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詩“越溪”考

天津 盧燕新

李白兩首詩中有“越溪”一詞，其一為《送祝八之江東賦得浣紗石》（下文簡稱《送祝八》）：

西施越溪女，明艷光云海。未入?yún)峭鯇m殿時，浣紗古石今猶在。

桃李新開映古查，菖蒲猶短出平沙。昔時紅粉照流水，今日青苔覆落花。

君去西秦適東越，碧山清江幾超忽。若到天涯思故人，浣紗石上窺明月。

其二為《西施》：

西施越溪女，出自苧蘿山。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顏。

浣紗弄碧水，自與清波閑。皓齒信難開，沉吟碧云間。

勾踐徵絕艷，揚蛾入?yún)顷P。提攜館娃宮，杳渺詎可攀。

一破夫差國，千秋竟不還。

這兩首詩中的“越溪”在哪？王琦《李太白全集》（下文簡稱“王注”）卷一七《送祝八》未注，其解題曰：“《太平御覽》孔曄《會稽記》曰：句踐索美女以獻吳王，得諸暨苧羅山賣薪女西施、鄭旦，先教習于土城山，山邊有石，云是西施浣紗石。《太平寰宇記》：諸暨縣有苧羅山，山下有石跡，云是西施浣紗之所，浣紗石猶在。”王注卷二二《西施》首兩句考釋：“《吳越春秋》：越王謂大夫種曰：‘孤聞吳王淫而好色，惑亂沉湎，不領政事，因此而謀可乎？’乃使相者于國中，得苧蘿山鬻薪之女曰西施、鄭旦，飾以羅縠，教以容步，習于土城，臨于都巷，三年學服，而獻于吳。吳王大悅。施宿《會稽志》：苧蘿山在諸暨縣南五里。《輿地志》云：諸暨縣苧蘿山，西施、鄭旦所居，其方石乃曬紗處。《十道志》云：句踐索美女以獻吳王，得之諸暨苧蘿山賣薪女西施，山下有浣紗石。《一統(tǒng)志》：浣浦，在諸暨縣治東南，一名浣渚，俗傳西子浣紗于此。”研讀王注，有以下三個問題：

第一，浣紗石在哪？《太平寰宇記》等謂在苧蘿山，《會稽記》等謂在土城山下。諸典籍眾說紛紜，該如何理解？

第二，土城山在哪？王注引《會稽記》《吳越春秋》等，語焉未詳。

第三，“越溪”指哪里？王注未考釋。

李白另有《浣紗石上女》《越女詞五首》等，王注“浣紗石”等，略同上兩首詩，也涉及所列諸問題。查今人李白詩注本，仍頗有疑惑。如安旗等《李白全集編年箋注》（以下簡稱“安注”）卷五《送祝八》：“浣紗石，在越州（會稽郡）若耶溪畔，西施浣紗之所，或云在苧羅山下。”安注《西施》解題：“越王勾踐為吳王夫差所敗，命范蠡求美女于國中，得苧蘿山浣紗之女曰西施，進于吳王，遂許和……其事散見于《吳越春秋》《越絕書》《吳地記》等。”詹锳《李白全集校注匯釋集評》（下文簡稱“詹注”）卷一五《送祝八》解題：“浣紗石，《太平御覽》卷四四：‘土城山，孔曄《會稽記》曰：“勾踐索美女以獻吳王，得諸暨羅山賣薪女西施、鄭旦，先教習于土城山。山邊有石，云是西施浣紗石。”’《嘉慶重修一統(tǒng)志》卷二九四：‘苧蘿山，在諸暨縣南五里……一名蘿山，下臨浣江，江中有浣紗石。’浣江，又名浣浦、浣紗溪，是浦陽江流經(jīng)諸暨縣苧蘿山附近的河段。”詹注《西施》，與王注略同。郁賢皓《李太白全集校注》（下文簡稱“郁注”）卷一四《送祝八》：“浣紗石，相傳西施在其上浣紗，故名。浣，洗滌。《藝文類聚》卷八：‘勾踐索美女以獻吳王，得諸暨苧羅山賣薪女西施、鄭旦，先教習于土城山。山邊有石，云是西施瀚紗石。’瀚，同‘浣’。按：諸暨苧羅山，又名苧蘿山，下臨浣江，江中有浣紗石。浣江，即指浦陽江流經(jīng)今浙江諸暨市的一段。”郁注卷一九《西施》“苧蘿山”注：“相傳為越國美女西施的出生地。有二說：施宿《會稽志》卷九諸暨縣：‘苧蘿山在諸暨縣南五里。《輿地志》云：諸暨縣苧蘿山，西施、鄭旦所居，其方石乃曬紗處。《十道志》云：句踐索美女以獻吳王，得之諸暨苧蘿山賣薪女西施，山下有浣紗石。’認為在今浙江諸暨市南。但《后漢書·郡國志四》會稽郡余暨縣李賢注引《越絕書》曰：‘西施之所出。’按漢之余暨縣三國時吳改為永興縣，故城在今浙江杭州蕭山區(qū)境。”不難看出，今人幾種主要李白詩注本，均未注釋“越溪”。不僅如此，與“越溪”相關的“浣紗石”等注釋，也有諸多分歧。

苧蘿山之下。據(jù)上文考，在越州諸暨縣。以浣紗石為線索，據(jù)上文所引《會稽志》卷一〇“諸暨縣”所云“浣江在縣東南一里，俗傳西子浣沙之所”，證以王《注》、詹《注》、郁《注》可知，“苧蘿山”下“浣紗石”所在之“越溪”，指浣江。

再詳查李白詩，其與歷史文化典籍所記者，略有不同。其《送祝八》謂“未入?yún)峭鯇m殿時，浣紗古石今猶在”，“未”，王《注》、詹《注》均于詩下注：“一作‘來’。”詹《注》校曰：“‘未（一作來）入’，咸本、蕭本、玉本、郭本俱無一作來注。”郁《注》：“未：宋本、繆本、王本、全詩校一作來。”“吳王”，即夫差。“入?yún)峭鯇m殿”，指勾踐將西施送給吳王。“浣紗古石”即“浣紗石”。這兩句詩，無論以“未入”還是以“來入”解讀，時間范圍均包含了西施入?yún)菍m前所經(jīng)歷的兩個時段，即苧蘿山時期與土城山習藝時期。據(jù)此，謂“今猶在”的“浣紗石”，在苧蘿山或土城山，均通。參閱李白《浣紗石上女》所謂“玉面耶溪女”，益知“越溪”可指浣江，亦可指若耶溪。研讀詩題與詩中“東越”“碧山”“清江”，詩人所言“越溪”，乃泛指。李白另一首詩《西施》謂“西施越溪女，出自苧蘿山”“浣紗弄碧水，自與清波閑”“勾踐徵絕艷”，很明顯，“浣紗”之處在苧蘿山下。若此，“越溪”指浣江。

①②?李白撰，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中華書局1985 年版，第819 頁，第1027 頁，第1196 頁。本文所引李白詩，均依據(jù)此書。

③④李白撰，安旗等注：《李白全集編年箋注》，中華書局2017 年版，第471 頁，第76—77 頁。

⑤⑥李白撰，詹锳主編：《李白全集校注匯釋集評》，百花文藝出版社2010 年版，第2438 頁，第3148—3149 頁。

⑦⑧李白撰，郁賢皓注：《李太白全集校注》，鳳凰出版社2015 年版，第2081 頁，第2757 頁。

⑨趙殿成：《王右丞集箋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年版，第80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