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寧,周曉波
(1.南京中醫藥大學,南京 210029;2.南京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南京 210029)
幽門螺桿菌(Helicobacter pylori,Hp)是引起慢性胃炎最常見和主要的病因[1],稱之為Hp相關性慢性胃炎。由于Hp感染引起胃黏膜層充血水腫及中性白細胞浸潤,導致胃黏膜炎癥、萎縮及腸化,形成慢性胃炎。本病多無典型及特異的臨床癥狀,主要表現為上腹部飽脹或疼痛,反酸、噯氣、嘈雜等。研究表明,根除Hp可使胃黏膜炎癥消退,減輕萎縮和腸化。治療上,西醫以根除Hp為主,雖奏效明顯,但易出現根除失敗、反復感染。現代藥理研究表明,中藥可以通過改善胃黏膜的屏障功能,改變Hp的寄居環境,使之不利于定居或繁殖,且中藥的藥物依賴性小、副作用少,顯示其獨特優勢。本病歸屬于中醫“胃脘痛”“胃痞”“痞滿”等疾病范疇。《脾胃論》是李東垣借鑒《內經》等經典,并結合自己的臨床實踐所著的代表之作,其中“脾胃是元氣之本”的學術思想、“內傷脾胃,百病由生”的著名論點及“甘溫除熱”理論等,均為后世醫家奠定了治療脾胃病的理論基礎。現以《脾胃論》為理論依據,淺析本病的病因病機及辨證論治。
Hp相關性慢性胃炎多以上腹部飽脹或疼痛、泛酸、噯氣、口苦、口中異味等癥狀就診,中醫多與外邪侵襲、濕熱中阻、脾胃虛弱、飲食不節、情志失調、瘀血阻滯等病因病機有關。正如《脾胃論卷下·陰陽升降論》云:“人之不避大寒傷形,大熱傷氣,四時節候變更之異氣,及飲食失節,妄作勢役,心生好惡,皆令元氣不行,氣化為火,乃失生夭折之由耳”。
1.1 濕熱中阻 吳耀南等[2]認為Hp感染當屬“邪氣”,其隱匿性、漸進性、反復性等特點,與中醫濕熱邪氣的致病特點相似,且“濕熱”環境有利于Hp的生長、繁殖。《脾胃論卷下·脾胃損在調飲食適寒溫》曰:“腸胃為市,無物不包,無物不入,若風、寒、暑、濕、燥,一氣偏勝,亦能傷脾損胃”。Hp感染損傷脾胃,使脾氣不升,胃氣不降,水液不能正常輸布而化為濕濁,蘊于體內日久而形成濕熱,而脾胃濕熱又為Hp侵入致病提供了有利環境,互為因果,相互影響,從而導致上腹疼痛、噯氣、口苦、口有異味等。
1.2 脾胃虛弱 脾胃虛弱是本病發病基礎,可以引起各種病機變化,如元氣不足、升降失調、陰火內生等。《脾胃論卷上·脾胃虛實傳變論》所言“若胃氣之本弱,飲食自倍,則脾胃之氣既傷,而元氣亦不能充,而諸病之所由生也”。《脾胃論卷下·天地陰陽生殺之理在升降浮沉之間論》曰:“損傷脾胃,真氣下溜,或下泄而久不能升,是有秋冬而無春夏,乃生長之用,陷于殞殺之氣,而百病皆起;或久升而不降亦病焉”。《脾胃論卷中·飲食勞倦所傷始為熱中論》云:“既脾胃氣衰,元氣不足,而心火獨盛。心火者,陰火也”。Hp是條件致病菌,并非所有侵入機體的致病菌都會導致Hp相關性胃炎,只有當人體正氣不足,損傷胃黏膜,才會發生相應的病理改變[3]。《脾胃論卷上·脾胃虛實傳變論》有載:“至于經論天地之邪氣,感則害人五臟六腑,及形氣俱虛,乃受外邪,不因虛邪,賊邪不能獨傷人,諸病從脾胃而生明矣”。
