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彩霞
1943年春末的一天,陽光格外好。重慶國立藝專學生鄒佩珠正在離學校不遠的路邊寫生,一位又高又瘦的男子走過來,向她打聽:“請問國立藝專怎么走?你認識李畹嗎?”鄒佩珠與李畹恰巧是室友。原來,他是李畹的二哥李可染,受邀到國立藝專教授美術的。
鄒佩珠曾多次聽到李畹用崇拜的口吻描述李可染。從李畹口中,她知道他從小愛畫畫,因為家貧,就用破碗片在地上畫戲劇人物,常常惹得鄰人圍觀;他曾是國立西湖藝術院的學生,校長林風眠特別喜歡他;他在郭沫若主持的文化三廳工作,畫了很多抗日宣傳畫。對這位李老師,鄒佩珠熟悉又親切。看著他瘦弱的身體,得知他在戰爭中失去妻子,憐惜之余,她想到了自己的經歷。
鄒佩珠是杭州人,本來家境不錯,可戰爭改變了一切。為躲避戰亂,她和父母一路逃難,從上海到江西,再到長沙。之后她輾轉到了重慶姐姐家,進入國立藝專學習雕塑。
戰爭拉近了彼此的關系,失去親人的痛苦也讓他們惺惺相惜。共同的志趣讓他們越走越近。李可染拉胡琴時,鄒佩珠就在旁邊唱戲,美妙的樂聲、清亮的嗓音回蕩在簡陋的茅屋里。
兩人相戀了。小茅屋的地上冒出青翠的竹子時,李可染心有所感,想起晉人“不可一日無此君”的詩句,稱小屋為“有君堂”,又取“佩珠”的諧音,將這叢綠竹取名“陪竹”,愛戀之情不言而喻。
1944年,他們結婚了。那年,李可染37歲,是4個孩子的父親。鄒佩珠24歲,風華正茂。
新婚之夜,望著瘦得只有一層皮,肋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丈夫,她心痛難忍,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他的身體調理好。善良能干的鄒佩珠開始養羊養雞,一心撲在李可染身上。
一次,李可染出去辦事,遇到好聽的戲居然連聽3天,全然忘記了家中焦急等待的妻子和出生不久的孩子。回家后,從不發脾氣的鄒佩珠責問他:“你若這樣迷戲,你的畫還能成嗎?”鄒佩珠的話猶如當頭一棒,瞬間喝醒了李可染,從此他心無旁騖,一心鉆研畫畫。在鄒佩珠的支持和鼓勵下,李可染的畫作受到徐悲鴻青睞,并幸運地成為齊白石晚年最得意的弟子。齊白石曾如此稱贊他:“昔司馬相如文章橫行天下,今可染弟之書畫可橫行矣。”
新中國成立后,李可染當選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當時有人認為國畫是封建文人畫,他產生了革新山水畫的想法。
要想“精讀大自然”,出去寫生成為必須,這也是鄒佩珠最擔心的。李可染的腳畸形,腳底突出一塊,一走路就痛。他的鞋子都是她特殊加工的,每一雙鞋,她都得在鞋底挖一個洞,剛好合他的腳形,然后再加上一層鞋底。這樣一雙腳要去跋山涉水,她怎么能放心?
然而他決心已定,她唯有支持。鄒佩珠做了多少雙這樣的鞋早已記不清了,然而鞋子壞了之后的路程,對李可染來說異常痛苦,但他還是堅持走完。幾年時間,李可染走遍大江南北,風餐露宿,為中國畫的發展開辟出了一條充滿生機的新路。
他出去寫生,少則兩個月,多則半年,最久的一次長達8個月。一家老小的吃穿用度都交給鄒佩珠,他很放心。為了讓李可染全身心地投入創作,鄒佩珠放棄了鐘愛的雕塑,毅然承擔起了家庭的重擔。白天,她去好幾個學校兼課,晚上,批改作業直到深夜。因為愛情,責任變得甘之如飴。
好的愛情,是互相成就。他們一起定下目標,共同努力。鄒佩珠創作的雕塑作品《彭雪楓烈士紀念碑雕像》《抗日戰爭群雕》成為他們共同的藝術結晶。
山水看遍后,晚年李可染的藝術創作進入更理想的境界,“胸中丘壑,筆底煙霞”,每一幅畫都不是簡單的風景,而是凝聚著他對祖國的深情。藝術創作又上高峰之后,他對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然而上蒼沒有給他更多的時間,1989年冬天,因心臟病突發,一代大師猝然離世。
作為伴侶和知音,鄒佩珠繼續的是李可染“東方既白”的遺愿,是他們奮斗一生的目標。李可染去世后的26年間,她依然住在他們的舊屋里,嘴里仍舊“可染、可染”地叫著,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一聲聲呼喚中,愛走向圓滿,走向溫暖的春天。
2015年5月4日,鄒佩珠去世,傾盡一生的執子之手,讓愛開出了世間最美的花朵,絢爛如錦。
(田宇軒摘自《海東時報》2018年9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