姐自詡美麗，認為自己可以輕易地勾引男人，卻不知自己是輕易地被男人勾引；蘇文紈清高孤傲，自以為高高在上，知識分子的身份使得她對男人挑三揀四，但最后也只落得個悲劇下場等等。而汪太太面對男權，只是冷眼旁觀這一切。在相親宴上，大家都站起來恭迎高校長，只有她一個人懶洋洋扶著椅背，半起半坐。雖然身處男權之城，但是汪太太的心并沒有被困住，她清楚地知道應該怎樣利用和擺布男人，既不一味的反抗，也不完全的依附。

二、 紅杏探墻終衰敗

如果要用花來形容《圍城》中的女性角色，那么蘇文紈便是梅花，生性高傲，綻放于寒冬；唐曉芙則是荷花，像她的名字一樣，天真爛漫，活潑清純；孫柔嘉好似玫瑰，外柔內剛，一個不留神就會被刺扎破手掌；汪太太則和紅杏有相似之處，正應證了那句“一枝紅杏出墻來”4：她美麗動人，被困于墻內卻有著想要向外探出的心。但是最終等待她的，卻只有失敗的結局。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汪太太和《雷雨》中的繁漪有些許的共同。她們一樣是被困在婚姻的囚籠中，都愛上了不被倫理道德所承認的男人，一個是自己丈夫的同事趙辛楣，一個是自己名義上的兒子周萍。同時，二人在面對自己的感情時，不同于男伴的畏縮隱藏，她們都傾向于大膽的直面自己的內心。繁漪自是不必說，她向來敢愛敢恨，像火一樣的熱烈，不屑于隱藏自己內心的想法。再看汪太太，在高校長帶著汪處厚回來，將她和辛楣當場捉住時，汪太太冷靜應對，而面前的三個男人各懷鬼胎：汪處厚生氣自己的妻子和辛楣拉拉扯扯，高校長氣憤于自己曖昧的對象投向別人的懷抱，而辛楣則羞憤于被當場捉住，一心想著否認逃脫。汪太太聽后嘲笑他膽子只有芥菜子那么大，諷刺高校長吃醋沒有他的份，故意將自己和辛楣的關系說的含糊不清。那么，為什么汪太太不直接說出自己和辛楣清清白白，一定要這樣偏激又滿不在乎呢？

因為失望和無奈。和繁漪一樣，汪太太也有著想要沖破禁錮的心，奈何卻遭到了現實的狠狠擊打，辛楣只是一味的想逃離，和她撇凈關系。不同于鮑小姐對于愛情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汪太太將所有的事情都攤開來說，沒有絲毫遮掩的意思，反倒是高校長等人先心虛敗下陣來。汪太太做出了突出重圍的嘗試，但是等待她的不是理想伴侶的接應，反而是悄然離開的背影，至此，汪太太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縱使汪太太有著突破的意識，但是個人、社會的因素都成為了她沖出圍城的阻撓。雖然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之下，女性解放已經開始興起，但是作者筆下的男權意識依舊清晰可見，不論女性怎樣的有文化，怎樣的先進，她們最終還是擺脫不了低于男人的命運。和繁漪的結局相似，汪太太最后也只能發出“一陣陣神經失常的尖笑”5，是對辛楣軟弱的嘲笑，更是對當今社會的冷笑。

楊絳先生就《圍城》曾說過：“圍在城里的人想逃出來，城外的人想沖進去。 婚姻也罷，職業也罷，人生的愿望大都如此。”6汪太太的失敗從某種層面上也暗喻了鴻漸和孫柔嘉之間的結局，汪太太本以為自己和辛楣是情投意合，到頭來卻發現是一場空。這從側面體現出《圍城》中所蘊藏的深層含義，即我們所想得到的和現實并非一回事。在《紅樓夢》中，寶黛二人也終是錯過的結局，錢鐘書先生對此曾說過：“茍本叔本華之說，則寶黛良緣雖就，而好逑漸至寇仇，冤家終為怨偶，方悲劇之悲劇”7。即寶黛未曾結合是悲劇，若在一起，則有可能造成悲劇中的悲劇，由冤家變為怨偶。若說汪太太和辛楣之間的感情是悲劇，因為兩人沒有成功的在一起，沖出桎梏的嘗試以失敗告終；那么鴻漸與孫嘉柔之間的婚姻則是悲劇中的悲劇，因為兩人在一起了，但是卻發現其實在一起之后的生活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卻又不得不被婚姻被捆綁，轉而相看兩相厭。錢鐘書先生既通過汪太太的失敗否定了出城，又從方、孫二人的結局出發否定了入城。

三、結語

雖然錢鐘書先生在《圍城》中對汪太太這個角色著墨不多，但是她獨特的性格以及其性格背后的深層寓意依舊值得我們探尋，從她的身上，《圍城》的否定與諷刺主題可見一斑。《圍城》作為文學史上的瑰寶，擁有難以超越的深度與高度。是我們需要反復品味的佳作。

注釋：

1.引自錢鐘書.《錢鐘書作品集》.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1997.p219.

2.引自錢鐘書.《錢鐘書作品集》.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1997.p236.

3.引自錢鐘書.《錢鐘書作品集》.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1997.p215.

4.引自葉紹翁.《千家詩全鑒》2015 .p155.

5.引自錢鐘書.《錢鐘書作品集》.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2003.p247

6.楊絳,評《圍城》，《少年文學中外名篇讀本》.2006.p194

7.周振甫，冀勤.錢鐘書《談藝錄》[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P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