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濤
(安徽科技學院 外國語學院, 安徽 鳳陽 233100)
《盧布林的魔術師》是美國猶太裔作家、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艾薩克·巴什維斯·辛格(Issac Bashevis Singer,1904-1991)創作的長篇小說。小說于1960年出版。西方評論家一致認為這是辛格最好的長篇小說。著名的英國小說家兼評論家安東尼·伯吉斯把它列為“20世紀現代小說佳作”。
小說的主要內容是描寫一個以演魔術、雜技為業的猶太人雅夏·梅休爾的遇遭和命運。雅夏是一個被激情所驅使和折磨的典型,是一個十分復雜而又矛盾的形象。他既是一個世俗生活的熱情追求者,又是一個悲觀厭世的懷疑論者;既是一個值得同情的善良而又富有才華的藝術家,又是一個理應受到譴責的罪人。盡管在盧布林的老家有一個與他共過患難的忠貞的妻子埃絲特,但雅夏還同時與其他一些女人有私情。他的助手瑪格達是他公開的情婦;小偷的棄婦澤夫特爾同他暗地里有勾搭;在華沙他又愛上了一位教授的未亡人——埃米莉亞,而且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在埃米莉亞的愛情和出國演出的盛譽的誘惑下,他鋌而走險,深夜闖進一個老地主家去撬保險柜。但偷竊未遂,反而跌傷了一只腳。結果,埃米莉亞與之決裂,瑪格達上吊自盡,澤弗特爾投入了人販子的懷抱,他本人則健康毀損,無法演出。最后,雅夏回到了故鄉,把自己禁錮在無門的小屋里,用苦修來贖罪。他一面刻苦攻讀猶太經典,一面為人們釋疑、治病。從此,魔術師雅夏變成了懺悔者雅各布。
傳統的文學作品分析以自身的閱讀體驗為基礎,研究是定性的、闡釋性的,往往通過文本細讀,分析得出作者對作品主題情節與人物性格的塑造。近年來,隨著語料庫規模的迅速擴大,語料庫研究方法被廣泛應用于文學領域的文本分析。相比傳統的文學研究方法,語料庫方法則是量化的、描述性的,能更好地使讀者更理性客觀地解讀、理解作品,為文學研究開辟一條全新的途徑。[1]在《盧布林的魔術師》創作方法上,辛格既繼承了歐美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傳統,又從古老的希伯來文學中吸取了許多有益的養料,再加上他熟知猶太人的命運、才智、心態、風俗習慣和教儀教典,從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辛格基本上遵循了19世紀的現實主義傳統,他非常推崇托爾斯泰、陀斯妥耶夫斯基、福樓拜、莫泊桑和巴爾扎克等批判現實主義大師;同時,辛格的作品中又充滿了奇思異想,他采用獨特的夸張手法,通過離奇的情節和細膩的心理描寫,以及充滿激情的語言塑造了一系列不凡的人物形象,其中甚至有魔鬼和幽靈。這使他的作品帶有浪漫主義色彩。辛格在繼承和發揚了歐洲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優秀傳統的基礎上,形成了自己獨特的風格——猶太民族色彩。辛格不僅一直堅持用意第緒語寫作,而且作品大都取材于波蘭猶太人的生活,同時對美籍猶太人的生活也有所反映。
《盧布林的魔術師》充分展現了辛格獨特的語言藝術風格。他將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相結合,揉進了古老的猶太文學傳統因素和美國現代文化的特色,頗富哲理性的語言別具一格,生動地描繪了猶太人在波蘭和美國的真實生活圖景。
