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乾隆,宮粉地洋彩鶴鹿同春如意瓶

楷書“楊太后宮詞”手抄本
今年6月的一個早晨,巴黎蘇富比拍賣了一件異常罕見、做工精良的清乾隆宮粉地洋彩鶴鹿同春如意瓶。這件如意瓶在一家法國家族宅邸閣樓蟄伏多年,被放在鞋盒內交付給蘇富比。在經過20分鐘的激烈競價后,這件18世紀的中國清代花瓶以超最高估值22倍,162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1.3億)完美成交。
同樣是這個早晨,由楊太后(別稱楊夫人,白蓮教領袖韓山童妻子,小明王韓林兒之母)創作的“楊太后宮詞”手抄本以超最高估值166倍的價格,約合250萬歐元(約合人民幣1994萬)成交。
誤解:中國藝術品市場是世界的主宰。
事實:不完全是這樣,中國藝術品市場正在增長,但只在高端藝術市場有所增長。
從表面上看,中國藝術品市場的勢頭非常強勁。據artnet和中國拍賣行業協會(CAA)聯合發布的最新《中國文物藝術品全球拍賣統計年報》(Global Chinese Art Auction Market Report)顯示,2017年,中國藝術品和古董的拍賣銷售總額終于走出過去兩年來的低迷期(與全球藝術品市場的低迷保持一致),同比增長7%,實現了71億美元。
然而,在這些數字的背后有跡象表明,中國藝術品的復蘇可能呈現的是“死貓式反彈”(Dead Cat Bounce,股票投資用語之一,表示股價大幅下跌后一時的小幅回升)。首先,從2011年突破100億美元的市場紀錄來看,這一數字仍在大幅下降。其次,這個數字就像全球藝術品市場的剩余部分一樣,被高端藝術品嚴重碾壓。
在中國,有銷售紀錄的小拍賣行正努力維持收支平衡。根據CAA報告顯示,2017年,注冊的拍賣公司數量似乎很多,中國內地就占了525家,而北美卻只有93家。但有200多家處于“休眠狀態”,這意味著有些拍賣行沒有業務,只在紙上談兵。
與此同時,2017年在海外的中國藝術品和古董銷售紀錄增長了8%。據artnet業務部副總裁、CAA報告主筆呂寧介紹,如果把拍品中最貴價的前0.5%,也就是拍品成交額超過1000萬人民幣的部分剔除,海外銷售總額實際上下降了12%。換句話說,一小撮億萬富翁的表現掩蓋了這個苦苦掙扎的藝術品市場。
誤解:上海和北京的藝術品市場有朝一日能趕上香港,需要的是時間。
事實:這是一場艱苦卓絕的戰斗,似乎很少有人對這件事真感興趣。
認真考量兩種截然不同的中國藝術品市場很重要:一個是中國大陸的市場,這個市場規模龐大,但很難把握方向;另一個則是更容易獲得海外市場(資源),包括能吸引更多高消費人群的香港。
盡管香港的業務范圍不斷擴大,但西方大牌畫廊和拍賣行也很難深入中國市場。2012年至2013年,蘇富比在北京與中國國有的北京歌華美術公司聯手舉辦了一場拍賣活動。蘇富比亞洲區首席執行官程壽康表示:“要讓北京和上海的競爭力與香港并駕齊驅,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同樣,佳士得的參與力度也很有限。2013年,佳士得在上海舉辦了盛大的發布會和剪彩儀式,并于每年9月在這里舉辦為期一周的拍賣活動。佳士得亞洲區總裁魏蔚強調了佳士得的計劃,佳士得目前主攻品牌建設。
他們似乎并不急于改變這種策略。當然,這不單單是物流問題這么簡單,比如:海外拍賣行被嚴禁在中國大陸出售文物(含1949年以前的文物)。現如今,中國的買家手頭也沒那么寬裕。
自今年1月以來,上海證券交易所綜合股價指數(簡稱:上證指數)的股價一直下跌,經濟學家預測,疲軟的股市將持續到今年年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香港藝術顧問表示:“我在中國金融業工作的客戶說,與去年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現金短缺。股市的表現一直很糟,這些錢通常是藏家用來購買藝術品的。”
近年來,中國買家也表現出對海外藝術品的興趣。除了更精簡的交易流程外,他們被這些來自紐約或倫敦等世界中心的拍品質量所俘獲。
誤解:中國藏家違約拖欠成交款隨處可見。
事實:并不是這樣,有些藏家只想避免收贗品。
長期以來,拍賣行一直對中國買家長期拖欠付款感到困惑,更不用說遲遲不付款了。可怕的是:拖欠和延遲支付只會讓事態變得更糟。
據最新數據顯示,CAA對稅務文件進行了核查。實際上,超過一半以上的成交款沒有在近6個月付清。artnet和CAA的《2017中國文物藝術品拍賣市場統計年報》對358家拍賣行進行了分析,截至2018年5月15日,2017年中國內地總銷售額中有51%尚未付清,這比2016年的49%和2015年的41%有所上升。其中18件超過1億人民幣的拍品,只有兩件拍品被一次性付清。
