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半那年,母親就把我送到了小學。從我家房后那座果園出發,路過一片片莊稼地、沙棗林、彎彎曲曲的河溝……走個六七里地,便是我的學校。
那時的六七里地,對一個小孩子來說,是那么地漫長、那么地遙遠!我們幾個小伙伴各自從家出發,會合到果園后面結伴上學。一個冬天下來,我們硬是從莊稼地里踩出了一條小路,遠遠看去,小路就像一條柔弱的白飄帶,彎彎曲曲,寬寬窄窄。到了春天,莊稼地里種上了小麥,那條小路便不見了,我們便只能踩著剛出土的青苗去上學。
那時,老師對遲到學生的懲罰還是比較嚴厲的,要么罰站在教室外或教室最后面——這算是最幸運的。最痛苦的便是老師拿著柳樹條劈頭蓋臉地抽我們。我就經常挨抽,以至于頭一天紫紅色的抽痕上又落上了新的疤痕。
于是,我便發動幾個經常被抽的小伙伴想辦法。經過幾次商議,我們決定將學校門口的那兩棵柳樹枝條全部折斷、砍掉!我還提出了火燒這樣狠毒的招數,更有甚者提出了將這兩棵柳樹偷偷用鐵鋸放倒——他可是鐵匠的兒子。總之一句話:讓這往我們身上、頭上、手上、腿上抽的柳枝條統統消失!甚至讓這兩棵可恨的柳樹徹底消失!
樹是公家的樹,火燒、鋸掉這樣的法子顯然不行,也不敢。商量來商量去,伙伴們覺得折斷一部分、砍去一部分還是可行的。于是,我們幾個就在好幾個風清月明、星光燦爛的夜晚,上樹的上樹,刀砍的刀砍,手折的手折。幾個夜晚下來,那些細軟卻堅韌輕便的柳枝便失去了往日風姿綽約的身影,只剩下樹干和粗枝光禿禿孤零零地在春天里哀哀哭訴。
就算沒了柳枝,我們那些親愛的老師也有的是辦法和智慧。他們把目光投向了那條被我們踩出來的上學小路上。那條小路穿過的小河——就是父輩們用來澆地的溝渠,邊沿上到處長著矮小的柳樹、沙棗樹、白楊樹……那些小枝條隨手可以折到。就這樣,被我們踩出來、通往小學路上的樹枝條,伴著我、抽著我,直到小學畢業。
母親在我上學這件事上非常嚴肅。我常常逃學或遲到早退。于是,母親便在我逃學的路上——也就是我們踩出的那條小道上等著我。好像能掐會算似的,母親總是極其準確地等在我經過的地方,雖然我每次走的時間和路程都不一樣。當然,母親手里還拿著一根甚至幾根同樣柔軟堅韌的柳條。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回到老家,特意又從房后的果園出發,想重新走一下那條被踩出來的小路,想再在回來的路上遇見手里拿著柳條的母親,想讓最愛抽我的老師(聽說后來他得了重病)再抽我幾下……但我怎么就找不到那條小路了呢?那條柔軟、委婉、含蓄得像白飄帶一樣的小路和小河兩邊那些小樹如今早已被各色各樣的水泥柱、路燈柱或是電線桿取代了。
我的身上忽然隱隱作痛,仿佛小時候的柳條疼又復發了,而那兩棵柳樹——被我們刀砍手折,歷經苦難的老柳樹,在某一年,早就不記得是哪一年,被當做柴火燒了——真的燒掉了!這兩棵老柳樹最終還是沒有逃脫被火燒掉的命運——那可是我這輩子想出的最狠的招數啊!
作者簡介:徐平林,男,滿族,1989年畢業于中央民族學院中文系。現為甘肅省武威市文化館館長。主要進行書法、繪畫、攝影、民間文學創作。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