1.3 飲食不節 飲食不節包括飲食偏嗜和飲食不潔。一方面暴飲暴食,或恣食生冷粗硬,或偏嗜肥甘厚味,或嗜濃茶烈酒及辛辣過燙飲食,均可損傷脾胃。飲食不節,損傷脾胃,以致食谷不化,阻滯胃脘,升降失司,胃氣壅塞,而出現胃脘脹滿不適,噯腐反酸等。正如《脾胃論卷下·飲食傷脾論》所云:“飲食自倍,腸胃乃傷……胃既傷,則飲食不化,口不知味,四肢倦困,心腹痞滿”。《脾胃論卷下·脾胃損在調飲食適寒溫》曰:“飲食失節,寒溫不適,所生之病,或溏泄無度,或心下痞悶,腹脅 脹,口失滋味,四肢困倦,皆傷于脾胃所致而然也”。另一方面為進食不潔。張萬岱等[4]通過調查全國一般人群Hp感染率發現,在外就餐多者、接受過口嚼食者、飲用不潔水源者、經常食用腌制食物或熏制食物者Hp感染率高。且Hp感染存在著明顯的家族聚集性,可能與口—口傳播的方式有關。
1.4 情志失調 肝主疏泄而藏血,其氣升發,喜條達而惡抑郁,脾胃的消化功能,有賴于肝的疏泄作用。情志失調可造成人體氣機逆亂,肝失疏泄,肝氣郁滯,橫犯脾胃而發病。如《脾胃論卷中·陰病治陽陽病治陰》云:“先由喜、怒、悲、憂、恐,為五賊所傷,而后胃氣不行,勞役飲食不節繼之,則元氣乃傷”。有統計學調查顯示[5]:從年齡分布來看,隨著年齡的增長,其感染率逐漸增高,20~30歲達到高峰階段,30~50歲均維持在較高水平,60歲后又逐漸降低。原因可能是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快,相較于老年人,青中年人日常工作勞累,精神壓力大,往往易致情志失調。
1.5 日久瘀阻 氣為血之帥,氣行則血行,Hp感染反復發作,遷延不愈,氣機阻滯日久,必致血瘀。《脾胃論卷上·脾胃盛衰論》中云:“脾胃不足,皆為血病”。諸邪犯胃,氣機不通,郁阻胃絡,或久病傷正,脾胃升降失司,氣機阻滯,氣血運行不暢,導致瘀血阻滯,胃失濡養而出現胃脘疼痛,以夜間發作為甚,舌質紫暗或紫斑等。結合微觀,艾春花等[6]認為胃黏膜活檢常發現腸上皮化生、異型增生等病理變化屬胃絡瘀血的表現。
東垣獨創“甘溫除熱”法,以“益氣健脾,甘溫除熱”為治療脾胃病總綱。對于Hp相關性慢性胃炎,王彥[7]通過對四診信息進行分析得出,本病的主要證型有脾胃濕熱證、脾胃虛弱證、肝胃不和證、胃陰不足證及胃絡瘀阻證5種。脾胃濕熱證占首位,脾胃虛弱證次之。治以“補脾胃,升陽氣,瀉陰火”為基本治則,臨證治病求本,運用升陽除濕瀉火、益胃補中升陽、 和胃疏肝解郁、甘酸益胃養陰、益胃活血化瘀法以提高療效。現就其臨床辨證分治論述如下:
2.1 升陽除濕瀉火法 益胃升陽、除濕瀉火是東垣常用治法,尤適用于本病脾胃濕熱證。癥見胃脘灼痛,嘈雜,反酸,惡心泛吐,口臭、口渴、口苦心煩,苔多黃膩,脈弦滑數。運用東垣之辛甘溫之劑益胃升陽補元氣而瀉火,即后世之“甘溫除熱法”治之。代表方劑如補脾胃瀉陰火升陽湯、升陽益胃湯。常用方藥如柴胡、羌活、升麻、防風,既可升清降濁又能起風以燥濕;白術、人參、黃芪、炙草、白芍益胃兼補肺,茯苓、半夏、陳皮、澤瀉除濕;黃連、黃芩、石膏滋陰火;蒲公英、白花蛇舌草等清熱燥濕。寒熱并用,以益胃升陽除濕為主,清熱為輔,以防苦寒傷胃。東垣常于甘溫之藥中加黃連、石膏、知母等苦寒之藥使其成為甘寒之劑。言“今所立方中,有辛甘溫藥者,非獨用也;復有甘苦大寒之劑,亦非獨用也。以火、酒二制為之使,引苦甘寒藥至頂,而復入于腎肝之下,此所謂升降浮沉之道,自耦而奇,奇而至耦者也”。現代藥理研究表明[8-9],黃連抑菌作用最強,柴胡、黃芩、白術、黃芪、茯苓、陳皮、半夏、蒲公英、白花蛇舌草等均有輕度抑菌作用。
