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邦屠夫：這個殺手不太“冷”

暗地妖嬈

2008年底的印尼首都雅加達當地法庭，一位31歲的年輕人正接受最后審判，他面容清秀、一對漆黑眼眸宛若夜空，周身散發著藍色憂郁氣質。法官一錘定音，宣稱他“已經失去了活著的資格”，這團寧靜的“藍”終于受到死神眷顧。正當旁聽席傳來一片釋懷的感嘆之聲，已被定罪的年輕人突然唇角上揚，在印尼人看來可稱得上“俊俏”的面孔浮現了愉悅的笑容。

是的，他笑了，在短短一年時間里將十一條無辜生命殘忍擊殺的罪犯競以如此詭異的表情接收了專屬于他的噩耗。

這個被媒體稱為“佐邦屠夫”的青年，全名瓦里·伊當·哈利燕沙，系印尼犯罪史上不可繞過的死刑犯，他的殺戮史伴隨的不僅僅是血色，還有謊言、情欲，眼淚，以及反社會人格障礙患者最復雜的心理迷宮。

無因的憤怒

去到南雅加達的西伯依監獄采訪過賴恩的人都很迷惑，因為壓根兒分不清他的傾訴內容里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他似乎是嚼透了“犯罪心理學”中所有的經典橋段，這使得他的陳述與心理學上的“童年心理創傷”理論貼合得天衣無縫。

1978年2月1日出生于印尼東爪哇佐邦的賴恩，原本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之子，父親阿默是當地制糖廠的一名保安，母親希亞頓做的是服裝生意，賴恩是他們最小的孩子，上面還有姐姐。當地居民的傳統就是信奉伊斯蘭教，大多數人靠耕種為生。可是在賴恩眼里，“田園牧歌”的生活顯然只是一層“畫皮”，底下的黑暗早已令他斷了心弦。

據賴恩所述，在他五歲那年就曾親眼目睹父母各自出軌的丑事，這令他對親情完全絕望，于是變得自閉，除了必要的對話，與雙親幾乎從無交流。尤其是尚處少女時期的姐姐依照教規，被迫嫁給了一個中年男子，而這男子正是母親的情人，他甚至看到過母親和這位準女婿在浴室偷情的丑陋場面。

這一切都讓賴恩感到生無可戀，當然他也無法和姐姐們好好相處。在賴恩的童年生活里，“暴躁”情緒占據了很大的比例，一點微小的刺激都會令他爆發。由于母親為了生意，經常外出好幾天，回來的時候賴恩就會冷嘲熱諷：“這么晚回家，一定是外頭有了新男友吧？”隨后便對她拳腳相向。

你很難想象這是未滿十六歲的少年能干出來的事兒，別說是陌生人，連賴恩就讀中學的老師都不愿相信。在老師眼中，賴恩是個溫和的孩子，雖然沉默寡言，卻聰慧無比，也有很多朋友。賴恩自己也承認，在校時光沒有任何不愉快的經歷。唯一的遺憾，便是當他以優異的成績從中學畢業之后，有某家醫學院錄取了他，可與家人的冰冷關系令他得不到半毛錢的學費資助，從此與大學無緣。

從這些壓抑的細節來看，賴恩的人格被扭曲，父母負有巨大的責任。然而，媒體從他們那里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父親默爾直言，關乎父母雙雙出軌全系兒子的想象，賴恩在學校就讀的時光也并非歲月靜好，他的“娘娘腔”舉止一度令他被同學排擠，人也變得愈來愈陰暗。

兒子的一系列異常反應，阿默看在眼里，他知道賴恩有同性戀取向，卻選擇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作為伊斯蘭教徒，他無法接受兒子得了這樣的“病”。

事實上，真正在賴恩身上埋下犯罪種子的，并非他的親人，卻是一位喚作伊爾沙德的中年男子。伊爾沙德曾經擔任過賴恩的宗教導師，溫柔、英俊，善解人意，就這樣成了賴恩眼中的一道陽光。在賴恩看來，伊爾沙德是“上天派來的”，為了拯救他灰暗的人生。二人有過一段極為親密的交往，那也是賴恩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直到伊爾沙德娶了一位女性，光明才被徹底打破了。

賴恩很憤怒，認為伊爾沙德背叛了他，原來他的陽光和家人一樣，都是戴著虛偽面具的加害者，旨在將他拖人深淵。明明是自己深愛的戀人，一轉身卻和女人結了婚，這在賴恩看來是完全無法原諒的。

