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理工大學出版印刷與藝術設計學院 200082 )
大觀園與一般私家園林不同的地方是在于它是為貴妃元春省親而專門修建的一所省親別墅。在選址上,大觀園并沒有額外尋找空地進行建造,而是利用寧榮兩府的舊花園和榮國府的東大院改造而來。
作為一群只有十二三歲的青年的住所,大觀園是一片不受世俗禮教約束的凈土,蔣勛先生就稱大觀園是一所“秘密的青春王國”。在這里,寶玉是唯一的男人,是自己口中“泥做的”男人,他與一群與她年歲相似的“水做的”女孩們一起,享受著那個年齡的青春時光,然而最終,這群年輕的孩子們也在大觀園里體驗到人生的失落與幻滅之苦。大觀園是具有悲劇象征的,早在寶玉神游太虛幻境,翻開金陵十二釵的冊子時,每位女子的悲劇命運就已注定,即諸芳散盡、萬艷同悲、千紅一哭。
“流動空間”是把空間看做是流動的、有活力的,盡量減少孤立靜止地組合,追求一種連續的運動空間,保持最大限度的交融和連續,實現通透、無阻隔性或極小阻隔性的特點。
怡紅院的空間正是流動的,它隨意的且自由,在大觀園諸院落中顯得最為華貴,怡紅院中的最有特點的要數隔斷,從整體建筑的設置來看,除了原有的五間正房,還多出三間“抱廈”,抱廈穿插在房屋之中,是一種傳統的建筑模式。怡紅院的室內也是具有流動性的,沒有用傳統意義上的墻進行隔斷,而是通過花罩、隔扇、穿衣鏡、十錦槅子等將空間進行分割,使空間呈現一種流通的形式。
瀟湘館的內部是極為緊湊的,甚至可以說是“狹窄”。劉姥姥見了后也說“今天又來到了這小屋子,更比那大的越發的齊整了。”室內的正中是一個小廳,右側是林黛玉的臥室,左側是書房,室內的陳設與家具都是按著尺寸進行設計,“合著地步打就的床幾桌案”,整個空間雖然緊湊,但麻雀雖小五臟俱全,整體看來完整統一。
極簡主義風格的居室設計,與如今的簡約主義有所不同,它的特點是展現物品最原初的樣貌。根據作者的描寫,蘅蕪苑的室內是一整間屋子,沒有任何隔斷,只有一張床,一桌案,“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供著數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這“雪洞”一般的房間也是薛寶釵內心世界與性格的體現。
1.“紅”與寶玉
寶玉與“紅”的淵源要從前世說起,神瑛侍者所住的宮殿名為“赤霞宮”,“赤”即為紅色;前世的黛玉是一株“絳珠仙草”,“絳”也是紅色的一種;到了今世,寶玉所住的院落名為“怡紅院”,又被稱作“怡紅公子”,書房命名“悼紅軒”,園中一株海棠叫“女兒紅(棠)”。還有學者判斷寶玉的通靈寶玉也是紅色的,寶釵在觀察通靈寶玉是就有這樣的描寫:“燦若明霞,瑩潤如酥,五色花紋纏護。”這里的“霞”便指紅色;第三十五回,寶玉想讓鶯兒打絡子,卻說不出打什么色的,這時寶釵說到:“若用雜色的,斷然使不得。大紅又犯了色,黃的又不顯眼,黑的又過暗……”可見通靈寶玉本就是紅色,才會與紅色“犯色”。以上均可見寶玉與紅色的不解之緣。
2.室外環境
“怡紅快綠”這一名字正是因怡紅院的室外環境得來的,賈政攜一眾人進入怡紅院時,看見“一邊種著數本芭蕉,那一邊乃是一棵西府海棠,其勢若傘,絲垂翠縷,葩吐丹砂……”芭蕉、海棠形成一紅一綠的強烈對比,于是便有了“怡紅快綠”。作者除了直接描寫環境,還善于用他人視角,例如在賈蕓眼中:“院內略略有幾點山石,種著芭蕉,那邊有兩只仙鶴在松樹下剔翎。一溜回廊上吊著各色籠子,各色仙禽異鳥”,作者借賈蕓的視角為讀者呈現了怡紅院的場景。
3.室內陳設
有關怡紅院室內的描寫主要集中在第十七回,作者介紹了怡紅院與別處的不同,“竟分不出間隔來”,四面以雕空的玲瓏木板裝飾,上面“或流云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或萬福萬壽各種花樣,皆是名手雕鏤,五彩銷金嵌寶的。”文中還多次提到“槅子”,這十錦槅子不僅大且裝滿了奇珍異寶,“一槅一槅,或有貯書處,或有設鼎處,或安置筆硯處,或供花設瓶,安放盆景處。”上面還擺有自鳴鐘、西洋自行船、聯珠瓶等等。槅子的樣式也多種多樣,“或天圓地方,或葵花蕉葉,或連環半璧。”從這段描寫也可看出怡紅院室內裝飾與陳設絕非尋常人家可比,極盡細致與精美。
另一處對怡紅院室內陳設的集中描寫出現在第四十一回,醉酒后的劉姥姥抬頭看見“四面墻壁玲瓏剔透,琴劍瓶爐皆在墻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低頭則看見,“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這里也足可見怡紅院室內裝飾的富麗堂皇。
1.“竹”與黛玉
