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成分表

維約萊娜?德?蒙克洛

8 月29 日，Yuka 的三位創始人（黃色衣服的朱莉· 夏蓬，最左邊的弗朗索瓦·馬丁，馬丁的兄弟、穿粉色衣服的伯努瓦）和團隊在巴黎的新辦公室。

他們總共有8個人，其中5個正式員工，3個實習生。大多數人的年齡不超過30歲。軟件的投放獲得了現象級成功，他們也把公司搬進了新的辦公室。你一定想不到這家公司面積有多小——區區兩間房。年輕的面孔傾斜著身子，埋頭盯著電腦工作。這就是Yuka團隊。這些年輕人覺得，如果使用了他們的軟件，也許有一天你會憤怒地把浴室里所有的洗護產品統統扔到垃圾桶里，冰箱里的食物也一個不留。他們也許很想知道，整個夏天你都被跟你一起逛超市的人嫌棄;藥劑師早就開始討厭你了，因為你提出了《碟中諜》之“不可能完成任務”——推薦Yuka能認可的防曬霜和牙膏。不過，超市里還有不少人舉著手機搜4G信號去掃貨架上的產品，看來你只是對Yuka上癮的人之一。

這款免費的應用軟件Yuka誕生于3個聰明人之手，他們是弗朗索瓦·馬丁和伯努瓦·馬丁兩兄弟以及朱莉·夏蓬。自2017年投入市場以來，軟件的下載量即將達到550萬。如何使用這款軟件呢？隨意掃描一件食品或化妝品，屏幕上會顯示100分制的得分、評價、顏色分級以及詳細成分說明。這不，掃了一下，你就仿佛頭一次真正睜開眼睛，得以看清食品、美妝市場神秘面紗后的真容，也認清了自己一直是個愚蠢的受害者。你覺得紅色方格桌布風格包裝的餅干和奶酪看起來傳統又無害，所以這些年你不停地喂孩子吃？其實全是有害添加劑和飽和脂肪。打了有機標簽的餅和糖漿貴到剁手？它們的含糖量遠超建議添加量。你選了一瓶醬油來替代食鹽，調劑你做的大多數菜肴？醬油里滿滿都是糖和合成香味添加劑。這些“古法研制”的香皂特別好聞，帶著普羅旺斯薰衣草的味道？因為加了鈦白粉。試著掃一掃，保你沮喪……

朱莉·夏蓬嘆息道：“農產食品加工業很不光彩。商品上是寫著‘不含防腐劑，不含色素，但是并沒有標明該產品味精含量很多;寫了‘不含麩質蛋白，添加劑卻有不少;寫了‘鹽含量減少了25%，但并沒有寫明原來含量有多少。標簽也讓人很難理解——對消費者來說，簡直就是完全不透明了?！绷餍胁W者、營養學專家賽爾吉·艾克貝格教授也贊同產品上的成分表實際上很難理解。經過和農產品加工業多年的不懈抗爭之后，歐洲終于開始強制要求產品必須帶有成分標簽。實際上，艾克貝格教授2014年就向法國健康部提議采用顏色標識區分成分，方便消費者尋找、辨認。因此應運而生了由5種顏色構成的食品等級劃分體系Nutri-Score，根據食品的營養品質及是否為加工食品進行劃分，十分簡單直觀?！按伺e的目的是幫助人們自行比較產品。若要從30個品牌的早餐麥片里選出最好和最差的，根據麥片的脂肪、鹽、糖、纖維和其他營養成分的構成，消費者馬上就能知道哪款麥片對健康最有益。唉！農產食品加工業花了成百上千萬美元去游說有關部門，希望不要讓這種顏色劃分體系變成大眾生活的一部分?！币虼朔▏嘘P部門自2017年開始決定這類體系基于自愿原則，品牌可自行決定是否使用……

