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的小屋

朱培源

隨著那扇厚重的木門嘭得被關上，蘇二爺又鉆進了他的小黑屋中，可能由于用力過猛，門痛苦地吱呀了一聲，此后便再無動靜? 這四四方方的小院便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二爺是小聰的鄰居，也是小聰爺爺的老相識，每當兩人談得熱烈時小聰便湊上前去，這時二爺便會把小聰拉到懷中，給他講《孫子兵法》的故事，有時小聰聽不懂，便吵著要聽游擊隊打鬼子的故事。旁邊的爺爺邊笑邊捋著胡須說：“可別小瞧了這《孫子兵法》，這可是經典的計謀！”說完，二爺也笑了，看見他們倆笑了，小聰也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個蘇二爺可真怪，早晨起來晨練完了回到院子里，便一頭扎進小黑屋里，連招呼也不打，這可真是個怪二爺。

聽爺爺說：二爺祖上是清朝進士，是京城里的大官，別說我們這個院子了，連整條巷子都是他們家的，后來呢，王朝覆滅，抄了家，到他這也就只剩這間屋子了，爺爺說到這便不停嘆氣，而小聰的眼珠子卻在打轉，這屋子里怕不是有什么寶貝吧？

一天下午，二爺照常鉆進黑屋，而小聰站在了門外。透過門縫向里不停地張望：蘇二爺坐在一把破朽的太師椅上，身體微微前傾，桌子上攤開著一本泛著黃的類似經書的書籍，而這種書小聰只在看過的為數不多的武俠劇里見過，只見二爺一手輕按住書本兩角，另一只手拿一支極細毛筆蘸著些什么，借著昏暗的燈光，手中的筆來回涂著些什么，一遍遍，一層層，得好一會兒，他才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起一頁對著燈光仔細的審視，這薄如蟬翼的紙張，在淡黃色燈光的照映下竟透出了金黃色光芒......二爺的臉上這才浮現出溫和的神情，充滿了欣慰與驕傲。

夏日的晌午，麻雀叼著一只小知了從屋檐間滑過，突然一陣引擎轟鳴聲嚇得小麻雀失了魂魄，知了見此情形，趕忙撲騰幾下翅膀，一使勁便沖向了云霄，那可憐的麻雀，只得立在門頭氣得嘰喳個不停。門前，咚咚敲門聲響起，小聰跑去開門，只見一個白皮膚留著金色卷發人高馬大的西裝革履地外國佬提著公文包走了進來，他用一口還算流利的中文，微笑著問道：“小朋友，你們的蘇二爺住在哪里啊？”小聰一指那間小黑屋子，“金卷毛”臉上的笑容頓時消散，徑直走向了二爺的屋子，在門口張望幾下，便推開房門邁了進去，二爺顯然非常厭惡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他先是罵罵咧咧了一會，之后安靜了下來。小聰沒聽清也懶得聽清他們絮叨些什么，他忙著捉知了呢，他只知道蘇二爺從屋里出來時臉色鐵青，那個“金卷毛”更是頭也不回的快步跨出大門，潛入了汽車，一腳油門便從門口飛離，這回麻雀不叫了，呆呆地立在那，可能是被氣死了，小聰心想，這小麻雀氣性可真大。

“聽說今天來了個洋人，要買二爺的書哩，出價八十萬一本，可這老頭偏是不賣誒！”晚飯時有人說道，什么玩意？就那破書還值這么多錢？小聰自己嘀咕著。

這天早上，奇了怪了，二爺的屋門竟然敞開著，看樣子里面也沒人，強烈的好奇心，促使小聰邁出了這第一步、第二步......就在小聰快要走到二爺的書桌旁時，背后突然響起了二爺洪亮的聲音，“小聰，你在這里做什么？”小聰，心懷恐懼地轉過頭，卻發現二爺一臉祥和，甚至面帶微笑，小聰心中的恐懼一瞬間煙消云散，他便鼓起勇氣問道：“這些都是做什么的啊？”小聰指了指桌上的物件，“那是我補書用的工具啊”二爺笑著走向小聰，“補書？我只聽說過補衣服的，哪還有補書的啊？”小聰反問道。“唉，這有什么不一樣的，衣服穿壞了得補，書用壞了不也得補嗎？”蘇二爺邊輕撫著小聰的頭邊解釋道。“哦——那么是哪本書壞了啊？”小聰說著，手向桌上的書伸去。“哎哎哎，可不能亂動，動壞了可就補不好了，快去，快去，去找你哥玩去。”二爺趕忙制止小聰。“切，有什么了不起的！”小聰小跑到房門口，回頭朝屋里做了個鬼臉，便風也似得跑出了院子。“這孩子”二爺笑罵道。

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晌午，小聰伸了伸懶腰，還未來得及打哈欠，就聽見大門外一陣雞飛狗跳，還有那排氣管的聲響，小聰想：這次不會又是金卷毛吧？小聰便走下臺階，準備開門，沒想到二爺的小黑屋的門打開了，二爺三步并作兩步，旋風般從小聰身邊飛過，拉開大門請客人進來，稍寒暄幾句后，二人便一同進了二爺的小屋，小聰心里想：這二爺可真是越來越怪了。

“今天咱院子里來了大人物哩！”“誰啊？”“聽說是國家文保局局長呢！”“這個官可不小啊！”“是啊，是啊，聽說還要把二爺接到城里，給他發獎金，頒獎章呢......”小聰捧著飯碗，手中的筷子僵在那里。

第二天，二爺被接走進城了，一起走的還有二爺的寶貝書，一點也沒留下，就剩下一座空落落的房子。

冬去春來，寒冬之后，驚蟄尹始，各種小生物們都從土里鉆了出來，麻雀這下可高興壞了，飛來飛去的，甚至有的在枝頭不停地叫著，好像在炫耀自己已熬過寒冬的本領。同樣熬過寒冬的小聰，放學后回到家里，脫下了厚厚的羽絨服，便坐下來看起了電視。“咦，這是誰？”電視鏡頭一晃而過。“這不是蘇二爺嗎！”小聰幾乎叫起來。

電視中的蘇二爺沒有說話，只是在默默地修補古書，正如往常一樣，鏡頭一轉，記者說道，近日一座宋代重要墓葬被我國考古隊發現，并出土了大量珍貴文物，這一史無前例的發現，必將對宋代史學的研究產生巨大影響，而如此重大的發現，是由這位老先生和他手中的古籍所共同締造。

看著窗外蘇二爺冷冷清清的小屋，小聰心中突然泛起一陣溫暖，那小屋的門在春風撫動下吱呀作響，就如同蘇二爺在時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