瀟湘館原名“有鳳來儀”,典出《尚書·益稷》:“簫韶九成,鳳凰來儀”。在曹雪芹筆下,瀟湘館里的這片竹林引來了清雅高貴的鳳凰——林黛玉。第三十七回中,眾人所起的號都與自己的住所有關,探春為黛玉起號時說起了湘妃竹的典故,黛玉既住在瀟湘館,又愛哭,“將來她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變成斑竹的。以后都叫她作瀟湘妃子就完了。”“瀟湘妃子”出自任昉的《述異記》:“堯之二女娥皇、女英追之不及,相思慟哭,淚下沾竹,文悉為之斑斑然。”這里的“斑”便是“眼淚”,暗示了林黛玉“還淚”的內涵。除了種植竹子,瀟湘館室內也有很多竹制的物品,竹子木質而中空,且竹竿筆直,可在寒冷的環境中生長,這也與黛玉孤高自傲、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相符。
根據高鶚所寫的結局,林黛玉是在瀟湘館中離開人世的,當時 “唯有竹梢風動,月影移墻,好不凄涼冷淡”。瀟湘館見證了黛玉一生中的哀與樂、歌與笑、愛與恨、生與死。
2.室外環境
第十七回對瀟湘館的室外環境進行了描寫:“忽抬頭看見前面一帶粉垣,里面數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只見入門便是曲折游廊,階下石子漫成甬路。……后院墻下忽開一隙,得泉一派,開溝僅尺許,灌入墻內,繞階緣屋至前院,盤旋竹下而出。”可以看出瀟湘館內的曲折與幽靜,園中種植的竹子孤標傲世、寧折不彎,與林黛玉憤世嫉俗、叛逆桀驁的性格相得益彰,而翠竹掩映下的一條曲徑,也是她寂寞、孤單時的徘徊之處。
一個春日的午后,寶玉來到瀟湘館“只見鳳尾森森,龍吟細細……走至窗前,覺得一縷幽香從碧紗窗中暗暗透出”,黛玉在床上伸著懶腰,長嘆一聲道:“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室外竹林蔥郁,室內散發幽香,林妹妹在春困中想念自己的心上人,人物與環境在此統一。
第三十五回,黛玉遠遠望著一群人去看望受傷的寶玉,想起自己無父無母,不免又覺傷心,回到住處,“只見滿地下竹影參差,苔痕濃淡,不覺又想起《西廂記》中所云,‘幽僻處可有人行,點蒼臺白露泠泠’二句來……“竹影”掩映下的瀟湘館在此時更顯悲涼寂寞,與遠處熱鬧的怡紅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黛玉坐于月洞窗下,“只見窗外竹影映入紗來,滿屋內陰陰翠潤,幾簟生涼”。
3.室內陳設
瀟湘館的室內擺設著墨不多,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看到“窗下案上設著筆硯,又見書架上磊著滿滿的書。”寶玉看望黛玉時看見一幅紫墨色泥金云龍箋的小對,墻上掛著一幅“斗寒圖”,由此可見黛玉屋中的裝飾不過是一些書本、字畫之類。
1.“蘅蕪”與寶釵
蘅蕪苑是薛寶釵的住處,原名蘅芷清芬。“蘅蕪”出自晉王嘉《拾遺記》,說的是漢武帝與李夫人的故事:“(漢武)息于廷涼室,臥夢李夫人授帝蘅蕪之香。帝驚起,而香氣猶著衣枕,歷月不歇。”“蘅蕪君”之稱或有將薛寶釵比為帝王后妃之意,然而不可知的命運卻將她摒棄于皇宮之外。寶釵是冷漠的,如同這滿苑的香草,雖香氣四溢卻從不與百花爭艷,而她所住蘅蕪苑也如她冷漠的性格一致,冷淡的如“雪洞一般”。
2.室外環境
“大觀園試才題對額”一回中是這樣描述蘅蕪苑的:“便見一所清涼瓦舍,一色水磨磚墻,清瓦花堵。那大主山所分之脈,皆穿墻而過。……因而步入門時,忽迎面突出插天的大玲瓏山石來,四面群繞各式石塊,竟把里面所有房屋悉皆遮住,而且一株花木也無”,“清涼瓦舍”、“一株花木也無”似乎將抹去了蘅蕪苑的色彩,雖顯淡雅卻也透出一絲陰森,蘅蕪苑的整體風格是“冷翠”,整座建筑如寒冰侵骨,讓人不寒而栗,更是映襯了寶釵從骨子里透出的冰冷個性。再加上大塊山石將房屋遮蔽,也透露出主人試圖壓抑個性以適應社會法則,以“藏”存身,以“蓄”媚俗的性格。
3.室內陳設
蘅蕪苑的室內“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并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襦也十分樸素。”這樣的房間布置甚至讓賈母產生不滿,在年長者看來,只有孀居寡婦的居室才應該如此簡樸素凈,一個年輕姑娘屋里這么素凈是“忌諱”的,“很離了格兒”。
在大觀園這一“青春王國”里,作者曹雪芹為每個人量身建造了各自的居所,從室外環境到室內陳設,無一不與居住者的性格密切相關,見其屋而知其人。
在優秀的文學作品中,人物的藝術表現與其所處的環境息息相關,一旦離開環境,藝術感染力就會被大大削弱。聯系到今日,眾多文學影視作品中的建筑都與主角所處的時代、環境及其自身性格息息相關,無論是《大魚海棠》中的福建土樓還是《千與千尋》中的重慶洪崖洞建筑原形,都在傳達傳統建筑與人物之間的某種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