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趙春燕(1980-),女,內蒙古鄂爾多斯人,碩士研究生學歷,內蒙古廣播電視大學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學。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36-0-02
龍馬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祥瑞代表,特別是在明清俗文學興盛時期,從臺前幕后的雜劇演出到可置案頭的話本小說,龍馬形象日益豐富形象生動。正如《西游記》中從楊景賢雜劇中的火龍馬到小說中的白龍馬,體現出中華傳統文化中漢文化與蒙古族文化的交融溢彩。
一、從《西游記》雜劇中的火龍馬到小說中的白龍馬
取經故事中的馬形象不夠明晰和突出,直至楊景賢雜劇《西游記》問世。雜劇《西游記》中的馬已經明確是由龍王三太子被降罪化為白馬。其具體形象是:
金甲白袍燦,銀裝寶劍橫,顯惡姹的儀容。沖天入地勢雄,撼嶺拔山威重,離巖出洞霧濛,攪海翻江風送。變大塞破太空,變小藏入山縫。云氣籠雨氣從,溪源潭洞,江河淮孟,顯耀神通。[1]
他本領高強,“曾到三足金烏窟,四蹄玉兔宮,他有吃天河水草神通。”在雜劇中,火龍馬已成為取經團隊的一員,如紅孩兒擒走唐僧后,悟空說:“火龍,俺三人見觀音佛去來。”又如降服豬八戒中,悟空對火龍馬說:“龍君,沙和尚,同師父在莊上住,我去拿那妖怪。”在西去成大道的路上,龍馬與唐僧、悟空、八戒、沙僧一樣是個取經之人。火龍馬甚至是降妖除魔的好幫手,如在劉太公家,劉家大姐被黃風山三絕洞的妖怪搶走,悟空捉妖便是與火龍馬一同去的。
小說《西游記》中龍馬即為白龍馬,其情節雖然不多,但貫穿取經故事始終。第八回《我佛造經傳極樂 觀音奉旨上長安》是白龍馬故事的肇端。玉龍原本西海龍王的第三子,因放火燒毀殿上的明珠,被龍王視為忤逆之罪上奏天庭。玉帝欲治其死罪,觀音菩薩出手相救,將他潛入深澗等候西去取經之人。第十五回《蛇盤山諸神暗佑 鷹愁澗意馬收韁》白龍馬入職取經隊伍,化作唐僧腳力,趕往西天取經。第三十回《邪魔侵正法 意馬憶心猿》是白龍馬展現法力勇斗妖魔的高潮部分。唐僧寶象國遭難,白龍馬衷心護主,勇斗黃袍怪。第六十九回《心主夜間修藥物 君王筵上論妖邪》將龍馬展現得頗為接地氣,孫悟空需要取馬尿入藥救治朱紫國王,白龍馬不愿意將龍液隨便拋灑凡間,但最后作為取經團隊中的一員,還是服從了大師兄孫悟空的決定,為配藥貢獻了自己的力量。第一百回《徑回東土 五圣成真》,白龍馬功德圓滿,成為五圣,同時也回歸天國。
《西游記》小說在充分吸納雜劇的基礎上,最為重要的是實現了龍與馬之間的神圣互化,使得自漢代起的“龍馬”提法終得具象化、人格化,給人們呈現出可觸摸的“龍馬精神”。
二、蒙古族馬意象對《西游記》龍馬的影響
