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絕情的世界里深情活著

□ 馬小鈴

2018年3月20日，大四學生李辰宇正在一家電氣化公司實習時，突然接到了社區居委會大媽的電話：身為孤兒的他竟然有親人來找他了!一打聽，來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拋棄了他，讓他無所依附，成為孤兒的親小姨!李辰宇心底隱藏多年的怨恨又重上心頭，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仇人”從天而降：被遺棄的那些年

李辰宇1996年出生于吉林省四平市。身為95后的他，原本有一個完整的家庭，父母恩愛，經營著一個批發煙酒的門店，還有個比自己大8歲像姐姐一樣的親小姨李靈嬌陪伴和照顧自己。然而，好景不長，在李辰宇3歲那年，父親在與顧客爭執時被幾個小混混砍死；7歲那年，母親李美嬌又患上乳腺癌，將不久于人世。他至今仍記得，母親臨終前將自己托付給小姨，并一再懇求囑咐她無論如何要將自己養大的場景。母親的離世讓尚且年幼的李辰宇茫然無措，只能把15歲的李靈嬌當成唯一的依靠。

到了讀小學的年紀，李辰宇總吵著要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去上學，然而李靈嬌根本顧不上他。為了掙錢，李靈嬌到處打黑工。每天上班，李辰宇便被送到居委會大院，由居委會的大媽們幫忙照看；傍晚，李靈嬌只能隨便買幾個饅頭帶回家當晚餐。每逢這個時候，李辰宇總伸長了脖子坐在樓底下，只要老遠一看見小姨的身影便飛奔過去，一頭扎進她懷里……日復一日，兩個尚未成年的孩子就這樣相依為命。

2005年3月8日，這天是李辰宇9歲生日。一位好心的鄰居買了玩具及生日蛋糕幫他慶祝，李辰宇開心極了，一直守著蛋糕，很懂事地說要等到小姨回家才肯吃。然而那晚，小姨卻沒有如常回家，小辰宇一直等到深夜，在沙發上哭累了才緩緩入睡，他期待著，一睜眼就能看到小姨，然而，直到第二天天亮，小姨也沒有出現。后經居委會查證，有人見到8日那天中午，李靈嬌拎著個包，匆忙離家。從那以后，與小辰宇相依為命的小姨李靈嬌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他也再沒有見過小姨!

唯一的親人突然“人間蒸發”，小辰宇接連哭了幾天幾夜，茶飯不思，很多天才緩過神來。從那時起，原本沒心沒肺的小辰宇變得沉默寡言，再也沒有過笑容，在心底他日漸接受了自己已被小姨“拋棄”的事實。

此后，經當地派出所和居委會的安排，李辰宇因父母以上一輩親人均不在，唯一的小姨也不見蹤影，只能被送往福利院生活，并注冊戶口上了社區小學、中學。雖然溫飽問題解決了，但是，作為孤兒，舉目無親，李辰宇內心的孤寂與辛酸可想而知。

讀高中期間，由于每個月福利院發的補助微薄，所以，李辰宇餓了也只能啃個超市里快過期的打折面包充饑。多少次，他一個人蜷縮在宿舍被窩里，淚水浸濕了枕巾，常年對于親情的渴求及學業的壓力讓他把心里所有的怨恨都投射在小姨李靈嬌身上——要不是當年她的不辭而別，自己怎么會連個噓寒問暖的親人都沒有?他將李靈嬌對自己的“遺棄”視為一種背叛，恨意讓他更加倍地努力學習。

2014年7月，李辰宇靠著自己的勤奮，被吉林省一所信息工程類的本科院校錄取，并通過國家的助學貸款順利入校。有時李辰宇也會想，小姨到底去了哪里?這些年，自己每晚都是在驚恐中入睡，她可曾記得還有一個外甥生存于人世。幸運的是，大學生色彩繽紛的生活慢慢打開了李辰宇的心扉。大二那年，他戀愛了。一個叫陳婷婷的女生走進了他的生活，他也逐漸變得陽光起來。只是每逢生日那天，他便會想起當年的無助，被拋棄的傷痛和恐懼始終在他心底徘徊。

如今，李辰宇好不容易長大成人，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實習，過上了正常的生活，可居委會一個電話，揭開了他多年的傷疤——當年那個害自己顛沛流離、身世飄零的小姨現在回來找他做什么?!

