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魏晉南北朝時期王朝更迭頻繁,社會的動蕩卻并沒有阻礙文獻學及圖書館學的發展。相反文史學的昌明、玄學的抬頭和寺觀文化的興起反而促進了其發展。在魏晉之前,文獻學尚處于朦朧狀態,圖書館學思想也未曾成熟。官府藏書處在文史不分的狀態,官府圖書館機制還未形成。但隨著魏晉南北朝以來的成立和獨立,官府藏書逐漸從政治文化中剝離出來,成為專門機構,由專門人才進行管理,官府藏書的自覺性開始出現,藏書機制日益健全。
關鍵詞:魏晉秘書監官府藏書自覺
中圖分類號:G2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23-0112-03
在對魏晉南北朝官府藏書機制的研究中,已出現了李文才先生的《試論兩晉時期的國家出版機構》,李德輝先生的《論漢末魏晉秘書監及其與文學的關系》等諸多論文。多從國家制度及官府職能層面進行闡述,本文試圖從秘書監和目錄學角度論述魏晉時期的官府藏書機制。鑒于魏晉南北朝時期圖書館機制的形成和發展具有承上啟下的作用,對魏晉南北朝時期文獻學與圖書館學思想的研究,會為后續朝代的相關研究提供價值。
一、秘書監的出現與職能轉變
《通典職官八》言:“后漢圖書在東觀,桓帝延熹二年,始置秘書監一人,掌典圖書古今文字,考核同異,屬太常,以其掌圖書秘記,故曰秘書。”[1]可見秘書監起于東漢桓帝二年(159),職掌禁中秘書。這也是我國最早出現的專職典掌圖書秘籍的機構,正相當于今日的圖書館[2]。
最早的秘書監職能非常有限,也僅僅只設立了秘書監一人,掌管東觀秘書,而且隸屬太常,并不是獨立機構。遍觀《兩漢詔令》《后漢書》《漢官儀》諸書均未見秘書監設立之原因。但從一些蛛絲馬跡上,不難推測其原因。
首先,秘書監設立于東漢桓帝延熹二年,掌東觀圖書。《后漢書·張曹鄭列傳》載:“章和元年正月,乃召(曹)褒詣嘉德門,令小黃門持班固所上叔孫通《漢儀》十二篇,敕褒曰:‘此制散略,多不合經,今宜依禮條正,使可施行。于南宮、東觀盡心集作。褒既受命,及次序禮事,依準舊典,雜以《五經》讖記之文,撰次天子至于庶人冠婚吉兇終始制度,以為百五十篇,寫以二尺四寸簡。其年十二月奏上。帝以眾論難一,故但納之,不復令有司平奏。”[3]從這些史料可以看出,東觀常有修史、整理典籍、教授皇子的作用,因此需要博學鴻儒時常點校文籍,包括蔡邕、馬融等人都做過類似的校書郎工作。但都是有其任而無其職。東觀藏書并無專人管理[4]。往往是在一段時間,便延請大儒點校圖書。
再看《后漢書 孝桓帝紀》:“大將軍梁冀謀為亂。八月丁丑,帝御前殿,詔司隸校尉張彪將兵圍冀第,收大將軍印綬,冀與妻皆自殺。……及中外宗親數十人。……大司農黃瓊為太尉,光祿大夫中山祝恬為司徒,大鴻臚梁國盛允為司空。初置秘書監官。”[3]在延熹二年八月,桓帝誅殺了外戚梁冀,之后便設置了秘書監。可見二者之間是有聯系的。又查《資治通鑒漢紀四十六》:“是時,新誅梁冀,天下想望異政,……尚書令陳蕃上疏薦五處士,豫章徐穉、彭城姜肱、汝南袁閎、京兆韋著、潁川李曇,帝悉以安車、玄纁備禮徵之,皆不至。”[5]桓帝誅梁冀后卻大肆分封宦官,單超、唐衡、徐璜、具瑗等五人因誅殺梁冀有功,在一日之內同被封侯,朝政也隨之為其壟斷。外戚和宦官的先后弄權,導致朝廷威信驟降。當時代有識之士本是“想望異政”,卻得來失望結局。因此當桓帝征召天下名士,所招大儒均不至。而東觀圖書是東漢秘書精華所在,不可沒有大儒整理,促使桓帝在缺少當世名士整理東觀圖書的情況下,不得不設立官職,派遣專人管理圖書以求吸引招納專人。這使得秘書監因運而生。
這也打破了在東漢之前所存在的史官掌管政府藏書和秘書無專人掌管的官府藏書機制。固然此時的秘書監剛剛設立,職權低微,也不是專門的獨立藏書機構,但已經標志著政府藏書機制的轉折開始,邁出了官府藏書的自覺之路的第一步。