為了分析文本用詞情況,本文借助AntConc 3.2軟件對小說《盧布林的魔術師》文本語言進行統計,生成一個詞頻表(Word List)。
研究發現,排在詞頻表第1位的“Jewish"(猶太人)出現頻率高達36次,表明辛格熱愛猶太文化和本民族語言。而作為關系代詞的“that"僅僅出現15次,位列16位,表明作品文本句子結構簡單,多以并列句為主,復合句很少。此外,詞頻表(Word List)高頻人稱代詞“I”(37次)、“you”(28次) 以及動詞“said"(18次) 的出現說明了文本對話居多,小說人物有大量的語言交流與互動。
通過軟件數據統計分析可以得知,辛格在《盧布林的魔術師》這部長篇小說中,延續了他一貫的語言風格。《盧布林的魔術師》在情節結構上顯示出作者獨到的剪裁功力。小說情節的發展呈前緩后急之勢。前半部分鋪陳主人公雅夏在事業與情欲方面的成功與得意,后半部故事發展急轉直下,雅夏偷竊致殘后,處處碰壁,陷入絕境。人物命運突轉,雅夏改邪歸正,幾近圣者了。但小說最后以埃米莉亞的來信結束全文,又使雅夏的命運出現不可預測的轉機。余音不絕,令人回昧。而貫穿情節中心的則是雅夏在善與惡、理智與情欲、科孛與宗教之間的徘徊與選擇。圍繞著這個中心,雅夏不得不展開激烈的思想斗爭。回旋的余地也愈來愈小。而正是循著人物的這種心靈的探索與掙扎,小說展現了一系列的人物關系,演出了一幕幕動人的故事。最終惡有惡報,善有善得。而作家的任務是要探索和揭示激情,主要是男女之情對個人命運的影響。《盧布林的魔術師》可以說是作者這種創作思想的印證。而從藝術特色方面看,也是辛格最有代表性的佳作。
辛格堅持用意第緒語語言進行文學創作,熱愛猶太文化和民族語言。這部作品的另一大寫作特點,是它俯拾皆是的頗富哲理性的語言。作家描述主人公行為時更多地揭示他的內心活動,表現他對許多社會問題和人的命運的思考。甚至有對革命行動的否定。主人公常常借助抽象的富有概括力的語言來進行思索,因而具有鮮明的哲理性。從這個意義上講,雅夏與其說是一個浪跡江湖的魔術師,不如說他是一個盧布林小鎮的思想家,或者說在他的身上體現了猶太作家辛格的思想與哲理。
《盧布林的魔術師》是通過一個天才雜技藝術家的毀滅,揭示了生活于沙俄統治下的波蘭社會中猶太人的不幸命運,反映了猶太人在種族歧視、貧窮、困擾和宗教束縛下肉體和精神上所受的苦痛,充分體現了辛格所堅持的現實主義的批判力量。從描寫環境、在環境和人物的密切關系中刻畫人物、重視細節描寫等方面,都看得出作家繼承了批判現實主義文學的傳統;而從著重運用心理獨白自始至終表現主人公思想上的矛盾沖突以及全書充滿著哲理性的語句來看,又可發現作家顯然受到了現代主義文學思潮的影響。
通過觀察關鍵詞表可以看出,排在前兩位的Yasha 和Herman關鍵值非常高,分別是54.236 和32.475,說明小說主要圍繞這兩位人物展開。點擊詞圖(Plot) 中的前面幾條豎線,進入 File View 原文可以知道Yasha是個有著各種各樣欲望的魔術師,一旦無事可干,便會無聊,一旦無聊,便會尋求刺激,放縱自己的欲望。與雅夏一樣,《冤家,一個愛情故事》中的赫爾曼也是在女人之間來回穿梭,總是矛盾叢生。上述兩篇小說都在一個男人周圍安排了好幾個女人,折射出人類社會中的男性中心主義。欲望可以是美好的,但是像雅夏、赫爾曼這樣讓自己完全聽從于欲望的指使、為非作歹那就是做人的一大悲哀了。
