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田
(四川農業大學,四川成都 611130)
我成長于成都龍泉驛區,1966年高中畢業。經歷兩年半“文革”后,1969年1月,響應毛主席知識青年到農村去的號召,我從成都龍泉驛區下鄉到了四川溫江縣最邊遠的通平人民公社。當知青期間,我參加過生產隊全年各種農業勞動,同時也為生產隊、大隊、公社做過許多文字方面的工作。下鄉的第四年(1972年),公社黨委把我安排到公社的畜牧獸醫站,同時也方便調派我為公社做各種文字撰寫等工作。三年后,我成了公社畜牧獸醫站的正式職工,并由農村戶口轉為城鎮戶口。
當時鄉下的畜牧獸醫工作者沒有什么社會地位,許多城里人瞧不起,但在農村卻很受歡迎,農民養的豬、雞,生產隊的牛得了病,鄉下獸醫去給醫治好了,農民那份發自內心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進畜牧獸醫站之初,我不懂畜牧獸醫知識,之前也從未想到過要做獸醫工作,但我漸漸感到獸醫是一門不簡單的學問和技術。動物不會用人的語言表達,但獸醫能治好動物病,全憑獸醫的觀察了解、知識技術和臨診經驗,一點也不比做人醫容易,甚至更難。我深深感受到農村和農民對獸醫工作的迫切需要,獸醫是很有價值的工作,逐漸我對獸醫工作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并想法尋找和購買獸醫方面的書籍自學(“文革”期間,出的這方面的書很少),心想就一輩子在農村當獸醫我也無怨無悔,但我一定要做一名好獸醫。
1976年9月“文革”結束,10月下旬國家正式通告恢復高考。還好,我下鄉時把念高中的教材都帶下了鄉,沒有扔掉。盡管當時“讀書無用論”盛行,但我還是認為,國家要發展,知識終究是有用的。那時自己年齡已偏大,如參加高考是否能被錄取,心中沒數,加之“文革”中父親受到沖擊,存有許多顧慮。但又一想,機會來了不抓住,可能就永遠失去了。自己的高中基礎還較扎實,何不抓住機會沖一下,如能上大學,好好提高一下自己,今后對社會的貢獻也會更大一些。當時,白天在站里上班,晚上和凌晨煤油燈下挑燈夜讀,加緊復習,到12月上旬去縣城參加高考,考完后感到還基本滿意。
高考填報志愿,我未去想過那些名牌大學,只想能考上就非常滿足了。填報哪所學校呢?結合自己當時的情況,內心已對獸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我反復查閱了招生學校介紹,發現當時四川農學院獸醫專業正招生,我沒有猶豫,第一志愿就填報了四川農學院獸醫專業,希望自己今后能做一名有技術高水平的獸醫。
考完后,我繼續在公社畜牧獸醫站上班。1978年2月中旬,我收到了一封來自四川農學院的掛號信,拆開一看是錄取通知書。啊!我真的考上大學了,那份激動無法用言語表達,那年我們公社就考上了兩人。1977年全國共有570萬考生,最后錄取27.3萬人,錄取率4.8%。后來知道了我的考分,總分280分,當時重點高校的錄取線為240分,但我沒有一點對所填志愿后悔的感覺。進入四川農學院后,我在獸醫77級三班,全班25人,年齡最小的18歲,年齡滿30歲的兩人,其中一人是我。30歲開始念本科,這是我人生的一次重要轉折。77級是我國“文革”后的首屆大學生,能上大學太不容易,大家非常珍惜上大學的機會,人人勤奮學習。1982年初我本科畢業,考上本校的預防獸醫學研究生(2人之一),1984年底,我研究生畢業并留在四川農學院牧醫系任教。自此,我的人生和發展就與我國畜牧獸醫事業緊緊聯系在了一起。
20世紀70年代,我國農業落后,畜牧業生產水平很低。當時豬、雞都是農民一家一戶傳統養殖,一般每個農戶養兩三頭豬、一二十只雞,如果多養,還要被當做“資本主義尾巴”受批判被“割”掉。獸醫工作主要是打“三聯苗”預防豬瘟、豬丹毒、豬肺疫,雞打預防苗主要預防雞新城疫。豬、雞得病后一般通過打針或用一些價廉的西藥治療;治療牛病用西藥太貴,主要用中草藥。因當時農村養豬多用泔水或作物廢棄物,土豬多,優良品種少,飼養周期長。四川是我國農業大省,記得當時四川全省生豬年出欄量不足兩千萬頭。
我進入大學的第一年年末,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我國進入改革開放的新時期。這之后結合在校學習,逐漸聽到養殖領域一些新的名詞,如“集約化養殖”、“機械化飼養場”、“配合飼料”、“添加劑”等。從書本上知道發達國家已開始大規模高密度飼養畜禽,科學配方飼料,一個豬養殖場就可飼養上萬頭,甚至數萬頭豬,雞養殖場可養殖數十萬只雞,機械化程度很高,更感覺我國農村的飼養方式太粗放落后和不科學,這促使自己感到要更加如饑似渴地學習,努力掌握現代畜牧獸醫科技知識。
