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族的血統

關山遠

“朕本淮右布衣”——大明王朝開國皇帝朱元璋登基后的口頭禪，很謙虛，他也確實出身寒微，但是，朱元璋的口頭禪只能是他獨享。其他人，即使是朝廷重臣，也沒有膽量對著朱元璋說：“陛下本是淮右布衣。”誰敢這么說，誰的結局就會很悲慘。坐在龍椅上的朱元璋，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三餐不繼、流浪江湖的小和尚了，他要包裝自己的過去，使自己有別于蕓蕓眾生。

古代皇帝，尤其是開國皇帝，出生時的情景總被渲染成有異象，以此彰顯其與眾不同。比如，漢高祖劉邦的母親劉媼在水塘邊休息，睡著了，夢見與神不期而遇，一時天色昏暗，雷電交加。劉太公匆匆跑去看，只見有龍在劉媼身上顯現。不久，劉媼有了身孕，生下的孩子就是劉邦。

在史書中，一眾皇帝的出生異象，簡直可以當成神話來讀：隋文帝楊堅，出生時產房內紫氣縈繞，他頭生龍角、身長龍鱗，有龍的下頜，雙眼大放光芒;宋太祖趙匡胤，出生時有赤紅的光氣環繞產房，更有奇異的香氣經宿不散，他身體呈現金色，持續三日而沒有消退;趙匡胤的弟弟、傳聞弒兄篡位的宋太宗趙光義也不甘示弱，聲言其母因夢有神人手捧太陽放入腹中而懷孕，出生時紅光直透產房，在半空凝結，猶如大火之勢，四鄰街巷中都聞有奇異的香氣——作為極好的道具，異香在這兄弟倆出生時，均趕來捧場。

朱元璋也未能免俗，《明史》中莊重地寫道：“（朱元璋）母陳氏，方娠，夢神授藥一丸，置掌中有光，吞之，寤，口余香氣。及產，紅光滿室。自是夜數有光起。鄰里望見，驚以為火，輒奔救，至則無有。”說的是朱元璋出生時，滿屋放出紅光，鄰居還以為他們家著火了。

但是，基因是平等的。

被神化為在異香中誕生的趙匡胤、趙光義兄弟倆，基因其實并不強大。宋代皇帝普遍與長壽無緣，他們的死因多為“風疾”，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死于心腦血管疾病，比如腦血栓。后人研究認為，從太祖、太宗兄弟開始，宋朝皇室就攜帶著腦血管病的遺傳基因，而且以顯性方式在后代身上表現出來，使疾病代代相傳。

宋史學者史泠歌出版過一本著作《宋代皇帝的疾病、醫療與政治》，書中寫道：“在趙宋皇族的遺傳基因中，腦血管疾病揮之不去。北宋真宗、仁宗、英宗與神宗，連續四代都有腦血管疾病的嚴重癥狀——中風引起言語蹇澀、失語不言，甚至不省人事。南宋高宗晚年也有腦血管疾病，宋光宗似乎也有類似癥狀。要命的是，除了腦血管疾病，宋代皇族還遺傳有精神疾病……”

遺傳學上有個術語叫作“哈布斯堡唇”，是指下頜突出，嘴唇外翻，這是由一種被稱為前突畸形的遺傳疾病引起的，患上這種病的人下頜生長速度比上頜快。簡而言之，就是大下巴。在歐洲歷史上，有著明顯不正常的大下巴的哈布斯堡家族，曾經是統治歐洲的著名王室，其成員當過奧地利、匈牙利、英格蘭、荷蘭、德國等國的君主，挺著他們的大下巴，權傾幾個世紀。

大下巴是怎么來的？現代醫學專家通過對哈布斯堡王朝16代3000多人的近親系數進行計算，發現王朝的第一代創立者近親系數只有0.025，到第7代查理二世時已經高達0.254。近親結婚，導致這個家族的基因畸形——哈布斯堡唇。基因畸形不僅僅是外形難看，也最終導致這個家族在西班牙的直系統治傾覆。

基因的力量為什么這么強大？英國演化理論學者理查德·道金斯寫有一本著名的科普讀物《自私的基因》，按道金斯的理論，“自私的基因”，哪怕是已經變了異的基因，也會控制生物的行為，讓自己傳承下去。譬如，1840年，英國維多利亞女王與表兄阿爾伯特親王近親結婚，育有9個孩子，3個兒子是血友病患者，兩個公主是血友病基因攜帶者。當時歐洲王室之間盛行通婚，講究門當戶對，保持王室血統的“純潔”。結果，英國公主們嫁出去后，血友病開始在歐洲王室中蔓延，據統計，德國、西班牙及俄國王族均被波及。

朱元璋倒沒遺傳給后代什么明顯的疾病，但他太寵溺自己的后代了。他對文武百官，包括協助他打下江山的功臣們非常嚴苛，卻把最好的資源留給自己的子孫。凡是皇室子孫一出生就有供銀，生老病死全都由國家負責。到明朝滅亡之際，朱氏皇族已經龐大無比，但百年來的嬌生慣養，讓他們早已基因“變異”，失去了朱元璋的驍勇，在起義軍與清軍的反復絞殺中，這個龐大的血統“高貴”的群體，幾乎被屠戮殆盡。

（林若言摘自《新華每日電訊》2018年11月30日，黎 青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