辛格以雅夏的故事來表達他對人類命運的關注,讀來發人深思。在雅夏的身上,顯現出整個人類共同面臨的處境和困惑:隨著時代的前進,科學技術高度發展,舊有的信仰、觀念受到新思潮的沖擊,更多的人們希冀在生活中得到更充分的享受。人們應該怎樣把握時機、選擇捷徑、謀求幸福呢?人們在創造價值和爭取機會的同時,對隨之而來的障礙和罪惡又該如何看待呢?雅夏期盼著愛情和成功,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已經達到了目的,他由一個普通的江湖藝人成為名聲顯赫的魔術師,并且在情感生活上有著豐富的體驗。然而欲壑難填,他有愛他的妻和過得去的家境,卻在欲念的激情驅使下到處欠風流債,物質和精神生活上的更多欲望迫使他鋌而走險——偷竊。辛格用大量的筆墨對這一情節進行了詳細的描寫,以雅夏的行為失常來襯托他的內心世界的動蕩不安:在平時他能打開任何一道鎖,而偷竊撬鎖時卻手足無措;在登臺演出時身手敏捷,而落荒而逃時卻跌傷了腳,他把這一失敗看成是多年來一直潛伏在身旁的“對頭”占了上風。[2]這個“對頭”實際上是他靈魂深處尚未泯滅的善良本性。盡管他縱情聲色,向往更舒適的生活,但他平時樂善好施,幫助窮人,并不是個十足的惡棍,所以在最后盧布林的魔術師走向邪惡之路時,他才可能敗下陣來。接下來瑪格達的自殺和澤弗特爾的放縱使“一些最好隱藏起來的事情呈現在他面前”,雅夏本來希望擺脫那些情感上的糾纏,可當他失去了瑪格達和澤弗特爾,沒有了這些糾纏后,反而沒有絲毫的輕松,只是感到悲哀、空虛、走投無路。這正是辛格所要說明的問題,“整個世界是個大苦難”,無論是失是得,人類都是在劫難逃的。雅夏由魔術師變成了懺悔者,從表面上看,他似乎是改邪歸正,悔過自新,脫離了苦難,但他將自己禁錮在磚石堆里的時候,內心卻從未平靜過。他信奉上帝,卻又受七情六欲的困擾。他想棄惡從善,而來自外界的誘惑以及出于人體內部的、從頭腦里、心里孕育出來的誘惑卻始終沒有停止過。辛格用雅夏的自省和內心激烈的矛盾斗爭來一再強調世界上的苦難不僅僅是人們在物質社會上要承受巨大艱辛和磨難。盡管書中反復表示上帝是仁慈而同情的,那么上帝的仁慈又是以什么形式來體現的呢?這使雅夏百思不得其解,作者辛格以猶太人特有的幽默解答了這個疑問。雅夏苦修懺悔,研讀圣書,希望別人能降恩賜福,在他乞求上帝的時候,他自己卻成了別人心中的上帝。辛格的意圖很明顯,在充滿罪惡的苦難世界中,人們應堅定這樣的信念:上帝是無所不能的,無所不能的上帝正用仁慈的目光觀察蕓蕓眾生,考驗著他親手創造的人來改善宇宙,以善良戰勝邪惡,這個苦難的世界才能得到拯救。在辛格看來,如果每個頭腦都信仰著仁慈正直、善良、富有同情心的上帝,那么世界上的苦難也就能夠消逝了。
辛格筆下的主人公往往非常富于激情,雅夏就是這樣一個人物。性激情常常使他瘋狂得像是魔鬼附體似的,但作家并不耽于色情描寫,而是重在探索和揭示激情對于個人命運的影響。雅夏深感自己無法控制這種激情,但又不甘心聽任激情的擺布,最后只好到宗教祈禱中去尋求解脫的力量。
通過搜索關鍵詞“Yasha"“passion"“puzzle",我們發現雅夏被激情困擾表現為三個方面的矛盾沖突。首先是天才、事業、理想和猶太人生活的現實之間的沖突。雅夏是一個技藝高超的雜技演員,一個天才的魔術師,他能夠熟悉而輕易地打開各種類型的鎖,“還是一個制造幻覺的大師”。他是懷著強烈的激情從事他的藝術事業的。他對技藝潛心鉆研、精益求精,不斷提高表演的難度。演出的成功和觀眾的贊賞又激發他籌劃更宏大的計劃。在存在著尖銳的民族矛盾、階級矛盾和種族歧視的資本主義波蘭社會,雅夏的天才得不到充分的發揮,只是給老板增加了財富。