| 算法 |

就從這兒，這些“壞蛋”——Yuka創始人介入了。自小就是好朋友的3人都來自商科，都厭惡垃圾食品，也不盲目崇拜有機食品。2016年，一個傻乎乎的想法誕生了：利用開放食品事實計劃（Open Food Facts）提供的大數據——類似于收集數以千計的食品標簽的維基百科——來實施Nutri-Score公布的劃分標準。但是他們的算法更為復雜，兩個營養評價標準占總評分的60%，是否含有添加劑及預估的有害程度占30%，是否為有機產品占10%。神奇的是，這樣就誕生了一款一鍵測試絕大多數產品的軟件……

賽爾吉·艾克貝格遺憾地說道：“這種算法很隨意，并沒有任何科學依據，他們錯誤地加入了一些利用現有知識無法進行比較的衡量標準。無數流行病學研究支持我們在營養和健康之間建立聯系，但是目前來說，能證明添加劑有害健康的研究還很薄弱?！?p>

檢測站在柜臺前，只需要用軟件掃描產品的二維碼即可：屏幕上顯示該產品的分數和顏色以及組成成分。

Yuka 的建議軟件可以比較同一個類型的產品。有時你掃描的一盒麥片得分很低，Yuka 就會向你推薦其他類似的產品，只是成分更健康一些。

大約有400多種添加劑——香味添加劑、色素、乳化劑、防腐劑等等——在歐洲范圍內都被允許使用。并且越來越多的研究，不管是試管研究還是動物研究，都表明添加劑對人體健康存有潛在威脅。Yuka的評分體系正是基于這些分散的研究。國立健康醫學研究機構的瑪蒂爾德·杜維爾博士講道：“不同添加劑對人體的威脅極其難以評估，吃藥、喝雞尾酒都會影響測評結果。我們正在開展一項建立在營養-健康（NutriNet-Santé）框架下的廣泛的流行病研究，探索長期食用大量食品添加劑（包括可能含有添加劑的混合物）和健康之間的聯系。參與者多達16萬人次，從2009年開始，他們記錄下吃掉的食物，包括商品名。但是目前看來，添加劑和健康之間并沒有科學上的直接聯系?！?/p>

然而，Yuka輕率地建立起這種聯系，這可能會帶來恐慌。朱莉·夏蓬解釋道：“我們的初衷是預防，因為我們只是起到預警作用?，F在工業上濫用添加劑，它們并不是制作食品的必需品，為什么要等到有了衛生事故之后才告知消費者呢？”同年2月，NutriNet的參與者也證實了超加工食品（超加工食品是在已經加工過的食品基礎上再加工的食品，這類食品通常含有5種以上工業制劑，并且是高糖、高脂、高熱量的食品）和癌癥之間的聯系。

Yuka的算法很容易就暴露出它的缺陷。黃油——太多脂肪，蜂蜜——太多糖分，因此都被劃分到“差”一級，巧克力，即便是有機巧克力，也難逃一劫?！斑@太荒唐了，人們要把不該銷毀的食品全部銷毀，而且軟件并沒有把品質和產地計算在內?！睜I養師勞倫·謝瓦利爾憤憤不平道。

| 抗氧化劑 |

朱莉·夏蓬承認：“向來沒有完美的評分體系。比如，不可能把諸如血糖指數、產地、成分的品質這些重要數據都包括進去。另外，Nutri-Score只算入了常量營養素，但是像抗氧化劑、維他命這些微量營養素并沒有列入考量范圍，因為商品包裝上沒寫。我們盡量通過發布博客來彌補這些缺陷，例如解釋巧克力雖然易肥胖但仍然要食用，因為它的抗氧化劑含量很高?！蔽磥恚琘uka的小團隊將推出一款升級版個人定制程序，用以識別有爭議的物質，如麩質蛋白和棕櫚油等。它會和線上付費的營養計劃一起，構成Yuka的盈利模式。而在現階段，Yuka的部分收入依托補貼和大量用戶捐贈?！澳壳埃ダ仕魍?、伯努瓦和我都從原來的公司辭職了，我們的收入銳減……”