本科四年很快過去了,盡管已34歲,但感到學的知識還遠遠不夠,又正值我國恢復研究生教育,我決定報考研究生。1982年初,我考上本校的預防獸醫學碩士研究生,師從當時著名的預防獸醫學專家夏定友教授。夏定友教授是留學美國康奈爾大學的高材生,1949年獲得博士學位后即回到祖國,20世紀50年代初即被四川大學聘為教授。1957年后在極“左”年代受到嚴重打擊,直到1979年在我的本科學習階段才獲得平反。夏先生自由后,我有幸成為他“文革”后的首屆研究生。當時他雖已70余歲高齡,仍時常牽掛基層畜禽生產情況,常不辭辛勞,走土路淌泥濘,爬坡上坎,進村入舍,到養殖戶或養殖場察看飼養情況和疫情,帶著我們采集病料進行疫病診斷,為生產單位動物養殖和疫病防控進行指導和提出建議。導師身上表現出的愛國敬業、奮斗拼搏的崇高精神深深感染著我,對我一直是極大的教育和鼓舞。那時我跟著夏老師到重慶九龍坡,第一次看到大型機械化養雞場,雖然設施還有諸多不完善,卻知道了高度集約化養殖是怎么回事,并在那個場連續住了半年之久,雖然工作條件不夠好,在導師指導下,仍學習并協助進行了不少疫病診斷工作。1985年我留校任教后常帶學生下基層實習。
1987年9月,學校公派我到聯邦德國留學,主要在歷史悠久著名的漢諾威獸醫學院從事進修和科研工作。在聯邦德國期間,看到了這里和西歐發達國家的畜禽養殖場,這些養殖場的現代化水平和管理水平令自己震撼,而我們國家還很落后,我們的現代化只有依靠我們自己才能實現。在漢諾威獸醫學院期間,貼近學科前沿和生產實際,我努力從事與臨床診療有關的研究工作,只想回國后能把所學盡可能用得上。1990年4月,應學校要求我按期返校繼續從事獸醫教學和科研工作。
20世紀90年代,我國養殖業在改革開放的進程中已有很大發展,記得九十年代中期四川生豬出欄量已達到六千萬頭左右,1997年重慶作為新設直轄市劃出四川行政區后,四川生豬總出欄量有所下降,隨后又繼續上升,但養殖設施水平和管理水平與發達國家相比,仍有巨大差別。雖然當時已出現一些集約化水平較高的畜禽養殖企業,但多數還是依靠農民千家萬戶飼養,戶均飼養量比20世紀七、八十年代有明顯增加,有的養殖戶成為專業養殖大戶,但科學飼養還未得到有力提升,包括疫病防控、環境污染等諸多問題還未有效解決,更感到包括廣大農民在內的養殖業主文化基礎和科學素養還較低,明顯制約了我國畜牧獸醫事業向更高水平發展。為了進一步提高我國畜禽養殖科技水平,我和學校一批專家于20世紀九十年代中期至本世紀初,創編了《中國現代養殖技術叢書》(全套共二十余冊,近800萬字),多次增版印刷,獲“全國優秀暢銷圖書獎”、“西南西北地區優秀科技圖書一等獎”等。
1992年下半年,自己被推到學校領導崗位后,經常思考農業高校人才培養問題。1998年,擔任學校主要領導后,更加感到要適應經濟社會發展,農業高校進行教育教學改革不僅勢在必行,而且很是緊迫。于是,通過抓緊國家級立項來推動此事,著力學生拓寬視野,大力進行基礎教育和強化實踐教學,注重學生能力訓練和素質培養,主持的教育教學改革成果于2001年獲得兩項國家級教學成果一等獎。之后再接再厲,順應新技術革命的潮流,主持推動包括畜牧獸醫相關專業在內的學校本科專業現代化建設,此成果2005年獲國家級教育成果二等獎。本人2003年被評為全國留學回國先進個人,獲國家“留學回國人員成就獎”,受到中央表彰。回國后至今,曾主持或主研國家863計劃、國家公益性行業專項、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等國家和省部級科研項目20余項,已培養畢業碩、博士研究生100余人。自20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多次受到中國畜牧獸醫學會表彰,曾獲“中國畜牧獸醫學會重大貢獻榮譽獎”、被評為“2006感動中國畜牧獸醫科技創新領軍人物”、“建國60周年中國畜牧獸醫科技貢獻獎(杰出人物)”;2019年獲中國微生物學會人獸共患病病原學委員會“杰出貢獻獎”。
進入本世紀以來,我國畜牧獸醫事業獲得更快發展。我國主要畜禽產量已連續多年位居世界第一,已名副其實成為世界第一養殖大國。但至今我國還不是世界養殖強國。隨著經濟快速發展和城市化進程加快,許多農村勞動力已轉移到城市務工,在農村的勞動力越來越少,20世紀農村千家萬戶養豬禽的狀況已出現較大變化,現養殖業主多為專業戶,進行適度規模養殖,也出現一些養殖水平更高的龍頭企業,但總體的科技含量和管理水平還不夠高,與發達國家相比仍然有較大差距。近年來,我國緊跟世界養殖發展的新理念,也關注交流和推動“動物福利”、“無抗養殖”、“環境保護”等,但養殖的科學管理、生物安全、法制建設、執法水平等仍有較多問題還未解決,比如這一年來傳入我國的非洲豬瘟疫情就說明了這一點。因此我國要成為世界養殖強國仍有較長的路要走,最重要的工作還是人才培養和提高科技水平。
2015年我退休了,我名副其實成為一名老科技工作者,有了較多的時間并熱心從事科普工作,2017年,我被評為四川省老科協科普宣講先進個人,今年初獲得“全國農科教推懂農愛農助農特別貢獻勛章”,在北京受到表彰。隨著國家的現代化發展,我國畜牧業將邁入高質量發展時期,我相信,我國終將成為世界養殖強國。畜牧獸醫已成為我終身的事業,為推動我國畜牧獸醫事業和農業現代化發展發揮余熱仍是自己發自內心的熱切愿望!祝福偉大祖國繁榮昌盛!祝愿我國畜牧獸醫事業興旺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