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明
我想說,假如沒有1978年以來的改革開放,就沒有日新月異、新鮮豐富的中國經驗,當代中國人的生存感受和情感愿望也就得不到真誠和真實的表達。實際上,改革開放的中國經驗是從真實和真誠的表達開始的。我們每一個人當然都是改革開放的受益者,地處邊緣的福建更是如此。就文學而言,改革開放至少成就了我們福建的兩宗大業,一宗是閩派批評,另外一宗是福建詩歌或者說閩派詩歌,它們都是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讓人關注的。對于閩派批評已經說了很多了,我今天就想從一個非常小的角度講一下我們的福建詩歌。謝冕先生主持、2010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新詩總系》,編選了從二十世紀初到2010年左右一百年的中國詩歌,其中第七卷1979年到1989年這一卷是我編選的。這一卷的作品,實際上也反映了我們福建詩歌的一些特點。不是因為由我編選,我多選了福建詩歌。我不敢這樣做。我們從事學術研究的人,雖然有故鄉情懷,但面對學問還是要有一個比較公正的立場。感情是有的,但是還必須大致從中國詩歌的總體成就中去選擇作品。
我們福建詩人總共有多少作品入選第七卷呢?一共有三十五首。詩人包括兩個福建籍的外省詩人,彭燕郊、鄭敏。本省詩人我選了蔡其矯、舒婷,選了呂德安、湯養宗和黃燦然。湯養宗今年得了魯迅文學獎,黃燦然是后來到香港去定居的泉州詩人,現在已經寫得非常不錯了。三十五首,約占所選八十年代中國詩歌作品的九分之一。這是從數量上說。而從質量上看,像彭燕郊、鄭敏,他們是“歸來詩人群”的代表人物,最好的作品是在1979年到1989年之間寫下的。像彭燕郊,其實是中國一個未被重視的非常重要的詩人。舒婷呢,她是“朦朧詩派”的代表。呂德安、湯養宗以及黃燦然屬于“第三代”詩人,是其中非常優秀的詩人。所以,在這樣一個改革開放的年代,因為我們可以發出真實和真誠的聲音,所以地處邊緣的福建的這些詩人,他們的靈感和才華被時代所激發,寫出了不少令我們難忘的作品。
福建的詩歌和其他地方的中國詩歌相比,有不少自己的特色。像艾青和“七月派”那些“歸來”的詩人們,甚至包括北島們的“朦朧詩”,實際上都是時代之詩。“七月詩派”歸來以后,編選出版了一部詩集《白色花》,而所謂“白色花”的意思是,“從科學的意義上說,白色正是把照在自己向上的陽光全部反射出來的一種顏色”,他們引用一個詩人的話,要開成一朵白色花,折射時代的光影。白色花是素凈的花,反射了時代的光芒。而福建的這群詩人,地處邊緣,分享著時代卻沒有代表時代的野心,時代的陽光照在他們心上,是給了他們溫暖、安慰和表達的舞臺,使他們有了真誠和真實表達自己的機會,他們寫的是心靈之詩。
時代之詩是時代的見證,而心靈之詩長在人心的土壤上,永不凋謝。你看看八十年代的福建詩歌,不管是舒婷的詩,呂德安的詩,還是湯養宗八十年代想象大海的詩作(湯養宗現在的詩有很多的變化),福建詩人表達的是一種非常內在的經驗,他們以個人經驗、地方經驗內化了光輝燦爛的時代,這是我們福建詩歌的特點。因為從內在的生命中提取,所以像舒婷最好的詩,表現了那個年代想說而不敢說、不能說的內心狀態。
我想說,福建詩人以自己非常內在的東西回應了我們這個偉大的時代,因為他們立足于自己最內在的東西,所以他們有許多作品不會因為時代陽光的運動而凋謝。我曾經在一篇文章里面說過,五十年一百年以后,蔡其矯的一些詩篇,還是會有人讀的。所以,地處邊緣的福建的詩歌,也是我們這個偉大時代的一種經驗,這種經驗是什么?那就是在一個偉大的時代,邊緣同樣可以引人注目,如果你能將時代經驗內在化、心靈化,也會讓人們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