同是天涯苦命人：身患絕癥的小姨臨終托孤

這天，李辰宇下班回家，看到一個五官精致卻臉色憔悴的婦人站在自家門口，剛疑惑了兩秒，他很快猜到這是誰了。十幾年不見，記憶中那個與自己相依為命的少女，而今雖已完全變成了婦人的模樣，可看自己的眼神依舊如初。李靈嬌也一下子就認出了李辰宇，她聲音顫抖地寒暄道：“小宇，一下子都長這么高了……”李辰宇沉默了幾秒，開門進屋，轉身丟下一句“我不認識你”，便狠心把對方關在了門外。

隨著門“砰”的一聲，李靈嬌的心也跟著發顫。從那以后，李靈嬌每天都在李辰宇下班的時候，手牽著個兩歲的小女孩，一起去他家門口等著。李辰宇依舊不予理睬。

十天之后，李靈嬌照常被李辰宇拒之門外。可這天，李靈嬌一個踉蹌，突然栽倒在門前，臉色蒼白，呼吸困難。李辰宇才發現李靈嬌臉瘦得凹了下去，肚子卻比常人大，她是懷孕了嗎?李辰宇以為李靈嬌要生產了，于是匆忙叫了120，跟著醫生一起把小姨送到了醫院。

經檢查，醫生告知李辰宇：李靈嬌得的是乳腺癌和卵巢癌，已經晚期!李辰宇依稀記得，居委會的大媽們曾告訴自己，外婆和母親都是死于乳腺癌。原來，這個家族的女性都有乳腺癌基因，患病率高達85%。如今李靈嬌的卵巢癌已經晚期，她脹起的肚子不是懷孕，而是腹中積的腹水。時日不多，隨時可能離世，李辰宇聽了這話，驚呆了!雖說，他心里對小姨有怨有恨，可多年后的重逢卻又將上演這般的生死離別，這是他始料不及的。而小姨在身體這般痛苦的情況下，還一次次被自己關在門外，連一句話都說不上……李辰宇心里難免有幾分自責。看著瘦骨嶙峋的李靈嬌，他終于忍不住，在十幾年后第一次開口叫了聲：“小姨……”李靈嬌激動地摟著外甥，抱頭痛哭起來。

平復心情后，躺在病床上的李靈嬌將身邊的小女孩喊到床前，一把抓住李辰宇的手，不停哀求：“小宇，我對不起你……但請你看在我們血緣關系的份上，幫我好好照顧女兒蕊蕊，我知道我快不行了……”李辰字這才注意到，小姨身邊的那個小女孩像極了李靈嬌。

原來，李靈嬌多年來杳無音訊，是當年她通過務工中介到了泰國。最初，李靈嬌被安排在曼谷的餐館打工，每天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夜深人靜時，身處異國他鄉的李靈嬌卻無比牽掛外甥——他會不會餓著?誰幫他洗衣服?他會不會恨自己?那時候，她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多掙錢，等日子混好了，一定好好補償外甥!

很快，李靈嬌憑借著姣好的外形和勤勉踏實的勞動，得到了餐館老板、40歲的泰籍華裔程先生的賞識，她被提拔做了餐館的收銀小妹，工作輕松了不少。李靈嬌20歲那年，程先生還花錢送她去讀酒店管理。畢業后，李靈嬌對這位程先生的感情也從最初的信任感激變成了依賴，縱然對方已婚，二人還是逐漸發展成地下情人關系。

2016年，李靈嬌28歲，已成為曼谷萬豪酒店的大堂經理，且為程先生誕下女兒蕊蕊。日子穩定后，她曾想聯系外甥，將他接到曼谷來一同生活。然而，李靈嬌竟然患上了和母親、長姐一樣的乳腺癌和卵巢癌，時日不多。而程先生在得知李靈嬌的病情后，只給了她一筆錢作為分手費，便攜妻女離開了曼谷，與之徹底斷了聯系。這更讓李靈嬌覺得，這是命運對自己的懲罰——當年，她拋棄了無依無靠的外甥，最終，她也難逃被人始亂終棄的命運。

如今，李靈嬌內心除了對外甥的愧疚，唯一讓她放心不下的，便是自己年僅兩歲的女兒。左思右想，在這世上，李靈嬌唯一能托付的便是多年前自己拋棄的外甥了!于是，李靈嬌變賣了在泰國的所有財產，帶著女兒回國尋親。

聽了李靈嬌這番講述，李辰宇很同情小姨的遭遇。可是，小姨的這番臨終托孤，卻讓他不禁想起當年母親也是如此，在床頭拉著他的手，將自己托付給李靈嬌。往事歷歷在目，李辰宇心結難解：如果當年小姨肯與自己一起相依為命，日子雖苦，但相互照顧，總能挺過來。為什么要狠心離開?她當年背棄母親的囑托，而今，卻要自己撫養才兩歲的表妹……不，做不到!李辰宇決然地從小姨手中抽出自己的手，離開了病房。

原諒她的身不由己：親緣血脈愛的延續

小姨的出現，讓李辰宇多日茶飯不思，女友陳婷婷看在眼里。在得知李靈嬌回國尋親的來龍去脈后，她總催促著李辰宇多去醫院探望、照料，畢竟這是李辰宇在世的唯一親人了，她不希望男友留下遺憾。

這天，李辰宇帶女友來到醫院。進了病房，乖巧懂事的蕊蕊一見到李辰宇，便連喊了幾聲“哥哥”，還歡快地拖過凳子請哥哥和陳婷婷坐。那一聲“哥哥”，觸動了李辰宇內心的柔軟，他仿佛看到了小時候，自己纏著小姨的情景。

