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橋聽蛙

文/宮鳳華

常常感喟于作家川端康成的一句話：“聽到雨蛙的鳴聲，我心里忽地裝滿了月夜的景色。”

木橋和蛙聲，如炊煙、水牛一樣，與我們揖別已久。閑居小城，寧靜的月夜，我的思緒總飄回長滿青草、蓄滿月光的故鄉。那此起彼伏的蛙聲總是乘著一股輕風，穿透我的心靈。

木橋有著古風般淳厚的品性，馱過夕歸牧童清亮的笛聲和牧牛悠遠的詠嘆調。在木橋上，我聽慣了槳櫓聲和甜潤的水鄉棹歌，擷拾了水鄉水汪汪的靈氣和水草般毛茸茸的幽思。

麥香彌漫的季節，故鄉池塘里、河灘上、田野間便傳來輕音樂般的蛙鳴。我心中便涌起妥帖與熟悉，詩性的夏夜又有了蛙們激情洋溢的伴奏了。

青蛙“呱咕——呱咕——”地叫著，高高低低，遠遠近近，如濤如夢，飄過清清爽爽的夜空，飄過寂寂靜靜的田園。它們用泥土一般質樸的聲音，為清貧寂寞的鄉村生活平添了一縷樸素而溫馨的感動。聲聲蛙鳴如素手弄琴，彈奏著心底最優雅動人的弦。

鄉民們耬犁耙耪，薅草耘田，耥渣挖墑，有蛙聲盈耳，清風蕩滌，這相濡以沫的田園滿是溫情和善意。

懷想兒時風情搖曳的夏夜，結伴捉流螢、捕青蛙的片段，心就嘩啦啦地潮了一片。那時，鄉村的夜晚除了飄飄悠悠的蟲鳴，便是盈盈灌耳的蛙鼓，激昂亢奮地聒噪著，將落寞的靜夜和曠野，喧囂得如同夏天一般熱情洋溢、生機勃勃。

蛙聲極富節奏與韻律，如詩如歌，悅耳感人。蛙聲其實就是姑娘、媳婦們口中飛出的民歌民謠，土生土長，消新流暢。蛙們以一種原始的激情，填補農事的間歇，貫穿春種秋收。鄉親們從其旋律中，傾聽到稻麥分蘗、抽穗和灌漿的聲音。

皓月當空，人們聚于小橋上乘涼，說古論今中，包裹四野蛙聲，那情景便有了一種詩的韻致。清風似少女的纖纖素手，縹緲的蛙聲似天外傳來的小調，穿過朦朧月色，裊裊娜娜，沁人肺腑。

鄉村的蛙鳴是最鄉土最純粹的天籟之音，城市偶爾的蛙鳴總是心存戒備，總是被尖利的車嘯淹沒。蛙聲是地道的鄉音土韻，為恬淡平和的鄉村生活涂抹了一層暖色，在鄉村的背景上奏起了土味十足的二胡曲。

故鄉的蛙鳴，是一闋純凈的鄉音。蛙們是鄉村快樂的精靈，是純粹的詩人和歌手。蛙鳴時而稀疏如古剎晨鐘，時而繁密如急雨驟至，時而舒緩如小河淌水，時而激越如春江潮涌。透過蛙鼓紛紛的旋律，我們摸索到的是充滿魅力和張力的鄉村風情，是沉甸甸稻穗淡淡的幽香。我們的呼吸伴隨著節奏分明、起伏有致的蛙鳴，共同構成了夏夜豐富的音像圖景，傳達著一種莫名的幸福和快慰。

蛙鳴穿過清詞麗句翩躚而來。宋人曹豳的“林鶯啼到無聲處，青草池塘獨聽蛙”，令人沐浴一股清淡雅適的清風；陸游的“露草煙蕪與砌平，群蛙得意亂疏更”，更見一份閑適與怡然；唐人張籍的“蛙聲籬落下，草色戶庭間”，讓人心生回歸自然的渴望。作家古清生懷想身居南國窗外的那縷孤獨而悠遠的蛙聲，每每是寂靜無邊，以至“那暖暖的一縷情思竟也就化成兩滴浸冷的淚珠，冰凌般掛在兩腮”。

嘹亮的蛙鳴，就像故鄉的炊煙連綿不斷，縈繞在我的心頭。在木橋上聆聽蛙鳴，我總是熱淚潸潸。透過飄忽的蛙鳴，我眼前浮現出母親的白發蘆花般紛揚，家鄉的老屋古窯般靜默，父親墳塋上的蒿草經幡一樣飄揚。

南宋詩人舒岳祥說“清心聽鳴蛙，勝于俗子語”。蛙鳴時節，讓我們走出喧囂和浮躁，讓如水的蛙聲蕩滌胸中的郁結，心中會充盈著久違的溫潤和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