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木桿子

文/趙德銘

自從西安一老年婚姻介紹所為老楊和老柳牽上線后，他們已經整整談了三個月了，經過雙方小心翼翼的相互窺探，都有那么點意思了。這日星期天，雙方約定，騎自行車去逛臨潼華清池。

在路上，老柳打前，老楊斷后，當行至灞橋時，前邊的老柳突然下車不走了，說：“我騎得有些累了，咱們在這兒看看灞柳，權當休息。”老楊一聽，覺得也是。他們將車子推上河岸的大堤上，然后就在堤岸上溜達。

忽然一陣秋風，將那岸上的楊樹、柳樹吹得嘩嘩作響。老柳隨手撿起一片紅葉，觸景生情，不由得吟起了賈島的“秋風吹渭水，落葉滿長安”的詩句。老楊聽后，先是眉頭一皺，覺得好笑，他尋思，秋天到了，樹木就要落葉，年年如此，有什么值得長嘆短吁的。他們來到一棵老柳樹下，揀了一塊干凈的沙地坐下來，河岸上日光融融，在老柳眼里，深秋的太陽比初春的太陽更富有暖意，她從樹上折下一枝垂柳，一邊賞玩，一邊問老楊，你知道不知道灞水、灞橋、灞柳的來歷？老楊只是直搖頭。她便向老楊講起了它們的歷史。坐在一旁的老楊，越聽越沒有勁，竟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起架來。老柳沒有細看，還以為他聽得入迷了，仍滔滔不絕地往外倒。她又念了兩句唐詩“贈行多折取，那得到深秋”。她將自己折的那枝垂柳，在老楊面前晃動，意思是讓老楊接了這個代表她一顆心的柳枝，但老楊卻傻呆呆地坐在那兒，毫不理會她的心意。她又只好自己拿在手中，自吟自賞道：“請看三丈樹，原是手中枝。”沒想到這句詩竟引得老楊發火了。

老楊自小家庭貧寒，在舊社會沒進過學堂。解放后，在速成班才念了幾天書，識字不多。再說他那木工活，就是不認字，只要會劃線，能推刨，鑿正卯，也就行了，人家主要是看你做的木工活的手藝高低。后來當了車間主任，也不管寫寫畫畫的事?；氐郊抑?，與自己一樣沒有文化的老婆，除了問發多少工資外，平日兩個人連話都很少講，誰還會整日說古論今呢——可惜她早早到另一個世界去了。

今天，他急著要去逛華清池，看見老柳在這里磨磨蹭蹭的不走，早都有些耐不住了，聽了老柳念的那兩句詩，按捺不住一肚子的火氣，說：“你盡能瞎編，眼前這棵柳樹，一丈五也不到，怎么會有三丈高呢？”老柳一看老楊棗紅色的臉上，青筋暴得老高，忙笑了笑說：“詩么，那能像你量板塊，一寸也不能差，總得有些夸張么?！睕]想到老楊聽了“夸張”二字，更是火冒三丈，站起來說：“還夸張哩，前些年還不是招了那些胡吹冒撂的禍了?！闭f得老柳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

老柳退休前是一家工廠的宣傳干事，她喜愛詩文，擅長繪畫，有的作品，還上過報刊。丈夫去世后，孤身只影，寂寞難耐。自結識了老楊之后，仿佛覺得生活中有了依托，老想和他多聊聊，這就叫所謂培養感情么。今天特意約他出來散散心，但沒想到他竟是一個榆木腦袋，砸也砸不開。她也窩著一肚子的火，經他這么一說，她也耐不住了，甩掉手中的柳枝，站起來指著眼前這棵老柳樹說：“我問你，你到底喜歡不喜歡它（她）？”老楊是吃刨花屑長大的，自然聽不出其中的意思，說：“我不喜歡柳樹，它小時候長得曲里拐彎，等長大了，又做不成檁條，不過，那柳樹根還有些用處……”老柳聽到此處，緊繃的臉又有所舒展，急忙問他：“能干啥？”老楊極其認真地說：“作柳木墩子剁肉唄！”聽到這里，老柳氣得差點暈過去，心想難道你娶我就是為了給你家剁肉嗎？她一邊走，一邊抹著眼淚，真是個直不溜秋的楊木桿子，和這種人結了婚，還有什么情趣可言！還不如一個人過著省心，少生些閑氣。

她快速地走到馬路邊，打開車鎖，騎車就要走。老楊忙迎上去問她，還去不去臨潼華清池？她頭也不回地騎上自行車說：“你自己去吧！”說完，騎車順原路返回市里了。留下老楊，孤苦伶仃地站在寒風里，他不停地拍著自己已禿頂的腦袋，心里直納悶：不是說的好好的要去臨潼華清池么，這老柳怎么在半路上，就和他“拜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