蒙古族與馬有著密切的聯系,在蒙古族文化中馬意象承載著其民族文化和民族情感。歷史上,十三世紀被譽為蒙古族的“蒙古馬的時代”,蒙古馬是成就其民族由分裂走向統一的重要安達(兄弟)。《元史》中有這樣的一段記載: “元起朔方,俗善騎射,因以弓馬之力取天下,古或未有之者。蓋其沙漠萬里,牧養蕃息。太仆之馬,殆不可數計,亦一代之盛哉。”[2]蒙古族被稱為馬背上的民族,于天下大計,馬上蒙古族得以打天下得天下,于日常生活,馬又是游牧民族不可或缺的生產生活必備主力。
馬是通靈之神獸。在蒙古民族的意識中,天神騰格里是萬物之主宰。而馬正是天神賜予人間的圣物。在蒙古族信奉的薩滿教中,對天神的信仰與對馬的崇拜融合在了一起。發展至英雄崇拜的歲月,崇拜英雄于崇拜神馬形成完美地交織。如成吉思汗“八白寶”中特意為成吉思汗生前御用的神馬營造了溫都根查干,蒙古包內供奉者神馬的畫像,長期以來受到尊敬和朝拜。經世累積,馬這一意象融合了蒙古族深厚的文化底蘊和文化精髓。
馬是忠誠、智慧的化身。蒙古族史詩往往為英雄所鑄就,其中英雄定有三寶——寶馬、女人和寶劍。如《江格爾》中馬化身為主人的軍師,不僅會說話,而且能為主人出謀劃策,史詩極盡所能地贊美他:“阿蘭扎爾的身軀,阿爾泰杭愛山方可匹敵。阿蘭扎爾的胸脯,雄師一樣隆起……阿蘭扎爾的脖頸八庹長,天鵝的脖頸一樣秀麗。阿蘭扎爾的鬃毛,湖中睡蓮一樣柔媚。”他威猛“兩條前腿一躥,躥出一日路程,兩條后腿一躥,躥出一夜的路程。它的下鄂幾乎擦著地面,它的胸腔好似碰到下鄂,它的前腿帶起疾風,花草隨著疾風閃向兩旁。”
馬是速度、力量的象征。幾百年前,蒙古族在馬背上崛起于漠北高原,蒙古鐵騎之速度提升到政治、經濟、軍事、教育等領域,特別是成吉思汗率領的鐵騎席卷歐亞大陸之后,馬的速度和力量成為崇拜和驕傲。直到現在,蒙古族每年都會舉辦那達慕大會,賽馬是其中重要賽事之一,一為娛樂,一為紀念,一為實用性地提高馬的速度和力量以更好地適應游牧生活。
無論是雜劇的《西游記》還是小說《西游記》,其中馬的形象都流露出蒙古族馬文化的深厚積淀,西去漫漫路途的腳力,同甘共苦的謀士,功成名就后的天族回歸。西游記的故事大眾耳熟能詳,在恕不一一贅述。
三、漢文學馬意象對《西游記》龍馬的影響
基于農耕文化的古代中國社會,馬是生產生活的剛需環節。古人靠天吃飯,對能夠行云授雨的神龍有著至高的尊崇,在生活中相應的替代物便為“龍馬”。《周禮·夏官》道出對應標準:“馬八尺以上為龍。”《史記·平準書》“天用莫如龍,地用莫如馬”。元代郝經《虎文龍馬賦》中表述更直觀“飛而在天則為龍,行而在地則為馬”。龍馬神秘的聯系之余,馬是可觸摸、更助益生活的物質財富和精神寄托。
因此,馬在漢文學中是一較早被關注并用于文學表達的意象。早在《詩經》《楚辭》,盛及唐詩宋詞,特別是元朝直至清代,馬背民族入主中原,詠馬、贊馬之作不勝枚舉。據不完全統計,《詩經》中有關馬的作品約50多篇,詩圣杜甫詩歌中約有39篇。展現在小說各處的還有如項王之騅、劉備之的盧、呂布之赤兔、郭子儀之獅子花等等,特別是涉及到戰爭和英雄等情節,對馬的品性、尊貴、神奇等等尤為大寫特寫。例如《水滸傳》第十三回寫索超騎“李都監那匹慣戰能征雪白馬,……勝如伍相梨花馬,賽過秦王白玉駒”。楊志騎“梁中書那匹火塊赤千里嘶風馬,……休言火德神駒,真乃壽亭赤兔”。[3]《三國演義》中曹操送關羽的寶馬:“身如火炭,眼似鑾鈴。”