但是伊爾沙德疏遠賴恩，也有他自己的理由。這位導師解釋說，與賴恩接觸之初，賴恩就謊話連篇，聲稱自己是被領養的孩子，還得了腦癌，命不久矣。除此之外，伊爾沙德還發現賴恩的同性友人個個都是“娘娘腔”，這又讓他與自己的學生產生了隔閡;從頭到尾他都堅稱自己是異性戀者，關乎“同志戀情”的部分均為賴恩捏造。當賴恩憤怒地質問伊爾沙德的“背叛”行徑時，他神色激動，流露出“吃人”的眼神，徹底被賴恩嚇著了的伊爾沙德驚慌之中出手揍了他一拳，隨后匆匆逃走。從那以后，賴恩開始用手機短信對伊爾沙德進行無休止的騷擾，這段過往時至今日都是伊爾沙德的惡夢，回想起來，當初倘若不是自己下意識地揮了拳頭，也許這世上就不會多了一個連環殺手。

萬念俱灰的賴恩當時已經是二十七八歲的大齡青年了，成長并沒有讓他變得正常，無形中醞釀的憤怒令其愈來愈沉默，也愈來愈黑暗。

賴恩的“秘密花園”

與伊爾沙德決裂一年之后，和賴恩相識多年的老友杜坤來到他的老家找他敘舊。賴恩表面上很熱情，但是內心對這位老友非常反感，因為他知道杜坤目前正與一個異裝癖男子交往，而他生平最痛恨的就是做“小三”的人。

那一夜本來非常安寧，賴恩正在看電視，而杜坤則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到了半夜，杜坤突然起身，說要上廁所，于是讓賴恩領著他來到衛生間。杜坤在廁所里蹲了很久，賴恩等在門邊，濃重的睡意正席卷而來。突然之間，賴恩體內的某種意識被喚醒了，他猛地睜開了眼睛，等待杜坤走出來，隨后抓起一把鐵鋤頭在對方腦袋上連連敲打……

當賴恩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杜坤已面目全非地躺在地上，周圍全是新鮮血漿。初次殺戮讓賴恩有些驚慌，他不自覺地失聲痛哭，與此同時體內也涌現了久違的輕松感，于是他很快平復了情緒，將杜坤的尸體拉到家中后花園埋了。

一般來講，連環殺手的行兇間隔時間會比較長，那么賴恩二度犯罪是在什么時候呢？——答案是當天下午。

由于受到某個人的無端指責，賴恩毫不猶豫地揮起鋤頭擊碎了對方的頭顱，然后以同樣的方式將其埋在后院里。這一次，他尤其冷靜，也逐漸摸索到了毀尸滅跡的竅門。

在賴恩犯下的十一宗罪里頭，其殺人動機都是因為某件極微小的事，甚至可能是一句話激怒了他。

譬如2008年1月，賴恩在健身房結識了美男子格瑞恩，他即刻著了迷，并假稱要帶他去上電視音樂節目，邀其一道拍了合影和視頻，并將合影珍藏在自己的手機里。某一日，賴恩如愿以償，將格瑞恩帶回了自己的住處，但是第二天卻只有他一個人出現在健身房。當時有二人共同的朋友好奇，上前詢問格瑞恩的去向，賴恩輕描淡寫地說：“他還在睡覺呢。”說這話的時候，賴恩身上還穿著格瑞恩前一天穿的衣服。而事情真相則是，可憐的格瑞恩早已被他用鐵棍砸爛了腦袋，長埋地下了。因為賴恩自如的表現，竟無人懷疑格瑞恩已經遭遇不測。

緊接著，賴恩又在健身房結識了32歲的單身母親娜妮，娜妮對這位帥哥心懷好感，于是毫無防備地帶著自己三歲的女兒希維婭來到他的居所。起初賴恩并沒有動殺意，二人交流過程中，娜妮動了情欲，主動提出要與之發生性關系，孰料賴恩卻下意識地推開了她。

“聽說你是個同性戀，原來是真的啊，那就不用跟你上床了。”

這句帶著點兒怨氣的吐槽，要了娜妮的命。

賴恩想都不想，直接拿起一塊石頭砸死了她。在現場目睹母親慘死的希維婭嚇得尖叫起來，于是同樣惹來了殺身之禍。賴恩后來跟采訪他的人講，自己特別喜歡孩子，所以殺死希維婭是他最后悔的舉動。

就這樣，賴恩家的“秘密花園”里逐漸變得“熱鬧”起來，那里聚滿了枉死的冤魂，陪伴他們的唯有稀稀拉拉的幾株棕櫚樹。

一年光景，這個“秘密花園”就藏匿了十個血淋淋的“秘密”，最荒唐的是沒有人懷疑這位面目俊朗的男子。

連賴恩自己都說，只要像平常一樣生活，殺人后熟練地把尸體和手機、手表都一并埋掉，順帶小心處理死者的車，就萬事大吉了。誰也不知道，佐邦竟然還潛伏著已食髓知味的殺人狂魔。

