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世杰
通過論壇、博客、微博和微信等網絡平臺以公開方式提供涉腐線索、資料,進而曝光和查處腐敗分子的現象被稱為“網絡反腐”,借力于網絡渠道的傳播主體廣、受眾范圍大和轉發擴散快等優勢,網絡反腐迅速成為腐敗治理的一把利劍。從本質上來說,作為互聯網監督的一種表現形式,網絡反腐拓展了腐敗治理體系,是有權機關專門性監督的有力補充;是《憲法》賦予民眾的言論、出版等自由的具體化,是批評、建議、申訴、控告和檢舉等權利的具體踐行;是社會力量參與國家治理的體現,能夠推動國家在腐敗治理上的透明度和公開性,增強國家公權力和市民私權利的互動,促進國家治理能力和治理體系的現代化,其積極作用應予以肯定。
以行為樣態、動機和線索來源等因素為參照,網絡反腐可以分為知情人、局內人為主力的“深喉(Deep Throat)型”,受害人等利害關系人為主力的“維權型”,意見領袖和普通網民為主力的“圍觀型”以及新聞媒體等專業工作者為主力的“職務型”等4種情形。但是,網絡反腐涉及繁雜的網絡技術和廣泛的受眾,容易出現失范(Anomie)和偏離法治軌道現象。例如,有的網站為賺取點擊率而不惜惡性炒作貪腐信息,追求色情化、娛樂化,迎合仇官、仇富心理,惡化了網絡輿論生態,甚至演化成“媒體審判”等惡果。深喉型網絡反腐中,對合行為的行賄受賄雙方往往結成利益同盟,檢舉揭發很容易被發現并遭到報復;維權型網絡反腐通常與被害人利益直接相關,腐敗事實往往會被夸大或扭曲;圍觀型網絡反腐中并不直接接觸腐敗事實的意見領袖容易走向片面化、極端化或者趁機擴大自身影響力或收取物質、金錢等利益,普通網民則常常陷于娛樂化、低俗化追求,甚至采取超過合理限度涉嫌違法犯罪的人肉搜索、跟蹤和偷錄偷拍等手段;職務型網絡反腐時常也會牽涉收費刪帖等違背行業規則和職業道德的情形。
因此,我們在鼓勵網絡反腐的同時,也不應忽視對其中失范、異化等現象的法律規制。在非刑事法律層面,我們應當以《互聯網信息服務管理辦法》《互聯網信息搜索服務管理規定》《非經營性互聯網信息服務備案管理辦法》《互聯網站從事登載新聞業務管理暫行規定》等行政法規、部門規章和行業管理規定為基礎,針對互聯網使用和管理方面存在的問題,起草一部網絡監督和網絡反腐管理法,明確參與主體的權利義務,劃定知情權和隱私權、社會監督和造謠誹謗、言論自由和人身攻擊等易混淆行為之間的界限,加強對網絡反腐行為人合法權益的保障,修好抵制網絡反腐失范和異化的第一道關卡。
刑事法律是保障法,它以嚴厲的刑事制裁手段來保障整個社會秩序的安全和其他法律法規的正常實施;同時,刑事法律也是塑造法,它用明確的禁止性規定來指導和調整人們的行為準則。在網絡反腐的失范、異化現象沒有達到嚴重程度時,不能動用刑事法律進行規制;非刑事法律不足于應對時,應當毫不猶豫地運用刑罰手段予以制裁。例如,2012年常某公布其向中央編譯局前局長衣某行賄和開房經歷時,圍觀型網絡反腐參與人曾采用人肉搜索的手段將當事人的真實姓名、相片及其配偶、子女和住址等信息曝光,這顯然侵犯了法律保護的隱私權和名譽權,但尚未涉及侮辱罪等刑事犯罪。
根據《刑法》、《關于維護互聯網安全的決定》和《關于辦理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法律、立法解釋和司法解釋,信息網絡已經涵蓋了以計算機、電視機、固定電話機、移動電話機等電子設備為終端的計算機互聯網、廣播電視網、固定通信網、移動通信網等信息網絡和向公眾開放的局域網絡。在借助上述網絡實施的反腐行為中,如果:1.捏造損害他人名譽的事實在信息網絡上散布,或明知此類事實不實仍予以散布,在實際被點擊、瀏覽或轉發數達到相應標準,或造成被害人或其近親屬精神失常、自殘、自殺等嚴重后果,或兩年內曾因誹謗受過行政處罰又誹謗他人的,構成誹謗罪。2.利用信息網絡辱罵、恐嚇他人且情節惡劣、破壞社會秩序的,或者編造虛假信息或明知此類信息為虛假信息在網絡上散布,起哄鬧事,造成公共秩序嚴重混亂的,定尋釁滋事罪。3.以在信息網絡上發布、刪除等方式處理網絡信息為由,威脅、要挾他人,索取公私財物,數額較大,或多次實施上述行為的,依照敲詐勒索罪定罪處罰。4.違反國家規定,以營利為目的,通過信息網絡有償提供刪除信息服務,或者明知是虛假信息而有償提供發布等服務,擾亂市場秩序,達到法定經營數額或違法所得數額的,構成非法經營罪。5.明知他人利用信息網絡實施誹謗、尋釁滋事、敲詐勒索、非法經營等犯罪,為其提供資金、場所或技術支持等幫助的,依照共同犯罪論處;同時構成煽動暴力抗拒法律實施罪等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定定罪處罰。
中國的刑事法律亟待加強對深喉型網絡反腐舉報人和證人的保護力度。目前,《刑法》對舉報人、證人的針對性保護主要有刑法第247條的暴力取證罪、第254條的報復陷害罪、第307條的妨害作證罪、第308條的打擊報復證人罪和第308條之一的泄露案件信息罪,程序性的保護措施則規定于《刑事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中。問題在于,《刑法》將保護對象囿于舉報人和證人而并不包括其近親屬;《刑事訴訟法》第61條規定的公檢法應當保障證人及其近親屬的安全,又由于責任、分工不明而無法得到有力執行。在舉報人、證人是共同犯罪人的情形下,其罪行能否被赦免或罪責能否被減輕,以及能否對他們采取更換身份信息和易地保護等做法,均沒有法律上的明確規定,值得刑事法學者進一步關注。值得肯定的是,深圳市寶安區檢察院在這方面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出臺了《證人保護工作規定》,把證人的生命安全、財產安全及其近親屬納入保護范圍,分庭審前、庭審中和庭審后三個階段給證人提供保護,對因作證而將受到或已經受到嚴重暴力威脅傷害的證人提供24小時貼身保護,并建立對證人的專門經濟補償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