馬為靈物是漢文學表達的重要角度。如包公的馬在特殊情況下會“三不走”:“遇歹人不走,見冤魂不走,有刺客不走”。(《七俠五義》第十五回)遇歹人不走,贊其共患難;見冤魂不走,贊其聲張正義;有刺客不走,贊其先知先覺。再如《三國演義》中著名的的盧救主,赤兔馬為關羽殉主。《飛龍全傳》中一匹良馬,生死皆于主人相伴。書中人物京娘為報答趙匡胤的俠義大恩自證清白上吊而亡。死后,她的魂魄騎著馬趕著為趙匡胤送行。陰間相見,趙匡胤詫異她為何仍能駕馬,京娘道出原委:“此馬自蒙恩兄所賜,乘坐還家,今見恩兄已走,小妹已亡,此馬悲嘶,亦不食而死”。[4]書中之馬,生為主人效力,死化魂魄隨主而行。另外在《說唐后傳》中薛仁貴的花鬃馬積極主動地營救天子,及時發現敵情、點頭示意,拼命狂奔,帶動薛仁貴打敗蓋蘇文,成功救了李世民,立下了名副其實的“汗馬功勞”。
漢文學中馬意象的真善美、忠心和靈性與蒙古族崇馬精神還有區別,蒙古族崇尚之馬更富有宗教的色彩信仰,而漢文化中更側重體現出華夏哲學觀念和精神審美。而《西游記》經過蒙古族雜劇家楊景賢之手,薈萃精華,整理提煉,為故事增添更多奇幻之色。至明吳承恩則實現了龍馬的完美轉化,既有真龍的尊嚴,又有甘為人梯的可貴精神,可以說,在集大成的小說《西游記》中,集中詮釋了“龍馬精神”的真諦:
一是龍馬精神之自強不息,百折不撓。小說第三十回,寶象國一難中,唐僧替百花公主送求救信,不料被黃袍怪誣陷為虎精,變作猛虎,困在籠中。孫悟空不在的情況下,白龍馬化身人形,變作貌美如花的宮娥與黃袍怪孤軍奮戰,拼命廝殺,直至受傷才選擇敗退。但他并未因此而止步救唐僧,他力勸八戒,找回悟空,為達到救回師父的目的而全力以赴。
二是龍馬精神之忠貞敦厚。論出身,取經隊伍中白龍馬最為尊貴,“我本是西海飛龍,因為犯了天條,觀音菩薩救了我,將我鋸了角,退了鱗,變作馬,馱師父往西天取經,將功折罪。”他一經應允為唐僧坐騎,便任勞任怨,俯首帖耳,風雨兼程。他在取經隊伍最為薄弱的時候出手勇斗妖怪,劫難一過,繼續做回唐僧腳力,不曾有半點邀功之舉,對八戒的退避也沒有一絲一毫的閑言碎語,品質可謂高淳。
三是龍馬精神之自尊自愛。取經途中他雖然變幻作馬,但他始終保持著作為龍的高貴自尊。小說第六十九回,白龍馬不愿輕易拋灑龍液:“我若過水撒尿,水中游魚食了成龍;過山撒尿,山中草頭得味,變作靈芝,仙僮采去長壽。我怎肯在此塵俗之處輕拋卻也?”不事張揚、不落俗套,清晰地懂得自己的內核,為自己認定的目標不懈努力,無怨無悔。
《西游記》中的白龍馬正是負載了中華民族的集體共識,將龍馬之精神精粹在神魔世界中熠熠生輝,小說雖然著墨不多,但其分量尤甚。
注釋:
[1]王季思.金元曲[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P5256.
[2]納古單夫.蒙古馬與古代蒙古騎兵作戰藝術[J].呼和浩特: 內蒙古社會科學,1994(4) : 64 - 71.
[3]施耐庵羅貫中著《水滸傳》,人民文學出版社1975年版,第167 -168、763頁。
[4]東隅逸士編《飛龍全傳》,寶文堂書店,1982.P169、1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