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維辰,陳 銳
(1.北京中醫藥大學,北京 102488;2.長春中醫藥大學,長春 130117)
習近平指出,中醫藥學凝聚著深邃的哲學智慧和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健康養生理念及其實踐經驗,是中國古代科學的瑰寶,也是打開中華文明寶庫的鑰匙。《素問·五運行大論》曰:“天地陰陽者,不以數推,以象之謂也”。《系辭》言:法象于天地,變通于四時,縣象著明于日月[1]。20世紀末王樹人先生針對概念思維,首次提出了“象思維”,認為其顯著特點表現為“象的流動和轉化”,即象在同一層次和不同層次的運動[2]。象思維是幾千年來中華文化的主導思維,已成為中國傳統思維的本質內涵與基本特征[3],貫穿于中國古代傳統的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中[4],已經潛移默化地影響中醫學理論的形成,其不僅僅是人類的基本思維,也是中醫學重要的思維方式。其不僅僅可以表現人體的生理、病理狀態,也用于指導臨床診斷、辨證分析、治則治法、方劑藥物選擇及養生保健等內容。《黃帝內經》作為中醫的經典著作,象思維幾乎貫穿于所有的核心理論,如陰陽、五行、臟腑等,對后世醫家的辨證論治思想有重要影響[5]。應加強研究,為繼承好、發展好、利用好中醫藥做出貢獻。
1.1 物象、意象、道象 象是一切事物表現于外的征象。包括物象、意象和道象。物象是指客觀事物表露于外的形象、現象。意象是指經過思維把相同類型表象進行歸納、抽象而成的理性形象。道象,是指規律之象,即事物規律的反映。象思維是以物象為依據,通過意象而總結出道象。“木火土金水”就是勞動人民在幾千年的生活中總結出來的可以基本代表自然界特點的五類物質,并總結出“木曰曲直、火曰炎上、土爰稼穡、金曰從革、水曰潤下”的規律。進而推演出人體生理病理特點及相應的治則治法。邢玉瑞[6]認為象思維是對客觀事物外在表現通過意象總結出道象。客觀事物為依據,意象為媒介,通過人的比喻、想象、推導,把“象”世界的規律描繪出來的一種思維方式。
1.2 表觀、內觀、因觀 仝小林[7]認為中醫之象以觀察之,分為表觀、內觀、因觀,這三觀構成了比較完美的醫學體系。有是因則有是病,有是病則有是態,是疾病反映的3個不同層面。表觀在于調“態”,改善宏觀因態;內觀在于治病,解決突出矛盾;因觀在于消除疾病的致病因素。任何事物都有象,都有規律,按照規律運動為常態,違背規律變化為病態。常態病態都以形象為依據,把形象抽象化就是規律。現代醫學長于內觀,中醫長于表觀、因觀。例如仲景的三部脈法,在《傷寒雜病論》各篇,脈證并治,以脈為先,以號脈所取之象,平實論之,對病之初久、淺深、趨勢、預后,有明晰的判斷,直接指導臨床。
1.3 構象、比象、抽象 孫岸弢等[8]認為中醫的象思維中,“象”是指在因天、地、人三才變化并相互作用而產生的與生命及疾病相關的外在表現。象思維對于中醫學子理解學習中醫尤為重要。王小強等[9]更是認為初涉中醫,面對難以理解的陰陽五行學說,要有畫面感,運用象思維,以聯想為媒介,進行大腦構圖,這樣理解、記憶會變得相對容易。通過構象,把大自然中有規律的圖像整合比象,來理解氣血精津、五行陰陽、藏象等理論的內涵及天人相應的規律。臨床中,也可以通過望、聞、問、切四診所獲得的各種癥狀、體征,取類比象到具有規律屬性的“物象”,抽象聯系,加深理解,也是指導中醫形成“象”思維的重要理論基礎。仝小林[7]認為構象是對話,比象是實戰,抽象是升華,這就要求好的中醫,必須同時具備較強的形象思維能力、闡釋分辨能力和抽象思維能力,即在諸多表象中抽提出規律的能力,僅僅靠邏輯思維是遠遠不夠的。
中醫臨床是“辨證論治”的過程,包括“辨證”與“論治”兩部分。“辨證”即分析判斷證的過程,是根據四診所收集的病情資料,通過分析、綜合,判斷疾病的病因、性質、部位等,以及邪正之間的關系,并概括為某種性質的證。“論治”即根據辨證的結果,確定相應的治療方法。象思維貫穿辨證與論治的始終。王永炎院士曾指出,中醫的臨床診療路徑與模式為“以象為素,以素為候,以候為證,據證言病,病癥結合,方證相應”,其核心就是象思維[10]。
