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

曹茜

這是一扇模糊的門，殘存在記憶深處，散發(fā)出微弱的光輝，抬手碰觸，伴隨著泛著年代感的一陣吱呀作響，門后的歡聲笑語沒了遮攔，肆無忌憚地橫沖直撞，撞在我身上，蕩起滿眼淚花。這扇門，我叫她幸福。那時，門內(nèi)只有女孩和她，女孩拿著小木棒，板著小臉，一本正經(jīng)地拿著圖畫書，煞有介事地享受著當一個小老師的樂趣，而她，縮在女孩為她準備的小板凳上，拼命地挺直腰桿，配合女孩兒的一舉一動，卻在女孩背過身的時候，露出寵溺的微笑。

歲月的手臂將簡單幸福的日子悄悄地鎖在門后，輕輕推著我們繼續(xù)前行。轉身，抬頭，目光所觸及的地方便是另外一扇門，繁復的紋理，荊棘叢生，散發(fā)著生人勿近的淡漠氣息。我伸出顫抖的手推門，門開了，逐漸映入眼簾的是滿眼失望的她，沉默的女孩和空中舞動的白色碎紙片，上面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已被瓦解得支離破碎。耳邊她的聲音打破了爆發(fā)后的短暫沉默，語調(diào)一如既往的輕，卻變得冷冰冰，是一種壓抑怒火后的極度失望：“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學了？”我焦急地盯著那垂著頭的女孩，“快認錯啊，向她道個歉吧。”我心底的吶喊顯然與女孩的想法背道而馳，女孩沉默地起身，只留給她一個孤獨而決絕的背影。天漸漸亮了，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女孩醒了，她推開門，依舊淡漠的雙眸，冰封的嘴角，仿佛決心要用無聲的宣言開啟這場叛逆的戰(zhàn)役。只是，門外已是整潔如初，昨晚的一切好似夢一般的虛幻，那本放在桌子上的遍布膠帶的練習冊卻如鐵證一般真實。女孩怔了一下，一頁一頁地翻著這布滿疤痕的練習冊，想到了半夜的抽泣和響動，想到了她的目光因為焦慮而日益黯淡，脊梁因為操勞而日益彎曲，可她還是傾盡耐心，一次次退讓和忍耐，希望感化自己的無理取鬧。女孩的視線變得模糊，卻又盈滿了堅定和釋然，抓著練習冊，女孩踏出了家門，也終踏出了那扇名為“青春”的叛逆之門。

感慨于時光的流逝，我不太情愿地慢慢推開第三扇門。女孩坐在她背后，幫她梳著頭發(fā)。一根白發(fā)映入女孩眼簾，“你有白發(fā)了？”“拔掉拔掉。”剛拔完這根，再一梳，數(shù)不清的白發(fā)夾雜在黑發(fā)中，是那樣的理所當然卻又讓人無可奈何。“拔不完了。”“快幫我拔掉！”“真的太多了，拔不完。”如此爭執(zhí)兩三次后，她便不再堅持，在衰老面前，她的逃避戰(zhàn)術逐漸敗下陣來，只好沉默接受。“要是你能永遠停留在18歲就好了。”女孩不無希冀地說。“是啊…誒！但是那樣我就看不到你18歲的樣子了，我更愛看你。”看到她像孩子一樣認真地把這句不切實際的期盼當成數(shù)學題一樣去分析，我突然意識到，時光早已給人生的舞臺變了主角。我從青春懵懂到成熟懂事，而她卻從年輕邁向年老，我會逐漸迎來人生最美好的時刻，陪我共同走過的她，卻要逐漸退出我的人生舞臺，成為臺下的觀眾，為我燦爛的青春感到欣慰和自豪，因為那也蘊含著她曾經(jīng)的付出和花樣年華。 “沒關系，我知道你的年輕去了哪里就好。”女孩撫摸著她的頭發(fā)輕聲道。她云淡風輕地起身，女孩卻濕了眼角。

女孩和她，是我和母親。我開始慢慢發(fā)現(xiàn)，所謂母女便是在一扇扇門中，我成長，而她老去，當那些或悲或喜的門鎖落下時，我們便再也回不去，成為一場名為“成長”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