二、魏晉南北朝秘書監的發展與演變
1.魏晉時期秘書監的發展與演變
魏晉時期的秘書監在沿襲了東漢的秘書監制度外,還有所發展,使秘書監沿著獨立、自覺的道路繼續完善。這一時期的秘書監經歷了幾次大的轉折期。
首先,曹操魏武為王建安〔二十一年(216)〕至魏武立國(220)期間,是秘書監自成立后的第一次職能轉變。這一時期,曹操設秘書令和秘書丞“令其掌尚書奏事”,隸屬于中書省。“曹操此舉的實質是將中書改造成為機要秘書,以取代尚書的章奏文書之權,從而通過控制中書而達到實際掌控政權的目的。”[6]這一時期的秘書監不再是為了單純的“掌東觀圖書”,而是強調了它在限制中書職能上的政治作用,“秘書”一詞也有了新的含義。鑒于曹操時代的戰亂局面,“掌管秘書”的秘書監實際掌管的是曹操行軍執政的詔令公文,掌管圖書只是“附帶職掌”。“秘書”擁有了私人顧問和詔令公文的含義。這也讓秘書監初步從內廷蘭臺的附庸部門轉向外廷獨立行政部門。但此時秘書監尚隸屬中書省,所掌管職能也是政治和文學并行,尚未達到獨立。
之后,黃初年間(220—226),曹丕時期,隨著魏代漢后政治的穩定,加之曹丕本身的文學素養的關系,急需一個機構專門整理漢遺留下來的典籍文籍。魏文帝曹丕恢復了中書令,將秘書監的政治職能重新劃歸中書。而秘書監則隸屬于少府,負責專職掌管圖書文籍的事務。“曹丕此舉的實質是將圖書和檔案分開典藏”[6],曹丕將中書省和秘書監職能分開的行為,在本質上是將秘書監過往的“掌藝文圖籍之事”和“典尚書奏事”的政文合一的職能區分開來,已經體現出人為意識地把秘書監建立成獨立的圖書庋藏機構。其自覺獨立化進程邁出了一大步,可說是對秘書監職能的第一次明確定位。但這個時候的秘書監雖然剝離了其政治職能,在隸屬關系上還為獨立,僅僅是少府下轄的一個部門。而且仍然藏有詔書、敕令一類的文書。
曹魏時代的秘書監有著長足的發展,在曹丕剝離秘書監的政治職能之后,據《初學記》卷十二記載:“及王肅為監,以為魏之秘書即漢之東觀之職,安可復屬少府,自此不復焉。”[7]可見在魏明帝年間,在王肅的建議下,秘書監得以從少府中脫離出來,成為獨立部門,在機制上完成了初步的完全獨立。至此秘書監初步成為了外廷掌管文章圖集的獨立部門。
晉代魏后,晉武帝將獨立的秘書省重新并入中書省,這是一個逆時代的現象。在魏晉時期,秘書監總體上是朝著獨立、專業(專管圖書)的方向發展的,而晉武帝則阻斷了這一發展進程,將其重新劃歸中書。晉武帝何時將秘書監劃歸中書,《晉書》中僅有一句“及晉受命”,太過籠統。筆者認為當在泰始十年(274)至咸寧初年(275)。而究其原因,筆者歸為兩點。
其一,查泰始十年,《資治通鑒晉紀二》:“濤薦嵇紹于帝,請以為秘書郎;帝發詔征之。紹以父康得罪,屏居私門,欲辭不就。濤謂之曰:為君思之久矣,天地四時,猶有消息,況于人乎!紹乃應命,帝以為秘書丞。”[8]可見當時山濤推薦嵇紹為秘書郎,嵇紹為嵇康之子。嵇康為晉帝所殺,嵇紹不愿為官,是山濤勸說下才同意。武帝弒其父而用其子,對嵇紹應該是有所戒心的。但武帝又覺得嵇紹才堪大用,“帝謂濤曰:‘如卿所言,乃堪為丞,何但郎也。”[9]將嵇紹的秘書監置于職能重要的中書省下,既有監視之意,又為重用嵇紹鋪路。其二,晉武帝泰始,咸寧年間有過多次裁撤、合并官職、部門之事。有史記載就有數次,《晉書·帝紀三》:“(九年)罷五官左右中郎將、弘訓太仆、衛尉、大長秋等官。”[9]又《晉書·荀勖傳》:“勖議以為:‘……若欲省官,私謂九寺可并于尚書,蘭臺宜省付三府。……”[9]因此筆者認為秘書監就是在這期間并入中書省的。
雖然在隸屬關系上秘書監并入了中書,但在實質上依舊保存了其掌管圖書文籍的職能,并不參與中書省保管檔案詔令的任務。