持懷疑態度的人認為他們的分級方式和事實有出入，對此并不買賬，也沒有品牌或者股東受到這個軟件的影響。但仍然有無數的農產品品牌、大型連鎖超市、美妝品牌慌了陣腳，迅速行動，來和這3位年輕人見面。朱莉·夏蓬笑著說：“我一周收到10多次詢問，但是我沒什么好說的?！狈▏笮瓦B鎖超市品牌Système U的前任CEO承認“Yuka對所有領域都造成了不小的壓力”。他還說：“盡管軟件本身并不十全十美，但是它敦促超市為消費者方面行動起來?！盨ystème U將在不久之后投放他們自己研發的軟件，命名為“里面都有什么”。Yuka團隊聽了這個消息，不禁放聲大笑：“誰會相信超市自己的軟件？”法國另一家大型連鎖超市E. Leclerc的CEO米歇爾-愛德華·萊克萊爾保證已經在自己所有的智能手機上都下載了Yuka。他說：“我自己就是一個Yuka迷，我也看到越來越多的客人都在用Yuka。很明顯這類軟件能讓我們更清楚顧客想選擇什么樣的產品。盡管如此，它對消費產生的影響還是很有限，哈根達斯冰淇淋的評分很低，卻是我們夏季的暢銷產品……”

|“民間科學”|

在用戶的強烈要求下，從6月開始， Yuka的評分對象從食品擴展到化妝品，結果很嚇人：幾乎每款面霜、香皂、洗發液都含有令人擔憂的納米顆粒、致癌物質和擾亂內分泌的成分，就連主打“傳統品牌”或者“天然產品”的化妝品都位列其中。毒理學專家馬克·帕拉迪教授忿恨不平：“如果這些人不想刷牙、防曬，那就別刷牙、別防曬。現在這種引起焦慮的風氣很有害，這個軟件引導大眾相信有關部門無所事事，不關心消費者，而它本身卻毫無科學根據。”就像分析食品添加劑一樣，Yuka將根據不同的研究機構或者消費者保護協會所發表的學術成果評判化妝品的成分，這些機構或協會包括國立健康醫學研究機構、國家食品環境工作健康安全事務所、歐洲消費者安全科學委員會，此外還有6000萬消費者……現在軟件只是起到預警作用，有時因為算法隨意，其結果充滿矛盾。歐萊雅科學交流負責人帕斯卡·莫拉說道：“恰恰相反，我們并不是要反對這類軟件。是同一件產品在不同的軟件上面得到的評分完全不同，例如‘Yuka和‘什么化妝品這兩種軟件給出的結果截然相反。沒有科學基礎就談健康威脅，這是在灌輸錯誤觀念，讓嚴守世界級法令規章的化妝品品牌名譽掃地。”生殖和內分泌失調專家伯納德·耶古博士調侃其為“民間科學”。他強調：“學術研究一點一點將毒理公之于眾，合乎規定的測試也該順應更新?！彼麖娬{。但朱莉·夏蓬反駁道：“這些產品的益處實在是太少了，為什么要冒風險呢？”

在這種防范風險的原則之下，你的垃圾桶里將堆滿好聞的香皂、面霜、洗發液，你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使用含碳酸氫鈉的牙膏，孩子們喋喋不休地抱怨，因為你不許他們早餐吃最喜歡的麥片，甚至有一瞬間你差點想拿起手機掃描你的老公，而你的上一次購物花掉了整整一個上午的時間，因為你要考慮價格、Yuka的評分、眾口難調的喜好……一個本可以多么愉快的上午！好像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好在朱莉·夏蓬向我們保證：在Yuka帶來的壓力之下，一些工廠已經開始悄悄改變……

[譯自法國《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