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景

作者簡介：艾江川（2002.5-），男，漢族，北京市海淀區人，北京景山學校遠洋分校在讀高中生。

“到咱們的座位了，安德爾黛。靠窗坐吧，行李我來放。”羅德扶妹妹坐下，動作極其溫柔，“來，箱子給我。”

安德爾黛“嗯”了一聲，抬起手中的箱子，讓哥哥去拿。“拿走了哦。”安德爾黛手上一輕，斜上方的頭頂傳來窸窣的動靜。搖曳的衣角刮得安德爾黛鼻子癢癢的，她頭輕靠在哥哥身上，聞著熟悉而令她放心的皮革味。

“方便面、手機、鑰匙、錢包……”安德爾黛耳邊傳來哥哥的嘆氣聲，“啊，忘帶開水了……你就在這兒別動啊，我找乘務員打點回來。”

安德爾黛點點頭。“要是有人來也不要緊張，大家都很友善的。”哥哥的聲音被關門聲掩蓋，腳步聲漸漸遠去。

安德爾黛撇過頭去，望向窗外。

據說今天陽光很刺眼。關于這點，在來火車站的路上，小安德爾黛就從皮膚灼燒般的熾熱感上意識到了。

可她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安德爾黛揉揉眼睛，兩眼輕輕睜大，可還是什么也看不到。

六歲時的安德爾黛得了場大病，在國內最高檔的醫院里待了足足三個月。據醫生說，安德爾黛還能夠活著，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盡管在其它方面并無大礙，安德爾黛的眼睛卻徹底失明了。

隨著瞳孔結霜般蒙上一層灰白，安德爾黛內心的大門也轟然閉合。時而坐在那里一言不發，偶然在聽到“美景”、“畫面”等字眼時又會大發雷霆。記得有次羅德在飯桌上講了個笑話，逗樂了小安德爾黛，讓她發出“撲哧”的一聲笑。那一整天，家里的氣氛仿佛過節一樣。

除此以外，怎么看起來，安德爾黛都像是個失去憤怒以外的所有情緒的洋娃娃。

正投入于自己的沉思之中的安德爾黛被一陣輕快而有節奏的敲門聲打斷。

“請進。”安德爾黛說。

推門聲響起，腳步聲從她的左側移動到正對面，喘氣聲緊隨其后。又是一陣窸窣聲，可能是在整理衣裝。

“緊急，真是太緊急了啊！”正對面傳來一個女聲，伴著火車的鳴笛聲悅耳地響起，“就差一分鐘！差一點就趕不上火車了！”

安德爾黛漠然點點頭，“視線”仍沖向窗外。光聽聲音，她已經能想象出一個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坐在對面，摘下帽子梳理頭發，一邊騰出一只手扇風的畫面了。

安德爾黛腳下猛地一震，火車開始挪動了。

“哇啊！火車開動了！”正對面的聲音再次響起，根本無法壓抑自己興奮的情緒，“你看到了嗎？快要出火車站了吧？”

這句話對敏感的安德爾黛而言無異于挑釁，她用極其不友善的語氣回應：“你沒注意到嗎？我……看不見！”憤怒中夾雜著委屈，自揭傷疤的感覺并不好受。

“啊？哦哦……抱歉。”悅耳的聲音一愣，隨后立即表示歉意。

安德爾黛在心里“切”了一聲，將頭再次轉向窗外，不想和面前的人再進行任何交流。

“對了，我叫蘭達！”“嗯。”本就不算寬闊的車間再次陷入寂靜。

沉默保持了近五分鐘。

“喂，你聽！”蘭達的聲音再度打破沉寂，“是鳥叫嗎？是鳥叫吧！”安德爾黛聽到她站了起來，大概是趴在窗口上向外張望。

“有鴿子跟著我們誒！真的！”蘭達的語氣中流露出興奮，“而且是一整群！就在窗外，你伸手幾乎都能摸到！”

真的嗎？安德爾黛心里泛起嘀咕。

“還有天，還有云！天很藍很藍，云比雪還要白！”盡管討了個沒趣，蘭達還是繼續說著，“彩虹？那好像是彩虹吧？”

“真的嗎？”安德爾黛脫口而出，她認真地皺起眉頭，“外面還是晴天，怎么可能有彩虹？”

“是真的！就在云上面！”蘭達的語氣卻比她更堅定，“而且好大好大！從窗戶里都看不全，必須頭探出去才能看完整！”

“從天的最左邊到天的最右邊？”

“對！最左到最右！但是很淡，不仔細看都注意不到！”蘭達講得頭頭是道，安德爾黛再沒有質疑的道理。

“快告訴我！”安德爾黛坐起身，探起半個身子過去，“彩虹是什么樣子？真的是七種顏色嗎？”

“遠遠不止！”蘭達也來了興致，“還有黑色、粉色、棕色……還有好多好多叫不出名字的顏色！而且彩虹是半透明的，藏在彩虹后面的云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藏？他們在捉迷藏嗎？”

“啊？……啊對！有個傻家伙躲到了彩虹后面，一下就被太陽媽媽抓到了！”活潑的語調伴隨著銀鈴般悅耳的笑聲。

“真是朵傻云！”安德爾黛忍不住笑了，“快點，繼續給我講！你還看到了什么？”

“還有棵大椰子樹！就在剛才，從窗口一閃而過！”

“你騙人！我們離海遠著呢，這里不可能有椰子樹！”安德爾黛立刻搖搖頭。

“那是一般的椰子樹，剛剛那棵椰子樹好大！跟海邊那種五米高的椰子樹沒法比！”

“比海邊的椰子樹還要高？”安德爾黛只知道海邊的椰子樹很高，心里完全沒有概念。

“嗯！非要比較的話……比二十個比你還高！”蘭達使勁加重“二十”這個字眼。

“那么高？椰子不會掉下來嗎？砸到人砸傻了可怎么辦！”安德爾黛半開玩笑地說，還沒等蘭達回應就自己咯咯樂了起來。

“這位乘客，您在這里干嘛？”隔著一層木門的車間外，檢票員用異樣的眼神打量著羅德，“現在火車在移動中，請您回到您的車間，我需要檢票。”

“噓！”羅德趕忙捂住檢票員的嘴，隨后從包里掏出兩張票，“我是這個車間的，在這里檢票就好，不要進去打擾她們了。”他早就打完水回來了，只是遲遲沒有進去。

“里面這是？”檢票員透過貓眼向里看了看，先是一怔，隨后沖羅德點點頭，走了。

“失禮。”羅德用感激的目光目送檢票員遠去。

一扇木門將車間封閉起來，其中發生的一切美好事情都似乎不為人所知。

還有什么比這樣一幅畫面更加美好呢？一個失明的女孩身體前傾，認真聽著對方講述的風景，不時提出點疑問;而另一個同樣失明的可愛女孩，正手腳并用，賣力地給前者描繪出想象中的美麗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