隨后至晉惠帝元康二年(292),秘書監迎來了最為重要的蛻變——秘書監重新獨立,并且升級為秘書省,統著作局,掌三閣圖書,正式成為唯一的圖書執掌機構,成為外廷部門。
從東漢延熹二年(159)至西晉元康二年(292),秘書監在長達130多年的歷史中,經歷了5次重要的轉型,逐漸取得了職能和地位的獨立:剝離了政治職能,秘書監不再單一地掌管宮廷秘籍和文書檔案,而是專門職掌內外文籍的整理,著作和典藏。“其實質是,國家圖書管理機制日益走向建制獨立化,而不再與國家行政具有直接聯姻。”[6]標志著官府藏書機制獨立自覺意識覺醒,賦予了“秘”新的定義,不再將圖書與文書混淆,為圖書和文書的分流提供了契機;也標志著著作、校勘、藏書等職能的人為劃分開始,圖書館機制開始職業化。
2.南北朝時期秘書監的發展與演變
南北朝時期,朝代更迭速度十分迅速。大多數朝代的藏書都是繼承前朝典藏。“并在原有的藏書基礎上,再行搜集充實,以形成新王朝的官府藏書機構。”[10]有鑒于此,南北朝的藏書機構相較魏晉時期并未有太大的變動,秘書監制度未發生太大的變化。總體而言,在東晉南遷之后,北朝諸代基本仿南朝例典藏圖書。
北朝自北魏始,大多由少數民族統治,官職設立簡單。自王肅之魏,北魏官職開始仿制南朝,設立秘書省,下轄秘書丞、郎,正字,校書郎等官。從官職設立來看,依舊保持著晉以來校勘,著作,典藏工作各司其職的狀態。北朝官制仿于南朝,南朝的秘書監官制更加健全。其圖書館機制分工也更加合理。
大體而言,南北朝時期的秘書監制度在魏晉的基礎上并未有更大發展,但基本保持了魏晉時期秘書監獨立化的建制,圖書館機制的分工明細相對合理。為后世的秘書監制度奠定了基礎。“秘書監的興盛時期,它對中國學術文化產生重大的影響的時期,主要是在魏晉南北朝。”[11]
三、魏晉南北朝官府藏書機制
總體而言,秘書監制度的不斷演變和發展,呈現出了魏晉南北朝時期官府圖書館機制的轉變和完善的過程。延熹二年秘書監的成立,標志著漢以前存在的史官保留文獻圖集的傳統被打破,官府藏書理念發生變化。此后在魏晉時期,從機構從屬上來看,秘書監逐漸從內府走向外廷,從一開始的隸屬太常,職能低微走向獨立設省,統率著作,點校各有司。秘書監最終成為類似如今國家圖書館的形式;從職能類型上來看,秘書監的政治職能不斷降低,從兼掌圖書詔令轉變到專職掌管圖書文籍。秘書監剝離了掌管詔令文檔的職能,和中書省職能區分開。并賦予了“秘書”新的定義,出現了“文”“筆”之分。
其后,秘書監的職能更加細化,著作、點校、庋藏各職能開始被人為劃分。標志著官府藏書趨向統一規劃和管理,圖書不再被分散保管,而是由專人進行整理、收藏。秘書監的獨立化進程,意味著官藏圖書的神秘感下降,人文精神日益增強。此后圖書典籍事業日趨發達,官府藏書機制日趨完善。可以說秘書監的發展和日趨完善,標志著古代圖書館自覺意識覺醒,官府藏書理念和機制出現了最初的專業化要求,這也間接催生了目錄學的起興和發展。
魏晉南北朝是文獻學以及圖書館學的一個轉折時期。其核心思想表現為兩個名詞——“自覺”“獨立”。從秘書監的自內而外的獨立,標志著學術文獻典藏從政治中獨立出來,迎來了學術典籍編撰收藏的自覺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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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健
[作者簡介]楊蘇閩,揚州大學文學院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古典文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