2.1 唯象辨證 現代中醫臨床,要達到通透,除扎實寬厚的中醫功底外,必須借助象思維。橫看成嶺側成峰,片面觀察,不能了解全貌。現代中醫以象思維為依據,博采眾長,實事求是,是中醫發展的主基調和原動力。“天地之象與人體之象相應從而得到病患癥候之象,這也是辨證論治的實質所在”[11]。在中醫臨床過程中,通過望聞問切獲得的各種癥狀、體征,無不與自然界的象相合,我們采用中醫象思維[12],將人體生理病理情況與自然界萬象對比,以人體的精血津液與大地江河湖泊相比,以人體陽氣與天上太陽相比,以胃氣與大地土壤肥沃情況相比。頭搖、肢顫、膚麻等類似風的特性;畏寒肢冷、蜷臥喜暖為寒的特性;頭身困重、脘痞腹脹為濕的特性等,象思維幫助了千百年中醫學子啟蒙、臨床、成才、成名。建立具有自然規律的“象”,形成中醫“象”思維是中醫發展的必由之路。《溫病條辨·解兒難》曰:“醫也者,順天之時,測氣之偏,適人之情,體物之理,名也,物也,象也,數也,無所不通,而受之以謙,而后可以言醫”[13]。仝小林[14]認為:望體象、面象、神象、手象、舌象,聞氣象、聲象,問隱象,切脈象,觀內象,參微象,皆為象診之術。見一葉而知秋,是象診的特征,諸象合參,可增加象診的準確性。唯象,是形與神的統一,是創新之源,合于大道。唯象是四診的原則,象中有數,有規律,查病診象,找到病中象的規律,以醫理詮釋,病證結合,為辨證的大法。《黃帝內經·素問經脈別論篇》:“黃帝問曰:人之居處動靜勇怯,脈亦為之變乎?岐伯對曰:凡人之驚恐恚勞動靜,皆為變也”。古今醫家對脈診極為重視,壽小云教授在長期從事中醫脈象基礎理論和臨床應用研究,在挖掘傳統中醫脈學理論和融合各民族脈法基礎上,辨病與辨證相結合,提出五部脈法,并形成中醫心理脈學理論,把病證結合的脈象推到一個新的高度。
2.2 唯象論治 象思維的根本是為臨床服務的,是指導臨床、提高療效的重要手段和方法。而實事求是是象思維的原則。現代臨床的糖尿病不再是等同于傳統意義上的消渴,三消理論已不再適用于以肥胖為主要癥狀的以“郁、熱、虛、損”為病理變化階段的2型糖尿病[15]。究其根源在于象的改變,由以消瘦、多飲、多食、多尿為主癥變為以肥胖、多食為主癥,故唯象方能精準論治。《周易》中的象思維對方藥學亦有深遠的影響。象思維在中藥學中應用廣泛,“物從其類、同形相趨、同氣相求”就是對其高度的概括[16]。李時珍在《本草綱目》“釋名”中運用了大量的象思維,通過觀察本草的形之象、態之象、氣味之象、功效之象及字形之象等來闡釋本草的命名[17]。“以臟治臟”“以皮治皮”等方法均是取類比象思維方法的具體運用;部分藥用植物的藥莖中間是空的,因此,此類藥有通達的作用,“諸花獨升”,取藥花為上升之意,“諸子獨降”,取子為下沉之意[18];水蛭善于鉆通血脈而吸允血液,故臨床上取象比類,取其活血化瘀,通經破血之功,而實際療效確切如此。桂枝為肉桂的嫩枝,柔嫩而溫陽,故其功效為溫經通絡、助陽行氣。方劑中也處處滲透象思維,如玉屏風散、小青龍湯、真武湯、白虎湯等,針灸經穴亦如此:涌泉穴、丹田穴、太陽穴……象思維既能取象比類,通達四旁,又是中醫理解與記憶的好方法。通過象思維可以將晦澀難懂的中醫理論以圖像的形式聯想記憶和理解。
中國古代思維方式主要體現在儒家和道家思想中的陰陽五行、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世界觀,體用不二、知行合一的實踐方法,注重感性思維,宏觀思維方式。其主要思維特征是直覺性、整體性與模糊性。從中也能體現象思維在中國古代哲學中的地位。與其說象思維是古代哲學的中心,不如說是中國古代哲學的框架,古代先哲也是在靈活運用取象比類方法的同時,配合實踐得出結論,是引以為傲的中華文化。
但是,中國傳統思維善于直接比類,推崇知覺的領悟,不講究嚴密的邏輯推理和體系的形式結構[19]。中醫象思維在發展中,其模糊和難以重復性等局限性特征,極大制約了其發展和傳承[20]。錢學森指出:“發展中醫只有一條路,要用強大的科學體系來使中醫藥從古代的自然哲學式的思辨式的論述中解脫出來”。這就需要引入或借助現代科學,建立現代中醫思維模式。現代中醫思維模式是以傳統的象思維作為指導,以臨床實踐為根基;其內在核心是實事求是,探究疾病本質;與時俱進,借助現代科技和醫學成果,解決臨床實際問題、提高臨床療效則是現代中醫象思維模式的根本目的。建立以象思維為指導的現代中醫思維模式是傳承發展中醫藥的重要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