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在風(fēng)中飄蕩

蔣函洋

已經(jīng)是臘月的尾巴了，灰白色的平原安安靜靜望不到頭。平原上的太陽懶懶地亮著，一縷裊裊的炊煙緩緩向上飄著，慢慢，慢慢，隨著孩子的目光匯進深處的一條條炊煙里，又化入無邊的白日里。漸漸地白色的陽光漸漸破碎，片片雪花飄遍了灰白色的天際。孩子扯扯圍巾，又用不舍的眼神望望遠處已經(jīng)模糊的村口，緩慢地挪著步子向家的方向走去。

就在前一天，家里那部幾乎從不響起的電話響了。看到奶奶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來，孩子稚氣未脫的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他聽見了！爸爸媽媽要回家了！自打記事起，他只見過父母一次，每晚他都在憂愁中睡去，可卻沒人懂得他的憂愁。他常常夢見父親母親回到村莊，來到他的身旁，他甚至夢見奶奶會燒一桌怎樣的好菜。可是夢中的景象，始終只有交匯的黑白

平原已然全白，窗上結(jié)了一層晶瑩透明的冰花。除夕夜越來越近了，孩子心中的期待也越來越大。電話鈴聲又一次在寂靜的家中響起，奶奶急忙擦擦手上的面粉，笑著接起了電話。可是她臉上的笑意一頓，皺紋也凝固成一個難堪的形狀。掛了電話，奶奶蒼老的大手輕輕地落在在孩子瘦削的肩膀上，似是對他說，又像自言自語：“你媽媽也真是的，都怪她一個字都不識，買錯車票，看來今年他們是回不來嘍。”孩子愣住，直勾勾望向發(fā)出慨嘆的人，可奶奶也不再多說什么了。平時很懂事的孩子，一時間哭鬧起來，爺爺奶奶也不曾預(yù)料到，面對孩子的哭鬧竟有些手足無措，只能不住地說些安慰的話語，卻止不住那孩子越冒越兇的淚水。他將自己蒙在被子里，先是嚎啕大哭，上氣不接下氣之后也不住地嚶嚶抽泣。哭聲嘶啞著低沉下去，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孩子就這樣睡著了。

他又一次夢見了爸爸和媽媽！從小他和爺爺奶奶住在這個小小的村莊里，出門時便是一望無際的稻田。遠遠地望去相似的裊裊炊煙一同升起，炊煙下許許多多的人家，藏在同樣無盡的稻田里。沒事的時候，他常到綠油油的稻田里，一去就是一下午，也不做什么，就只是望著天空發(fā)呆。有時也會想些東西，這些東西大多是關(guān)于在另一個城市的爸媽，他們的模樣、他們的聲音、他們的生活，對于他來說都是美妙而奇幻的謎。稻田綠了又黃，黃了又綠。他的夢也迷而復(fù)醒，醒而復(fù)迷。可醒來，身邊也只有這稻田。

他的心里，一直那么渴望知曉謎底。

除夕夜，家家戶戶都亮著暖暖的燈光，飯菜的香味隨風(fēng)飄進了小屋。可孩子臉上是抑制不住的失落，似乎也只有一副空空的軀殼被放置在沙發(fā)上。他呆呆地凝視著角落里小小的四四方方的電視，心里，仍然是那兩個黑白的影子。夜色已深，孩子也恍惚著打起哈欠來。突然，一陣響亮的電話鈴聲陡然響起。仍是奶奶去接，“喂，恩……好的。”她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不等孩子出口詢問，奶奶就朝他喊：“你爸媽說明天能回來啦，車站的同志幫他們買好票啦！你先快去睡吧！”孩子空蕩蕩的心，瞬時被歡喜填滿。似乎那個憂愁的他不曾存在似的，呆滯而空洞的雙眼此刻充滿了期待。孩子躺到床上，卻久久不能入睡。窗外炸開一朵紫紅的煙花，繼而傳來孩子金鈴般清脆的歡笑。又見床頭鮮艷的郵票被整整齊齊地排開，他盼望著各色的郵票早些將他思念的人兒帶回，盼望著春風(fēng)吹開早春鵝黃的臘梅和鮮紅的杜鵑。他盼望著、盼望著，闔上了雙眼，嘴角仍帶著一絲淺淺的笑。他所盼望的，正隨風(fēng)朝著他進發(fā)。

平原上，小小的村里，一束昏黃的的燈光，卻把心里的黑、平原的黑、夜空的黑都驅(qū)趕得無影無蹤。奶奶在廚房燒紅了爐子，等著白玉樣的餃子下鍋。她輕輕推門，見燈下孩子是香甜的睡臉，又安心地把房門輕輕半掩。平原上，許多個似他一般的孩子也入了夢鄉(xiāng)，他們心中的謎底何時揭開？他們思念的人兒是否會歸來？答案便在那風(fēng)中，似浮萍，又似那孩子絢爛的夢，飄蕩著慢慢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