2.2 益胃補中升陽法 東垣提出“內傷脾胃,百病由生”的論點,他認為脾胃是人的生、長、壽、養之本,如脾胃虛弱,人體所需要的陽氣、陰精、營血必然受害,正常的活動便不能維系,各種疾病隨之發生,故補益脾胃為治療本病的重中之重,適用于脾胃虛弱證。癥見胃脘部隱痛,喜溫喜按,饑餓時加重,進食后緩解,泛吐清水,大便溏泄,舌質淡或淡紅,苔白或薄白,脈細或沉細。代表方劑如補中益氣湯、調中益氣湯、升陽散火湯。常用方藥如參、術、草甘溫益胃和中,為脾胃虛弱之主藥;茯苓健脾除濕;陳皮、半夏降濁理氣。若脾胃虛寒者,佐以柴胡、升麻鼓動中焦陽氣升發,遵“甘溫以補其中而升其陽”之法;甘草合白芍酸甘化陰,以防辛散太過。徐藝等[8]通過體外抑菌實驗結果發現,中草藥黨參、黃芪、白術、茯苓、陳皮、甘草等對Hp均有體外抑菌作用。
2.3 和胃疏肝解郁法 肝胃因其土木乘克關系而往往同病。因憂思郁結,氣機痞塞,肝失調達,木橫侮土,胃失和降則肝胃兩病。治宜疏肝和胃,理氣解郁,并配伍養肝緩急、養血和絡之味,兼顧其本。適用于本病肝胃不和證。癥見胃脘脹或痛竄兩肋,噯氣頻頻,嘈雜,反酸,苔多薄白,脈弦。代表方劑如散滯氣湯。常用方藥如柴胡疏肝解郁,半夏燥濕化痰、降逆和胃,陳皮、生姜理氣和胃,當歸、川芎養血活血,炙甘草緩中補虛等。研究表明,柴胡具有抗菌和調節胃腸道運動功能[10];陳皮能促進胃排空,有體外抑菌作用;川芎可改善胃黏膜表層微循環以抑制Hp寄生;甘草可增強免疫,具有殺滅Hp的作用。
2.4 甘酸益胃養陰法 東垣不僅善用辛燥之藥,亦善用溫潤之品。如針對胃土易于陰傷而善用益氣養陰,養胃益氣生津,甘酸養胃、升陽斂陰等法。適用于本病胃陰不足證。癥見胃灼隱痛,伴口干舌燥,大便干結,舌紅少津或有裂紋,脈細或數。代表方劑如人參芍藥湯、安胃湯。常用藥物如麥冬、五味子、烏梅、甘草,配合生、熟甘草,酸甘化陰,以益胃養陰;當歸、枸杞子、芍藥養血滋陰;沙參、石斛、玉竹養陰生津等。有研究表明[11],中草藥沙參、石斛、枸杞子、烏梅、甘草等可增加胃酸濃度,使胃泌素得以正常釋放,改善內環境,從而抑制Hp的寄生和繁殖。
2.5 益胃活血化瘀法 東垣擅用益氣升陽法治療胃病,然其立方中也常用到活血化瘀藥輔助而行。其意在于,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氣血互根,不可須臾相離,益氣可以生血、活血,而活血也可以益氣、行氣,相互促進。本病病機復雜,久病多瘀多有體現,活血化瘀法尤適用于胃絡瘀阻證。癥見胃脘刺痛或痛有定處,拒按,舌質紫黯或有瘀斑,脈澀。代表方劑如調衛湯、清陽湯。常用方藥如當歸、桂枝、紅花、蘇木養血通絡,活血祛瘀;丹參活血通經;三棱、莪術活血軟堅;蒲黃、五靈脂通利血脈,行血消瘀;三七粉、白及一散一收,增強活血止血散瘀功效等。藥物實驗證明,當歸、丹參、三棱、莪術、三七粉均有抑菌作用;莪術含有芳香揮發油,能直接興奮胃腸道平滑肌,化瘀消痞止痛健胃作用頗佳[12];丹參能改善胃黏膜血液循環,抑制炎性反應。
現代社會生活節奏加快,緊張勞作,加上飲食不節、情志失調等因素,致使本病反復發作,遷延不愈。本病病機復雜,以脾胃虛弱為本,Hp感染更傷脾胃,脾失健運,生化乏源,胃黏膜失于濡養而發生炎癥、萎縮等病理改變,或氣機升降失調,氣血運行不暢,瘀血阻于胃絡,導致胃黏膜血運障礙,亦可發生炎癥、萎縮。因此治療本病,當以補脾益胃為本,兼以清濕熱,疏肝氣,養胃陰,行氣血。東垣在治療脾胃病的同時,還強調預防與調養,即養精神、適寒溫、節飲食、暢情志、慎起居、忌勞倦,這樣才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