眼見外甥一直不肯答應自己的臨終請求，李靈嬌郁結于心，病情也加重起來。這天，李靈嬌又提及蕊蕊一事，欲跪求李辰宇。看著這個被生活與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女人，李辰宇終于答應下來：“小姨，我一定好好照顧蕊蕊，可是，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通，當年你怎么忍心就那么拋下我啊?”李靈嬌哽咽著，終于向外甥講起當年那段讓她崩潰的往事。

李靈嬌從小父母雙亡，一直由親姐姐李美嬌和姐夫撫養長大，衣食無憂。可姐姐病逝之時，她不過15歲，家中的積蓄也很快用光，她又如何有能力去撫養一個7歲的外甥?后來，迫于生計，李靈嬌只能輟學，謊報年齡去餐館、旅店打黑工。盡管如此，和外甥相依為命的時光，依舊是她灰暗人生中的一點安慰。

2005年2月底的一天，那是李靈嬌夢魘一般的日子。那天，李靈嬌在旅館當保潔員打掃房間時，被旅館的賈老板生拉硬拽拖入客房，硬是給強暴了!可憐她當年還是如花似玉的年紀!事后，李靈嬌哭著喊著要報警，沒想到，老板露出兇狠的嘴臉，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警告她不許將此事告訴任何人，否則“小心你和你外甥的小命”!

李靈嬌害怕了，她知道，這個賈老板，自己根本惹不起。那天，她忍著身體的疼痛，從旅店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李靈嬌在公交車站旁看到一張海外務工的傳單，上面寫著：去泰國務工，只要押金2000元，包辦簽證、包交通費。此外，待遇換算成人民幣，每個月的收入就能抵得上現在一年半的收入!鬼使神差地，李靈嬌撕下了這張廣告，揣在了口袋里。

兩天后，李靈嬌在小區附近菜場買菜時再次偶遇賈老板。滿臉橫肉的賈老板湊到李靈嬌跟前，脅迫李靈嬌做他的長期情婦，不然，他隨時去李靈嬌家里找她!被嚇壞的李靈嬌一把推開賈老板，沒命似的跑了回家。

從那以后，賈老板的恐嚇成了她頭上懸著的利劍，也成了壓垮李靈嬌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惶惶不可終日，睡夢中常常嚇得突然驚醒，生怕哪一天，那個禽獸就闖到了自己家里來!翻來覆去之際，李靈嬌常把那張傳單拿出來翻看。對于一個十幾歲的少女，她完全不知該如何保護自己和外甥，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悄無聲息地離開。

接下來的日子，李靈嬌陸續把家里所有能賣的東西都拿去了二手市場，加上自己攢的一點工資，好不容易湊齊了2000元。她按照泰國務工傳單上的聯系方式，找中介辦理好了簽證。2005年3月8日那天，李靈嬌收拾行李離開時，遠遠看著李辰宇正在樓下和小伙伴們玩耍，她偷偷抹著眼淚。她很想抱著小辰宇道別，卻又擔心自己再沒有離開的勇氣。最終，李靈嬌沒有留下只字片語，便離開唯一的親人。當天，她跟著一群底層勞工離開了家鄉，踏上了去往泰國的旅程……

李辰宇靜靜聽著小姨在病床上吃力地講述這一切，他震驚了!這么多年，他一直怨恨李靈嬌“遺棄”了自己，更恨她的不辭而別，但他萬萬想不到，當年的小姨居然有這番無法啟齒的遭遇。他恨自己，白白怨了小姨這么多年，而如今能做的便是好好將蕊蕊撫養成人。

女友陳婷婷十分贊同李辰宇的決定，善良的她幾乎天天都陪著李辰宇去醫院照料李靈嬌并陪伴蕊蕊。十天后，李靈嬌毫無遺憾地閉上了雙眼。李辰宇悲慟不已：與分離13年的親人重逢不到兩個月，而今又天人永隔，為何命運對小姨與自己這般殘忍!陳婷婷在一旁不停安慰他：“別太傷心，我們能做的，就是好好照顧蕊蕊，她現在也是你在世上的唯一親人啊!”女友的一番話讓李辰宇豁然開朗，他緊緊摟著悲傷中的表妹蕊蕊，默默在心里發誓：一定將小表妹撫養成人，用愛讓她健康成長！

2018年9月底，畢業后的李辰宇順利進了實習的公司，他和陳婷婷也順利訂婚。國慶期間，兩人帶小表妹出游，如同他們自己的女兒般，其樂融融。三個人牽手散步的畫面，仿佛當年母親牽著小姨和自己的情景再次重現。孤身漂泊多年的李辰宇沉浸在這種久違的家庭溫暖之中，不禁感慨道：就讓命運的痛苦在這里停止吧，我們定將好好守護這個天真的小女孩，讓愛一代代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