明星罪犯的虛榮

談談情、殺殺人，是賴恩在2018年間的主要生活內容，直到某一天，他搬去了心心念念向往著的大城市雅加達。

當時的賴恩已經有了一位叫諾威·安德列斯的男友，二人在南雅加達戴伯克市的中產階級住宅區同居。原本來講，賴恩應該放下屠刀，好好享受戀愛時光，但是一位相識十五年的舊交的到來，讓他再度暴露了殺手本色。

2018年7月11日，賴恩將四十歲的男性商人哈里·森杜沙帶回了住所，當哈里看到一堆賴恩與男友的親密照片之后，兩人發生了激烈的爭吵，繼而動粗。過程中，哈里將賴恩推倒在地，賴恩無意中摸到了左側的一把小刀，于是毫不猶豫地舉起了它，在哈里身上連捅數次，直到對方斷氣。

跟以往不同的是，殺人現場沒有他的“秘密花園”，這是公寓大樓。賴恩只得把哈里的尸體拖進浴室，將他砍成七份，用塑料袋裝好，然后上街隨意拋尸。

這種粗暴的善后方法當然是要不得的，次日人們就發現了哈里的尸塊，警方迅速介入調查。通過哈里家人給出的一張字條，他們鎖定了賴恩，并于三天之后在公寓逮捕了他和其男友諾威，哈里的車也在公寓樓下被找到。被抓的當口，賴恩還在用哈里的信用卡購物，他和男友二人甚至還盜刷了五百美元。

警方原以為這只是一起普通的殺人個案，孰料在審訊過程中，賴恩的招供讓他們倒吸一口冷氣——原來竟是捕到了一名超級連環殺手！

賴恩的“秘密花園”被曝光了，警察在那兒挖出了累累尸骨以及死者的物品，可以說是鐵證如山，這家伙肯定要接受死刑了！

然而，事情并沒有人們想像得那么簡單，在受審期間，賴恩用一張迷人的面具試圖蠱惑眾生，接下來的表演才叫“精彩”。

首先，他流下了眼淚，說自己之所以在被捕之后迅速招供所有罪行，是因為不想讓心愛的男友背鍋，他要保護自己的戀人，這就打了一張漂亮的“人性牌”。為了豐滿這個人設，他甚至表現出為自己殺死小女孩希維婭而痛心疾首的態度。

其次，他拼命強調父母的不妥行為給他制造的童年陰影，試圖讓人們相信他是受過嚴重心靈創傷的精神病患者。

再次，他積極配合媒體的曝料欲，十分樂意出現在閃光燈下，一次又一次上電視，甚至還在獄中寫下自傳《賴恩不為人知的故事》，并在書中畫下詳細的埋尸地點。

就這樣，賴恩成了“明星”，因為犯下的罪行之重令人瞠目結舌，本就已經令萬眾矚目，而他的“表演型人格”又導致其不停地秀自己的悲劇人生，可說是賺足了眼球。在鏡頭前，賴恩時而露出靦腆憂愁的微笑，時而又淚如雨下，還說自己得了斑疹傷寒，所以更加削瘦，但依然堅持接受采訪。

當聽聞賴恩熱衷于搞音樂，竟然有唱片公司還邀請他出個人專輯，于是他又得了“唱歌的連環殺手”之“雅號”。

在被采訪的過程中，賴恩用的最多的字眼就是“黑暗”，說他自己是被拉入黑暗的可憐人，因為不想受貶低和傷害，就只能努力捍衛自我。

賴恩被法庭判處死刑之后，其律師團也利用他的這一系列表演，以認為賴恩是精神病患者為由，向高等法庭提起上訴，結果被駁回。即便如此，他的父親默爾依然堅稱兒子有病，沒有必要接受死刑裁決。這種“拉鋸戰”延長了賴恩的偷生時間，他便借此讓自己名揚全球，同時也極大地滿足了殺手渴望成名的虛榮心。

當然，賴恩的下場不可逆轉，尤其是他在法庭上被宣判的那一刻流露的笑意，已經讓民眾清醒地意識到——這樣的“精神病”只要繼續活著，一定會再度舉起屠刀。

尾聲

曾經有人這樣分析過賴恩被捕后全盤招供罪行的心態：在其內心迷宮之中，可能一直抱有“明星夢”;當時被捕的是他與男友兩人，為了不讓聚光燈同時聚焦在男友身上，他必須亮出自己的“王牌”。這讓人不得不聯想到2012年公映的韓國懸疑電影《我是殺人犯》，片中的警察便是利用了罪犯這份扭曲的虛榮心，才成功讓他落入法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