然而,研究表明,這一日益嚴重的問題可能比看上去多了一層微妙。并且,拍下卻不付款的現象不能只歸咎于缺席買家。研究公司Arts Economics創始人克萊爾·麥克安德魯(Clare McAndrew)認為,問題很大程度上并不在于不愿意(或沒能力)支付,而在于中國拍賣行要求買家自行甄別作品真實性的這一巨大責任。
這一情況在國內第二大拍賣行中國嘉德官方網站的免責聲明中即有列出,該公司表明自己“無法保證拍品的真實性、質量和價值,且公司不會對拍品缺陷承擔任何責任。”中國拍賣行的做法很不尋常。雖然世界各地的其他拍賣行肯定也會在文書中明確限制他們對買家的責任,但大多數都承諾,若購買后發現為贗品將可退款。麥克安德魯認為,“在很多情況下(在中國),人們可能會‘購買一件商品,然后需要在愿意真正支付之前,留一些時間來進行調查。”
拍賣行是中國唯一允許在大陸出售1949年前藝術品的機構,這里的買家更是有可能等到他們拍下的作品被驗真后才支付,因為歷史越長的文物就越容易被偽造。如果事實證明他們的作品真實性值得懷疑,他們可能就永遠不會付錢了。在其它藝術市場中心,潛在買家通常會在下決心購買之前試圖確定真實性,相比起來,這的確是一個不同的談判過程。(作為比較,請注意蘇富比在2017年只有一名買家因未付款而被告上法庭。)換句話說,只要贗品仍然是市場上的一個問題,中國買家將繼續保持違約的現狀。目前,尚不清楚哪個問題更嚴重:偽造藝術品,還是不付款。
誤解:中國藝術家大多喜歡中國藝術。
事實:這一狀況正在加速變化中。
圍繞著在中國出售藝術品和古董的所有嚴苛政策、違約現象和不確定性,帶來的一個副作用就是中國人對所謂“國際藝術品”不斷增長的品味——他們極為偏愛20世紀后大名鼎鼎的歐美藝術家。香港的大牌拍賣行和畫廊的存在,以及自2013年以來在該城市積聚的巴塞爾藝術展的影響力,只是幫助促成了這一現象而已。
魏蔚表示,“我認為中國市場對我們來說是穩定的,但中國買家對西方藝術的購買增長率最為顯著。”?在2018年上半年,佳士得總銷售額的12%在亞洲,但是同期亞洲藏家總購買量占全球總銷售額的24%(9.6億美元)。魏蔚指出,在亞洲買家所花的錢中,60%用于購買非亞洲作品(其中包括奢侈物件),高于去年同期的48%。
富藝斯(Phillips)于2015年在香港開設了一個拍賣大廳,并于今年春季擴大了其在香港的業務。富藝斯在香港的銷售額從2015年上半年的3050萬美元,一躍上升至2018年上半年的5650萬美元。5月,在香港一場創紀錄的拍賣會上,富藝斯在呈現中國重要藝術家作品之外,還包括了達明·赫斯特(Damien Hirst)、烏戈·羅迪納(Ugo Rondinone)、塞西莉·布朗(Cecily Brown)等西方明星藝術家作品,以及丹麥家具。富藝斯亞洲區副主席喬納森·克羅克特(Jonathan Crockett)認為,來自中國大陸的年輕藏家(包括千禧一代藏家)是這場成功大賣背后的推動力。
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館長田霏宇(Philip Tinari)表示,在某種程度上,這種反方向搖擺的形勢是需要發生的。“有一段時間(指的是2008年的繁榮時期),中國藏家只能購得中國藝術家的作品,這導致效率低下。有些價格也不合理。”




誤解:西方藏家對中國藝術越來越感興趣。
事實:別急,還得一陣兒呢。
大多數中國藝術家(除了一些知名當代藝術家之外),都還沒有引起西方藏家們的興趣。而支持和推廣中國藝術的內地畫廊,還沒有讓香港以外的地方感受到它們的存在。
FIAC當代藝術博覽會總監Jennifer Flay很自豪地表示,在十月舉行的博覽會中,有四家中國大陸的畫廊來到了巴黎大皇宮(Grand Palais)參展,比起上一屆新增了一家。雖然他們只占了FIAC的193家參展畫廊的一小部分,但考慮到各類藝博會競爭激烈的情況,這個數字是值得矚目的。例如,今年弗里茲倫敦藝博會(Frieze London)的148家參展畫廊中,僅有一家中國畫廊(北京魔金石空間)。
藝術市場人士都看得明白目前的“單行道”狀況。豪瑟沃斯畫廊(Hauser&Wirth)的73名代理藝術家中或許是只有兩名中國藝術家,但畫廊卻選擇大力推廣這二人。位于豪瑟沃斯香港的畫廊資深總監蔡荔馨指出,由該畫廊代理的北京藝術家曾梵志的個展于今年秋天在蘇黎世、倫敦和香港舉行,這標志著該畫廊首次為一位藝術家同時提供三個空間。
與此同時,以去年在紐約古根海姆美術館舉行的展覽“1989后的藝術與中國:世界劇場”為例,各機構的展覽也開辟了新的語境,并帶領西方藏家進入了更為廣泛、充滿微妙細節的中國藝術史中。在商業方面,高古軒為35歲中國藝術家郝量在紐約舉行了個展,展示了其對于中國傳統水墨畫的一種21世紀化改良,該展覽中的作品在今年六月開幕之前就已售罄。
魏蔚預計,這種趨勢將會持續下去,雖然會是緩慢的。“未來,佳士得還將嘗試向西方推廣更多的東方文化,但這需要時間。在亞洲,(藝術)生態系統還在逐漸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