辛格通過雅夏這個形象,企圖在這部作品中探索情感,特別是激情如何影響和決定著個人命運的問題。他深受19世紀美國超驗主義的影響,認為“世界上沒有任何東西不能成為一種激情,我最喜歡的激情是愛情,背叛、憧憬,絕望;色情,犯罪。”[3]雅夏可以說是這些激情的集大成者。所謂激情,實際上是一種夸大了的情感或欲念。它確實能影響人的命運,但決不是孤立地起作用,必須與諸多社會因素結合起來才行。而且它的產生也必然有一定的社會或家庭的根源。關于這方面,辛格在作品中是有所揭示的,但不夠充分。在作品中,主人公放縱了自己的激情,就墮落為罪犯;抑制了自己的激情,就回到了上帝的懷抱。這一結局,在作者看來善終于戰勝了惡,是值得慶幸的,但在我們看來,這是一個悲劇性的結局。雅夏犧牲了自己的藝術事業,在這活人的墓穴里尋求通向天堂的道路。究竟有沒有天堂呢?連他自己也懷疑,那怎么還談得上通天之路呢?由此不禁令人想起了托爾斯泰筆下的謝爾蓋神父。這是一個用隱修來抑制自己的情欲和虛榮心的著名形象,可以說是雅夏的異教長兄,不過,他最終還是徹底失敗了。
雅夏被激情困擾和折磨還表現在愛情追求和貧乏的經濟收入之間的矛盾。他有一個傾心愛戀于他的忠實的妻子,但因他長年在外漂泊,四處賣藝,和妻子相處時間很少。他在外地演出時便和不少女人有了關系,這里除了出于情欲的驅使的因素之外,還有他對真誠愛情的追求。他熱烈地愛著一個教授的遺孀埃米莉亞。在現實生活中,人人把他當做“低三下四的”猶太人看待,只有埃米莉亞看到他的價值,相信他憑自己的表演藝術會在歐洲大有所為。他對埃米莉亞的思念是那樣的強烈,以至開始時“像一個夢游病人那樣走遍華沙的大街小巷”尋找她,后來常常不由自主地走到她的家。但是有三個難以逾越的障礙阻止他和埃米莉亞結婚。一是在道德上,他不忍拋棄始終忠實于他的發妻埃絲特;二是不能改信基督教;第三也是最關鍵的問題,是他沒有足夠的錢來滿足埃米莉亞提出的條件。埃米莉亞依靠微薄的撫恤金生活,不能供她的已經14歲的女兒上學,女兒又有病,她要求雅夏帶他們遷到南歐療養地居住。他因此必須準備至少1.5萬盧布。這就促使一直為自己為人正派、做事公道感到自傲,不屑與黑社會分子為伍的雅夏鋌而走險,去一個地主家行竊。雅夏往日曾熟練地打開過任何結構復雜的鎖,這一次卻未能撬開一個普通的保險柜,在倉皇逃跑時又摔傷了腳,還把一張地址表丟失在作案現場。后來他懺悔自己的罪過,嚴厲地懲罰了自己,把自己砌在沒有門的小屋里,永不出來。但是真正的罪人是雅夏么?尾聲中埃米莉亞在來信中承認,“我逼您陷入這場私情,因此我該負道德上的責任。”[4]可是雅夏的不幸遭遇能歸罪于這個丈夫早亡、女兒有病、只靠少量撫恤金維持生活、真心實意地愛上他的女人嗎?不能。真正的罪犯是扼殺天才特別是猶太人天才的沙俄統治下的波蘭社會。在這個社會里,“每條街上,每條巷子里,隱藏著兇手、小偷、腐化墮落的人”,卻都逍遙自在地生活著,而把這個“始終流露出善良和溫和的本性"的人逼上絕路。作家通過雅夏的遭遇顯示出他現實主義的批判鋒芒。
本文借助語料庫研究方法,利用語料庫檢索軟件,用大量真實的語言實例和數據統計分析了辛格的小說——《盧布林的魔術師》,豐富了以往的研究成果,也使我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小說情節的離奇和心理描寫的細膩,以及充滿激情的語言、主題情節的匠心獨運、人物塑造的栩栩如生。這些都充分展現了語料庫研究方法在文本分析領域的獨特魅力。